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事情原委，齐云开和声对陆明绯道:“私匿火器图纸是重罪，但于展鸿应该对此事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随手夹在书中，更不会让它落到我们手里。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去找于展鸿，问清楚图纸从何而来，出自谁手，有无外泄。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图纸烧了，省去后面诸多麻烦。”
“对对对！”
齐思书最怕惹麻烦，恨不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
“烧了烧了，咱不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赶紧一把火烧了，省心省事，对大家都好。”
陆明绯紧握着图纸不愿松手，“不行，这图上所绘火器样制很特别，即便在我二哥那里，我也从没见过形制样式和功能与它相似者。”
“没见过怎么了？你没见过的火器多了去了！”
齐思书手指头戳着图纸上一行说明注解，“看看，还火龙燎原，太二了吧，就冲这名字也不能是件好用武器！”
“嘶，你不懂！”
陆明绯固执的不同意烧，跟齐思书意见相左，跟甘静芸说她又不懂其中利害，只得把希望寄托在齐云开身上。
“世子殿下，你这两年听陛下吩咐，在京师大营和五监九寺里都巡转学习过，你应该比我清楚，因为大梁硫磺产量甚微，所以火器发展一直滞缓，用来用去永远是老掉牙的震天雷和火铳等。然而设计这张图纸之人奇思妙想，敢于推陈出新，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齐云开其实自己也对设计出这张图纸的人颇有兴趣，但是他一向是不喜欢节外生枝多管闲事的，可现在陆明绯对这事上了心，那就不得不去
认真理一理这事了。
“如果设计这张图纸的人已经挂职于军器监，那么他绝对不可能冒着杀头风险，让这张图纸外流于民间。”
齐云开视线从图上移到陆明绯脸上，“所以你担心的是，设计图纸之人未被军器监录用，他一番才能会被白白浪费。更担心他被有心之人利用，给大梁埋下隐患。”
陆明绯人都有点傻了，眨巴眨巴眼睛，愣着点点头，将手里的图纸捏的更紧了。
“对啊，我都没想到还有这层，刚才只想着他如果未能就职于军器监施展拳脚，实在是浪费了这样的好才能，对于军器监来说也是一个损失，都没想到……万一他被什么小人利用了……”
陆明绯越想越觉得这事严重，着急的把图纸收起来，眼神特别坚定，打定主意对齐云开、齐思书、甘静芸说:“我们得去把这人找出来。”
“啊？”齐思书皱着脸非常不情愿，“不是，为什么非要管这档子闲事啊！”
“事关国家军器，怎么会是闲事？赶紧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甘静芸从来抖是几人里听从领导的那个，听了陆明绯的指挥，毫不犹豫回房收拾东西。齐云开更不必多说，打从陆明绯拿出图纸给他看时，他就已经想到了她会有这一步行动，抱着平常心不紧不慢的拿了包袱，立在门口随时准备出发。
只有齐思书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坐定在炕上一动不动。
“我不去，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是想痛快玩一场，你们把这事儿掺和进来，那性质完全就变了好吧？反正要去你们去，大不了我在这儿多玩两天，完事儿你们再回来找我。”
“你说什么？”
陆明绯举起拳头威胁恐吓他，“我们四个是一个队伍，一个整体，懂吗？你怎么净想着拆伙单干呢？”
说话间甘静芸收拾好她和陆明绯两个人的包袱，快步走进来，见着齐思书陆明绯各执一词据理力争，一时也不知道听谁的好。
“好好！”
陆明绯伸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事态
紧急，我不跟你吵，这样，只要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做这件事，我就答应你开一个条件，随时随地，只要你提，我都应。”
齐思书眉毛一挑计上心来，“随便我开？”
陆明绯抿唇点了下头，“随便你开。”
“好！”
齐思书一拍大腿站起来，顿时豪情壮志一甩袖子伸出手，举起小手指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拉勾。”
“拉勾就拉勾。”
陆明绯不甘示弱的伸出小指，“变了是小狗。”
“你们两个。”
站在门口的齐云开视线凝固在两人搭在一起的小指上，语气凉凉道:“幼不幼稚。”
齐思书不管他说什么，勾住陆明绯小指用力摇了两下，拇指对上她的盖了个戳。
契约完成，他满意一笑，没用人催促，拿上自己的东西，伸手挥向前方。
“我们走！”
四个人内部意见达成一致，接下来效率就高了很多，在店主小夫妻那里退了房间，虽然没得退房钱，但每人拿了一盏小灯笼。
