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
陆明绯直起腰杆，昂首阔步走到他们面前，严肃道：“姜清带着弗离去睡一会儿，起来马上去找先生上课不许迟到，老孟去武库传我的话，调三十支火铳出来送到校场，顺便看看火药原料包有没有破损的，这两天估计有雨千万不能受潮，百瑞龚喜，跟我去校场。”
话毕，他们看着她原地不动，个个欲言又止，看着好像要因为齐云开离开这事安慰她两句。但以陆明绯现在这个顶天立地扛起西北一片太平天空的高大形象，怎么可能在自羽翼下护着的崽子们面前展示脆弱？于是瞪眼一凶，几个人都怕了，碎步倒腾起来排着队跑下了楼。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似的背影，陆明绯在心里偷偷窃喜一会儿，抬脚跟着慢慢往城楼下走，百瑞跟在她身后道了一句：“四姑娘现在越来越有陆指挥使的样子了。”
龚喜听着不乐意了，“什么啊，我们绯姑娘明明就是陆指挥使嘛，小陆指挥使。”
“害，咱们兄弟间心里肯定这么想。但是……”
百瑞担忧的向陆明绯发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朝廷还不给你册封呢？打仗你冲在最前头，带着兄弟们把戎人赶出西北，一雪前耻，而且弗离小公子还小，你是现在忠靖侯府里头唯一可以主持事务做决定的人，于情于理朝廷也该给你……”
“因为我们绯姑娘是女子吧，实际上姑娘有胆魄有担当，一点都不比男子差，是老天爷都偏爱的小天魔星。要是姑娘是男儿身，别说指挥使的位置了，就是忠靖侯也改让她来当。”
“都闭嘴吧。”
陆明绯左右耳朵忍受着他们两个在旁边轮番小声叨叨，心烦的回身照着他俩脑袋，一人来了一巴掌。
“去个校场，这么点路，你俩也能废这么多话，一会儿我练新兵的时候你俩也给我站队伍里头去，今天非把你们练废了，省的有劲儿不用全放嘴上叨叨叨！看什么？还不给我走！”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一场倾盆暴雨初歇，军营外一队人马大概十几个人回来，身上蓑衣和帽檐上滴答滴答落下和着掺杂血水的雨滴，看门得守卫把栅栏拉开，恭恭敬敬的牵过领头人的马，叫了一声：“小陆指挥使，您回来了。”
陆明绯摘下头上蓑帽，神色中略带疲惫，抬手抹掉脸蛋一抹血痕，抬头看见老孟火急火燎的踩着坑坑洼洼里面的积水跑过来。
“小陆指挥使！可不好了！”
陆明绯听他报灾都听习惯了，面不改色等他跑到自己面前，还耐心的等着他把一口气喘匀了才问：“又出什么事了？”
老孟瞪着枯树皮一样纹路纵横的眼皮，“大事！大事！长安来人了，您没在他直接去找弗离小公子了，这会儿都在校场那边主帅营帐里待了老半天了！”
“什么玩意儿？”
陆明绯知道自己大侄子跟不知道什么牛鬼蛇神共处一室，心急如焚，小黑背上褡裢里一左一右两个圆滚滚滴血的东西都来不及拿，只顾着带着人飞速地跑到她的营帐门口。
门口外面一群不属于西北的侍卫正在严防死守，他们身上穿的与西北军营里制式不一样的铠甲让上惯了战场以铠甲分敌我的她神经紧绷，感觉如鲠在喉。
“你们看什么呢？”
他们那防贼似的眼神看的她心里恼火。
“让开。”
“于大人有话，未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陆明绯气极反笑，“是眼睛让牛顶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这是我地盘，我需要什么狗屁于大人的允许？”
说完脸色骤然一冷，厉声呵斥道：“给我滚开！”
“你不能进！”刷啦！
那些侍卫齐刷刷抽出刀挡在陆明绯身前。
百瑞见他们对陆明绯刀剑相向，一下火了，破口大骂一句，“他娘的一群杂种！你们跟谁说话呢！”
说完和其他兄弟们抄起长枪对准他们。
正当两拨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时，一阵笑声从营帐里头传来。
“哎啊，多年不见，小陆大人依然是这么性急，嘴上不肯饶人半分的。”
陆明绯皱眉看了一眼从营帐中走出来的人，年纪不大面容也称得上是清俊，一身朱色官袍昭示着他不低的品阶，四平八稳的官步和脸上千锤百炼出来的标准官场微笑更告诉了她这人现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心里啧了一声，视线马上落回他旁边牵着的陆弗离身上。
“小姑姑！”
陆弗离兴致冲冲的冲她招了招手，“小姑姑快来，这位于叔叔给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呢。”
陆明绯冷着脸对他招招手，“弗离，过来。”
陆弗离贯会察言观色，看小姑姑脸色不好，二话不说松开于叔叔的手，他给的点心也不敢要了，把还没吃完的那半塞回他手里，巴巴跑到陆明绯身边，乖巧的握住她手。
“弗离小公子和小陆大人感情真是好啊，连……”
陆明绯毫不留情打断，“朝廷有什么事？别磨叽，直说。”
他干笑一声，“好歹从前相识，你当时还热心帮我，我们也同为韩先生的学生，诸多渊源关系，为何现在要待我如此冷淡不善呢？”
“我当年帮的、和我同为韩先生学生的，是于展鸿。”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问他：“你现在还是于展鸿吗？或许我更该尊称你一声于大人。”
