“你们去忙你们的吧,别破坏了六殿下的诗兴。”
“是。”
两个宫人退了下去,齐思书眼神深深看着陆明绯认真维护自己尊严的样子,不由得轻声笑出来。
陆明绯听见他终于笑了,心情也跟着变好,褪下严阵以待的阵势,手背拍了下他胳膊。
“怎么样,开心点儿没?”
齐思书傲娇的抱起胳膊哼一声,“我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
“嘿!”陆明绯举起拳头锤了一下他,“白给你撑了这么半天的伞了。给你,自己举着吧你!”
她刚把伞塞进齐思书手里,细密雨丝却没有落在身上,一柄白伞遮来,熟悉气息靠近身后,挡住吹来的凄风凉雨。
陆明绯转身回头,被吓了一跳。
“世子殿下!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啊?”
齐云开看了一眼齐思书,又垂眼看了看陆明绯,抬手不着痕迹的把她往自己伞下拉了拉。
“你们两个,在赏雨?”
齐思书忙着解释:“不是,云开堂兄,这不是在等芸姑娘和那小公主嘛,我们两人又不愿进去,所以才在外面等。”
“有没有给皇后娘娘请过安?”
陆明绯和齐思书相视一眼,齐声干笑。
“没请。”“请了。”“你大爷!”
陆明绯听见齐思书虽然人站在外面,但是安已经请过了,忿忿然锤了他一下。
“你了不起你懂规矩!你请过安了你不告诉我!”
齐云开拉下她挥舞的拳头,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长乐宫正殿殿门。
“现在和我一起去请。”
陆明绯人一下老实了,“噢,好。”
她转身就往前走,齐云开在后面咳一声,陆明绯赶紧退回两步钻到他伞下,随着他四平八稳的步伐一起往前走。
齐思书在后面自觉无聊苦闷,撑着陆明绯那把朱红伞跟在后面。
“我和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走进正殿,一身珠光宝气的皇后正在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心尧公主整理衣服,甘静芸站在旁边,被这母女二人当成参谋顾问问东问西。
见着他们三个人走进来,失神的眼立刻亮起,冲他们欣然一笑点点头。
“哎呀!你们来了。”
他们三个人分别行过礼,皇后满面笑容招呼他们,“快来,看看本宫给你们准备的行囊。”
她一拍手,几个宫人抬着五个大箱子过来摆在眼前。一箱子衣服鞋袜,一箱子银两金锭,一箱子糕点肉干。
剩下两个最大的箱子更离谱,装的心尧公主的珠宝首饰、锦被绣枕、芙蓉纱帐、菱花镜洗脸盆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箱子空间实在有限,估计地板都能给抠下来装进去。
“这……”
陆明绯为难的看着皇后,“娘娘好意,我们心中感激,只是东西太多,怕不好携带,还是轻装上阵为好。”
“多吗?”
心尧公主看了看五只大箱子,一脸无辜的摇摇头,“我觉得不多啊,都是必须要用的东西,再说我已经很精简了,还是明绯姐姐不想让我去,故意以我东西多来做理由推脱?”
陆明绯对她这种故意曲解、挑刺找茬的行为见怪不怪。既然是对牛弹琴压根说不通道理,那就不反驳,牛说的都对。
齐云开见陆明绯沉默,走上前一步扫视那些个箱子里装的东西,对皇后行了一礼,语气毕恭毕敬,言辞却不失刚正。
“皇后娘娘好意,我等心领,只是那晚在未央宫见皇叔父时曾经说明,出宫游历应当苦行,不敢骄奢,以得磨砺心智,体悟民生。若我们拿了皇后娘娘这些物品,没有达到游历目的暂且不提,在皇叔父面前也没办法交代。”
皇后听出他话里的强硬,涂满细腻白粉的脸上笑容有一点抽搐,心尧公主怎么会允许自己母后和她世子哥哥之间生出嫌隙,赶紧上前一步。
“那我听世子哥哥的,这些衣服首饰我不带了,只拿上金锭便是。”
齐云开退后一步,躬身对她行礼道:“请公主褪下簪环,只带换洗衣物两身,碎银二十两。”
在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因为这个要求对于心尧公主过于的高,但却没有人敢反驳这位极富极贵的漠北王世子殿下。
但凡要是换一个人,敢对堂堂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公主提要求,早就被送到掖庭狱挨鞭子做苦力去了。
第十七章 潦草的出宫第一天
陆明绯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也是挺佩服他的,人家是漠北王世子,父亲漠北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生来优越尊贵,人长得又玉树临风的,关键是自己还知道努力,读书习武,琴棋书画,人情处事样样不落。
要不是有些时候觉得他这人有些时候有点疏离冷漠,真情真心少了些,陆明绯还真就坚定不移的认为,他齐云开就是那赤足的金,完美的人。
有时候她还莫名其妙的想让他能和齐思书的身份对调一下,齐思书去当个坐拥肥沃富庶封地的潇洒世子,齐云开变成大梁皇帝之皇子。似乎这样的身份安排,才与他们二人的性格足够相配。
最终集合出发这件事,因为心尧公主对携带物品有单方面的分歧,愣是从一大早上折腾到下午 ,再磨叽一会儿都能吃晚饭了,五个人才一身轻装从朱雀门走出去。
但是由于在宫中耽误太长时间,导致出宫游历第一天还没来的及置身于人潮海海、民生百态之中,日头就已经有了西下之意。
这没办法,天要黑了得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这几个人走了许远的路,看见挂着吃饭住宿的幌子的店面就走了进去。
柜台上噼啪拨弄算盘珠子的老板见着店里进来客人,又是几个相貌仪态不凡的少年少女,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咧开嘴笑的特别热情。
“几位公子小姐,要吃饭还是要住店啊?”