提着灯按着离开时路线，马不停蹄往于展鸿家里赶去，隔着老远发现原本该被平静夜色笼罩的街道火光离乱，越走进越听见人声嘈杂鼎沸，竖起耳朵听来有“欠钱”“死了”“可惜”等的字眼，四个人心神都慌了一下。
本就急促的步伐更快一步，加紧跑到跟前，发现并非于展鸿他家那扇破旧木门。刚要松下一口气，却在听见吵闹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大喊，落回肚子里的心脏重新提回了嗓子眼。
四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于展鸿，相识对方一眼，陆明绯最先按耐不住，扔了小灯笼，冲上去扒拉开围观群众，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另外三人跟着挤进来，同样看清楚情况，甘静芸吓得惊呼一声捂着脸背过身去，齐思书也被吓的脚软，不知所措的看向齐云开。
齐云开熟练的把冲在最前面的陆明绯给拉了回来，往自己身后掩了掩，两根手指不着痕迹的轻轻堵在鼻下，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
第二十四章 难眠之夜
他们看见两具尸体堂而皇之摆在这里，都是女的，一老一年轻，皆是脸色青紫，眼球突出，舌头吐的很长，耷拉在下巴上，脖子上有一圈很深的勒痕，显然是缢死的。
那具老太太的尸体被随便扔在地上，年轻女人尸体被盛进棺材里。齐思书壮着胆子往里面一瞧，觉得那里躺着的女人特别眼熟，脑子一动，想起这女人就是今天冒着大雨跑来接于展鸿那个醉汉朋友的媳妇。
吊死之人死相不好看，尸身保留着死前痛苦挣扎的动作，几个男人围着棺材用力将扭曲肢体掰开捋平整，画面残忍诡异。
更恐怖的是因为棺材里年轻女人的舌头伸的太长塞不回去，整理遗容的那伙人竟然商量着要把她舌头割下来，一边拄着拐杖的于展鸿接受不了拼命阻拦，却轻而易举的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于兄！”
齐云开一个没看住让身后陆明绯蹿了出去，陆明绯跑到于展鸿身边把他扶起来，对推他的那人厉声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对方一指棺材，“没看见我们忙着入殓呢吗？死者为大不知道吗！”
“根本不是！”
于展鸿斯文形象在这时候被撕了个粉碎，指着他们嘶吼道：“你们分明是要拿她配冥婚！”
“冥婚怎么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男人欠钱不还，自己跑了，媳妇老娘搁家里头上吊自杀，那我借出去的二百两银子找谁要去？送她去给邹家二少爷配冥婚是看得起她，到了阴曹地府她还得谢我给她找了个好相公！”
“你、你！”
于展鸿情绪激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一着急哗的呕出一口瘀血，两眼一抹黑，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陆明绯哪里能支撑的住一个成年男子倒下来的重量，险些被他拖倒，齐云开见状赶紧上来帮忙，与齐思书一起托住于展鸿，把他平放在地上。
见于展鸿晕过去，抢尸体的一伙人更加肆无忌惮，为首的那个啐了一口，吆喝一声「盖棺」，其他几个人把棺材盖子从脚推到头。
就剩一条缝隙时，一只手啪的按在棺盖上。
陆明绯一手压着棺盖，众人所提灯笼的点点火光映在她异色双瞳里。
“事情没弄明白之前。”她抬眼严防死守盯着他们，不容置疑的说：“你们谁都不准走。”
对方领头的恍惚看见她左眼眸光一闪，再看时两只眼睛颜色竟然不一样，右眼是正常的黑，左眼竟是黄金琥珀那样的金光熠熠。
他看了看棺材里横死之人的尸体，有点做贼心虚，拔高嗓门来给自己壮胆。
“哪来的黄毛丫头，有你什么事？给我滚开！”
说着还想伸手推她，被早就站在她背后的齐云开和齐思书一个眼神给瞪的停住，手收了回去。
甘静芸赶紧上前来，把陆明绯拉到后面看护于展鸿。
齐云开扫了一眼棺木，抬眼看着守在棺木边严阵以待的人，淡漠一笑，说道：“欠债还钱的确是天经地义，但拿有夫之妇的尸身配冥婚，不知道是否有损阴鸷福报？听说缢死之人怨气甚重。”
他故意压低声音，阴恻恻的说：“今日各位行此一遭，以后夜半三更时怕是要提心吊胆，防着鬼叫门了。”
齐思书在旁故作害怕的狠狠打了个战栗，“我的老天啊！午夜梦回之时一个舌头伸那么长的吊死鬼趴在床头，想想我都要吓死了！”
围观群众听了立刻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越说越邪乎，听的来入殓尸身的几个人也互相犯起了嘀咕。他们不过是过来帮个忙赚点零花钱，真要是像议论的那样以后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就太不值当了。
两下商议几人都撂了挑子，对着棺材神神叨叨拜了拜，各人回各家，溜得比兔子还快。
领头的那个见帮手都跑了，气的一通鬼叫，拿出泼皮无赖的架势往地上一坐一躺，嚷嚷着要人还他二百两银子。
齐云开对这种只会撒泼打滚解决问题的人充满鄙夷不屑，更何况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冷笑一声，甩给他一句：“你说她们欠了你二百两？”