于展鸿纤长的眼睛眯起来一笑，“看来漠北王爷与小陆大人无话不谈。不然小陆大人在西北，天柱高北辰远，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对长安官场之事了如指掌呢？话说回来小陆大人的明光铁骑可真是一支骁勇善战、纪律严明的队伍。”
他站在主帅营高台上俯视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明光铁骑，“我记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一批是今年年底戎人入侵时，小陆大人你从长安拉来的人？也给收编为明光铁骑了吗？毕竟是长安的军队，用完是不是该还回去，直接扣留这是否不太妥当？”
百瑞愤愤不平，在后面叫到：“是他们自己愿意留在西北的！再说西北难道不是大梁疆土吗？西北沦陷了，戎人下一个打的就是长安！”
龚喜跟着附和，“就是就是，长安带来的兵一个个弱鸡似的，是在我们西北、在我们小陆大人手下练起来的，长安现在要回去想要回去，那才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怎么？”
于展鸿皮笑肉不笑问陆明绯，“小陆大人手下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我与你说话，何来他们插嘴的地方！”
最后一字尾音落下时他微微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拂袖一挥，身后两个侍卫刷的拔出刀一个箭步，一左一右想从陆明绯身后穿过，向她身后的百瑞和龚喜杀去。
陆明绯察觉到杀意的刹那眼神温度急转直下，只凭感觉反手向后一把夺过龚喜手里的长枪，单手在身后转过一圈绕到前面，横过枪杆拦住那两个侍卫一推一震，两人腹部被打中，吃痛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于展鸿指着她喝道：“小陆大人你！”
陆明绯收回枪随手往后抛给了龚喜，白了于展鸿一眼。
“你什么你，在我的军营里打我的兵，对我的人下手，你哪儿来的胆子？劝你最好少废话在这儿恶心我，有事赶紧说事，别逼我让人把你们塞火炮里从西北一炮轰到长安。”
于展鸿冷笑一声，“好好，你果然还是你，狂傲的样子不减当年。”
他说着慢条斯理的从宽大袖口里拿出一卷明黄色卷轴，托在手里高举到半空，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睨着她。
“西北忠靖侯陆如晦之孙陆弗离、陆如晦之女陆明绯，接旨——”
陆明绯愣了一下，不是因为看到他手里那道圣旨，甚至可以说她就等着他把这东西拿出来。
真正让她发愣的是，原来她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冲在前线拿血和命硬扛了这么久也暂时换回了西北的宁静，做了这么多努力，最后还只是忠靖侯之女陆明绯。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们小陆大人
她把陆弗离拉过来，压着他肩膀让他跪下。
她自己也跪下，嘴唇张了张，“臣女……”
这两个字烫嘴，好像在亲口承认自己拼尽全力做出的努力和成绩，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但瞬间的失落情绪很快被胸膛里热腾腾跳动着的强大心脏压制战胜。虽然跪着，声音却洪亮中气十足：“臣女陆明绯携幼侄陆弗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靖侯府据守西北多年，然居功自傲守卫懈怠，致使西北受到异族入侵，损失惨重、威胁长安，其害不可胜数。但念其及时收复失地，未酿成严重后果，守卫西北边境多年多有苦劳，功过相抵。今西北忠靖侯陆如晦不知所踪，指挥使陆光恕战死，着令其长子陆弗离继位，军器监于展鸿出任指挥使辅佐左右，钦此——”
圣旨宣读完陆明绯身后跪着的一片人立马炸了，个个眼里冒火，义愤填膺。
陆弗离在陆明绯旁边拽她的袖子哭鼻子，“小姑姑，陛下是不是让我当忠靖侯？我不想当忠靖侯，我害怕……小姑姑我害怕……”
于展鸿看着她和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俯身把圣旨往陆明绯跟前送了送。
“陆小公子，陆小姐，接旨吧？”
陆明绯抬起眼皮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圣旨，站起来打开仔细看过一遍，确实与他刚才宣读的一字不差。
“陆小姐这是对于某人一点信任都没有啊？也罢，接下来于某人在西北会好好表现，不会让陆小姐失望的。”
“陆小姐？”于展鸿一口一个陆小姐，故意刺激她：“陆小姐一个女子，一开始就不该掺和这些事情，给漠北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合格的王妃才是正经，那么现在就请陆小姐把兵符交出来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一个女子来指挥了。”
陆明绯手里紧紧攥着圣旨，“这是谁的意思？”