齐云开答道:“都要,先上五碗阳春面。”
他环视一圈店内桌子,找了个相对干净些的桌子放下包袱。
“对了,你们店里有肉夹馍吗?”
陆明绯听见肉夹馍三个字,立马抬起头来看他。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时,齐云开嗯了一声,“那就五碗面。”
面做的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上桌来。虽说看着清汤寡水的没什么卖相,但是几个人走了么远的路是真饿了,拿起筷子挑起面条要吃时,却听见一声嫌弃的啧啧声。
不用说,四人眼光齐刷刷看向心尧公主,只见她皱着眉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
“云开哥哥,这面、唉呀这面怎么能入的了口嘛!”
哼哼唧唧的语调能拐一百八十个弯,齐云开却不为所动。
“那看来心尧姑娘是不饿,要不要先去房间里歇会儿。”
“我半天都没吃东西怎么可能会不饿?云开哥哥给我点些别的吃吧?”
齐云开放下筷子看着她,低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告知:“心尧姑娘,我们每人所带不过二十两银子,还请节俭使用。如果你实在想吃好的,自然也没有人能拦,只是你银两用尽,我们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到时候你大概就得原路返回了。”
心尧公主委屈的一张小脸都皱巴起来,眼看酝酿着一场梨花雨,陆明绯甘静芸齐思书三个人不理会,只顾着埋头吃面。
心尧公主气的甩筷子踢板凳走人,啪啪跑到老板跟前骄横的要来一把空房钥匙,自己赌气的咣咣关上两扇房门。
这小破店年久失修,她在楼上闹出地动山摇的动静,楼下就得跟着满天尘土飞扬。
四个人用袖子护着面碗,等上面动静消停了,端起碗来吹了吹落入面汤中的浮尘。
还没安生吃下几口,楼上房门吱呀又被踢开了,噔噔脚步声跑到楼梯口。
“云开哥哥,房间里被子好潮啊!还有特别难闻的味道,还有蚊子和小虫子咬我!”
陆明绯听着这声音就一个头两个大。但多少是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因为被她喊的齐云开就跟没听见一样,淡定优雅的嗦了一口面。
见齐云开不理人,心尧公主退而求其次。
“静芸表姐!我好难受你来帮我赶赶蚊子吧!”
甘静芸可不是齐云开,她耳软面软的,架不住心尧公主的呼唤,面都没吃完就站起来。
“好,我这就来!”
“静芸。”陆明绯按住甘静芸的手,眉间蹙起对她摇摇头,甘静芸拍拍她手放下去,忙跑到楼上给心尧公主赶蚊虫。
陆明绯替她感觉憋屈,气呼呼的把碗里剩下的面条吃光,捧起碗把汤也喝干净。
咚一声放下碗,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起身上楼,帮着甘静芸一起捉虫子打蚊子。
齐思书把心尧公主压根没动过的那碗面条拿到面前。
“云开堂兄,你说这小公主能坚持几天?”
“你觉得呢?”
齐思书轻蔑的勾起嘴角一笑,拨了一半面条要送到齐云开碗里。
“算上今天,最多三天。”
齐云开挡住碗沿拒绝他拨过来的面,“多了。”
“啊,这还多,你吃这么少?”
“不,是你说她可以坚持三天,说多了。”
齐思书来了劲头,“诶,云开堂兄,打个赌吗?”
齐云开轻摇了下头,“这没什么好赌的。”
“赌一个呗,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就赌这一路上如果陆绯绯闯祸了,输的人要替她背黑锅收拾烂摊子。”
“那就更没必要赌了。”
他掀起眼皮看着他,“这不一直是我的事吗?”