“正是！二百两！”“字据呢？”
“字据……”对方哽住，嘴硬的说瞎话，“我弄丢了！”
齐云开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丢了啊。”
他蹲下身来微笑看着他，“我本来还想替这家人把钱还你，可你拿不出字据，我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欠了你那么多钱呢？”
“他们真欠我钱了！”
“欠了二百两？”
齐云开冷眼盯着他，仿佛周身的空气都跟着冷下来，他声音也跟着打颤。
“那……借钱总得有利息吧，我……我不要利息了，把本金还给我。”
他什么一根手指头，“一百两。”
齐云开挑了挑眉毛，“一百两？”
“八十两总行了吧！”
齐云开还是不满意，摇了摇头。对方被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直视，感觉就跟掉进冰窟窿似的冰冷无力，最终哭丧着脸承认。
“是十八两！真的是十八两！”
齐云开嘴角终于一翘，站起来叫了一声：“明绯。”
陆明绯马上走过来，对坐在地上捂着脸的男人翻了个白眼。
齐云开对她道：“把钱给他，十八两。”
陆明绯刚才在一边完完整整听了他们的对话，二话没说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碎块银子，掂了掂感觉有一两重，留下这块银子，把剩下的十八两连钱袋子都给了那人。
她转身对围观众人宣扬道：“各位做个见证，欠钱已还，以后这人要再来叨扰亡者，可可随时去衙门报官！”
陆明绯回首低头看向地上验银子的人，严肃认真的说：“听清了吗？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站在这户人家和于展鸿家门口。”
对方当众被一个小姑娘教训，脸上有点挂不住，站起来趁人不注意呸了一口，带着银子灰溜溜的跑了。
第二十五章 抛妻弃母连夜跑路
他跑了，众人觉得没意思，唏嘘两声散场，各自回家睡觉，留下两具尸身和晕倒的于展鸿给四个冤种。
于展鸿好说，这两具尸体怎么安置却成了难题，他们商量一下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有棺材的盖上盖，没棺材的盖了块布。
总是活着的人更重要，四个人七手八脚把于展鸿给抬回他家里，守了好一会儿人才悠悠转醒。
于展鸿迷迷糊糊看清杵在跟前，一脸关切的陆明绯和甘静芸，意识一下清醒，噌的从床上弹坐起来，起的太猛了又是眼前一黑，差点儿仰到回去。
“欸，于兄慢点儿！”
于展鸿一把抓住陆明绯胳膊，瞪大眼睛急切问道:“她怎么样？”
“谁？”
陆明绯想着“她”是谁，没在意他死死抓着自己胳膊，齐云开上前来，分开他暴起青筋箍在陆明绯胳膊上的手，安抚道:“于兄放心，两位亡者仙躯都好好的。”
于展鸿听见没事松了一口气，甘静芸细心的把枕头竖在床头，方便他坐靠着。
“于兄啊。”
陆明绯有点儿犹豫的开口，“刚才的事情……我们也认出来了，棺材里那位年轻女子，就是今日中午来接你那位鲁姓朋友的妻子，你叫她嫂子来着。”
齐思书坐在床边凳子上扼腕叹息，“也是挺突然的，中午人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
于展鸿仰面靠在床头，痛苦的闭上眼，少顷一串眼泪从眼角落下。他虽没发出一丁点儿哭声，但紧紧咬住牙齿发出得咯咯声却让四个人清楚感受到他此刻的心碎。
但是因为朋友的妻子死了就哭的这么伤心，这事儿怎么品怎么不对。结合今日中午于展鸿看那女子的眼神，四个人心里都有了猜测，但也愿意相信于展鸿的人品，不会行苟且之事，或许只是心中对那女子有隐晦羁绊，但也只限于此。
“于兄……”
陆明绯平素很讨厌说话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人，但现在因为要顾着于展鸿心情，她也变成一句话掰成八瓣，一点一点往外挤的啰嗦姥姥。
“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过，但是啊，逝者已逝，生者还是要节哀，你家中还有老母亲要侍奉啊对不对？”
听到“老母亲”三个字，于展鸿终于睁开眼来，快速抹了一下眼泪，努力整理好情绪，对四人低头诚恳致谢:“今天全都仰仗各位帮忙，我生当结环死当衔草，回报各位恩德。”
“于兄言重了，今天我们被人追杀你不是也救了我们?本是投桃报李之事，我们不该另外求什么，只是……”
陆明绯掏出那张对折迭好的火器设计图纸，“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于兄给个答复。”
她将那张纸展开放在他面前，试探着问道:“于兄有没有见过这张图纸？”
“这……”于展鸿看见图纸一下愣住了，看向陆明绯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低头迟疑片刻，犹豫着问出，“
我不想骗你们，但是……我能信任你们吗？”
陆明绯听出他的无力脆弱，沉声轻语道:“于兄，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