“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少他娘放屁，你和李鸿路长青一起欺负他了？你们逼着他写的！”
“陆小姐真会开玩笑，陛下是天子，万人之上，谁敢逼迫他？不过自然，满朝文武是要为陛下排忧解难，提供可靠建议的，让陆小姐交出明光铁骑兵符，离开西北军营去你该去的地方，也是文武百官仔细考量出来的结果。”
他朝她伸出手，“请陆小姐叫出兵符和候印以及指挥使印玺。”
陆明绯怒目看着他，异瞳中赤色流转，隐隐浮现出一丝杀意。
于展鸿察觉出她的不善，阴阳怪气问她：“陆小姐，你不会想抗旨吧？你一人抗旨不要紧，可你得想想你的小侄儿、你手下这些兄弟、忠靖侯府几十年的头基业荣耀，说不好还有漠北王爷，也会因为你的一时意气受到连累。”
陆明绯指节被自己掐的发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动，极致的爆发欲和克制隐忍在电花石火的间隙激烈碰撞，最终还是理智占上一筹险胜。
“龚喜，去把我的……去把兵符和印都拿过来。”
“小陆大人不能给他！”
百瑞一把拉住龚喜，指着于展鸿鼻子大骂道：“当指挥使你也配！种棵桃树，播种的时候你不在，出芽浇水施肥你不管，剪枝修叶的时候你不闻不问，现在桃子熟了你比谁抢的都要猛！你就随便叫一个兄弟上来问问，谁能服你！”
“你好大的胆子！我乃陛下圣旨亲封的指挥使，你有几个脑袋敢对你的顶头上司大呼小叫！”
“操你大爷的！”
百瑞摘下头盔大力砸在于展鸿面前，“老子今儿还就不干了！我们小陆大人去哪儿老子就跟她去哪儿！”
“对！”
跟在陆明绯后面的还有在看台下列队的明光铁骑，凡是目睹听见这番激烈争吵的都把头盔摘了摔在地上。
“小陆大人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当初戎人把我们逼得下无立锥之地的时候你在哪儿？眼看着现在快要彻底把他们赶出去了，事情变得简单了才过来张牙舞爪说要当指挥使？凭什么！为了抢军功脸都不要了是吧！”
“我们只认小陆大人，要是朝廷非要让别人来当这个指挥使，那我们就走，你就自己在这儿指挥自己吧！”
台上台下讨伐声如开水一般沸腾，于展鸿被气的够呛，也是真的没料到这群糙汉子会如对陆明绯一个女人如此忠心拥戴。
他露出森森白牙笑了一笑，“小陆大人，你果然厉害。”
陆明绯上前一步，阴沉盯着他，两人视线隔空交汇碰撞出激烈火花。
“承蒙于大人夸奖。”
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与他对视时气势嚣张碾压态度也是分寸不软，一把把圣旨拍在他身上。
“拿好了，回了长安同跟你沆瀣一气的大人们再好好掂蹬掂蹬，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能把明光铁骑从我手里抢走。
于展鸿下意识的慌忙把她拍在自己身上的圣旨接住，抬眼阴冷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陆明绯，你未免太不识抬举了，卸掉一身重担安安心心去当你的漠北王妃，和你的王爷双宿双栖不好吗？你已经占着那么好的位置了，不对，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有人庇佑的大小姐，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们这些低到尘埃里一点一点爬上来的人让个路？”
陆明绯啧啧叹了一声，斜眼看着他，中肯评价二字：“有病。我祝你能多活几天，别早早就到了下面，让韩先生看了你恶心。”
“呵呵，你可别忘了，先生是为你陆家说话，也为了保护你以一己之力揭发科举舞弊之事才在朝廷上树敌万千。说白了，最亏欠韩先生的，是你陆明绯啊。”
他的话结结实实的在陆明绯心里脆弱的地方插了一刀。
“韩先生是为了帮我，可你没有受到先生的庇佑恩惠吗？因科考舞弊屡次不中，韩先生成功揭发之后，你没得到一个与达官显贵子弟公平竞争的机会吗？没有韩先生，你现在就没资格站在这里指指点点。”
第二百一十八章 致绯姑娘
于展鸿眼神中一丝愧疚与怀念一闪而逝。
“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韩信芳就是太轴了，在哪里都可以倔可以轴，唯独官场不行。什么刚正不阿什么为民请愿，我得先爬上去，说话有人听才能为百姓为国家做事啊！陆明绯你也是，你不愧是韩先生最喜欢照顾的学生，看在你我师出一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过刚易折，要么别在宦场里搅和，要不就收收你的傲气。”
陆明绯呸一口，“不用你提醒，来人，送客！”
“是！于大人请！”
于展鸿冷冷笑着，狭长眯促的双眼留给陆明绯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把他们一行人明面上请实际上轰走后，陆明绯站在看台上望着下面刚才坚决支持自己的兄弟们，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陆明绯，多谢各位！”
台下众人回敬她一礼貌。
“誓死效忠小陆大人！保卫西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