齐思书想了想,憨笑一声。
“好像也对。”
虽然但是,齐思书对于这个赌约还是挺在意的。如果抛铜板,正面是赌赢,反面是赌输。他希望铜板落下来时是反面,他希望自己赌输了。
一则,是因为迫切想心尧公主这个拖油瓶尽快坚持不住,自己要求脱离游历队伍,赶紧立刻马上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二则,是他莫名其妙的羡慕经常给陆明绯收拾烂摊子的齐云开,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羡慕。他也想给陆明绯收拾一回烂摊子,为她当一次顶天立地的靠山。
当靠山的机会来的挺快,是第二天一大早站在柜台后面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的店老板给的。
老板捻着唇角一边小胡子,眯眼看着立在柜台外面的几个少年少女,那几乎成了一条缝的眼镜里依旧隐隐冒着精光。
“怎么着,瞧几位公子小姐贵气逼人的,不会连小店这点钱都要赖吧?”
齐思书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老板,你说清楚,什么叫我们要赖你的钱?”
他伸手一指老板身后挂着的价码牌,“阳春面八个铜钱一碗,五碗就是四十个铜钱,住店上等房半吊铜钱,普通房三十个铜钱,我们一间上等房两间普通房也就是一百一十个铜钱,吃饭住店加起来总共一百五十个铜钱,我们给你二两银子你还要倒找我们五分,怎么就差你钱了?”
“住宿吃饭的是不差,但你们损坏的东西呢?”
他拿手一指头顶,撇了一眼心尧公主。
“昨儿这位大小姐对着本店东西又打又摔的,那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可没少受磋磨!我那可是前千年小叶紫檀,本来能用一百年,现在叫她这么一折腾只能用两个月了,这折损你们不得给我赔?”
“还有这个!”
第十八章 黑店逃亡
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双折断的筷子,托在手心里心疼的诶呀呼叫着,“这筷子可是我祖传的象牙筷子啊,昨天叫这大小姐甩出那么远,都摔断了你看看!”
齐云开扫了一眼他手里那双根破筷子戏谑一笑,“你想要多少?”
老板一拍桌子指着他:“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一早都算好了,客官您自己看!”
几个人一齐看向打好的算盘,甘静芸惊呼一声捂住嘴,慌乱的看向老板:“这……二百一十七两,这么多,老板我们的钱实在不够啊……”
这是明显就是在讹人,陆明绯被老板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弄的火大,叉起腰质问:“象牙筷子?你家象吃炭长大的牙这么黑?你怎么不说这是麒麟牙是凤凰牙筷子呢?还千年小叶紫檀,谁家把千年小叶紫檀拿来做桌椅板凳啊?不是缺心眼就是二百五,我看你不用谦虚,你两者都是!”
老板没想到一个长得粉玉水嫩的小姑娘居然有这等伶俐厉害的口齿,被她一怼哑口无言,接茬接不上来干脆破罐子破摔。
“对我就是凤凰牙筷子,小叶紫檀做桌椅板凳,怎么着——”
他掀起柜台上的账本啪的甩出一声巨响,两个个身强力壮的打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缩成一个圈渐渐包围住五个人。
老板凶相毕露,“不赔,今天你们可别想出这个门!”“
心尧公主被他这无赖样子震的又生气又害怕,颤抖着手想端起公主的威风架子指点他,却又因为害怕声音不住的发抖。
“放肆!你……你这个贱民,你竟然敢如此猖狂!”
老板和几个打手不但不把她的威吓当回事,还嘻嘻哈哈的笑了好一会儿。
笑过之后,老板那双被松弛眼皮子耷拉下来遮住一半的眼睛忽然瞪起来。
“贱民?你他娘有多高贵啊?你是公主郡主?你是千金小姐?他娘的少跟我面前装蒜!掏钱!”
“你……你!”心尧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情绪一激动,把柜台上一盆兰草推了下去,大声哭叫着:“我就是公主!我就是——唔唔!”
陆明绯怕她暴露身份,赶紧捂住她嘴。但花盆啪嚓摔在地上已经是四分五裂了,老板脸色一黑,一声吆喝让两个打手拥上来。
甘静芸和心尧公主都怕了,一个往齐思书后面藏了藏,一个干脆抱住齐云开胳膊放声大哭。
齐云开试图抽出胳膊,但动作幅度越大心尧公主哭的越大声,老板还在后边不依不饶的敲着算盘嚷嚷赔钱,两个打手也威胁呵斥声,躁乱声音缠绕纠结个昏天黑地,像一窝马蜂钻进脑子里嗡嗡闹个不休。
齐云开啧一声,眼神已经冷成三九寒冰了,掏出二两银子撂在老板柜台上。
老板一巴掌拍住那二两银子,瞪着眼睛。吐沫星子差点飞到齐云开身上。
“干什么?就这些!糊弄叫花子呢!”
陆明绯一听齐云开被凶当时就不乐意了,回过身没头没脑忽然对老板来了一句,“老板,早上吃饭了吗?”
老板一下被她问愣住了,“吃饭?和你有关系吗!”
陆明绯接近他一步,笑眯眯的说:“有啊,你没来的急吃的话,我请你!”
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右手夺过他手里算盘,左手高高抬起,划破凝固空气抡过一个半圆,结结实实打在他那张二层厚的脸上。
“请你吃大耳雷子!”
她这一巴掌实在太突然,老板懵了,打手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