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开齐云开的约束,跌跌撞撞的跑到报信士兵面前把他领子揪住的。只知道再次听到他对消息的肯定和确认时,犹如在悬崖边上死命攥着一根救命稻草的人最终还是扯断草根,伴随的绝望的失重感下落下万丈深渊,在与乱石地面接触的那一刻,砰!焚身碎骨。
齐思书和甘静芸在听到消息时也震惊了,文物官员更是惶惶不安,争先恐后向齐思书建言献策,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全都乱套了,红的绿的紫的官服掺杂在一块,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绯绯!”
人群中陆明绯撑着还在颤抖的身体逆流而下,齐云开追上去抓住她胳膊。
“你想去哪儿?”
陆明绯转过身来,透过模糊的眼睛隐约看见他脸上的焦急担忧,嘴唇动了动,冷静理智的说了两个字。
“西北。”
齐云开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轻而易举的看透了对面那双眼睛里极致坚定克制下游走在崩溃便边缘的情绪。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在回答前停顿的一秒钟里头脑中早已飞速权衡过一遍关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造成的得与失,最后还是上下嘴唇一碰,没有过多纠结的告诉她:“我和你一起,但你要给我至少两天的时间。”
齐云开这次没有骗她,两天两夜的时间里,他在朝廷专门为西北边关战事召开的朝会里,威逼利诱每个反对他意见的各个官员,终于拉起一支军队。陆明绯则到处去「搜刮」粮草和马匹,为了保证骑兵们速度足够快,她生拉硬拽、甚至把长林苑里头的珍稀名马都给拉进了队伍里头,东拼西凑凑成一支队伍,马不停蹄的朝着西北进发。
西北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遥,又要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她和齐云开还还好,底下将士们都颇有微词。陆弗离母子也没经过军营生活,加上骤然听到陆光恕战死沙场的噩耗,大嫂身体心理受到双重打击,在路上一病不起,生生在耗死在回家的马车上。
母亲在自己面前咽气,陆弗离的反应不是号啕大哭,而是把自己安置在马车一角里,该吃吃该喝喝,其余的时间就是蜷缩在马车里,瑟瑟的直发抖,一句不敢说话。
接连遭受打击的陆明绯也和她侄儿一样,不哭不闹,扮演着一个情绪稳定、能双手撑起整个家族晴朗天空的英雄。
她明明心力交瘁,却无法言说,也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甚至在不停自我麻痹着自己,强迫自己在被命运现实万箭穿心时,还不服不认,告诉自己不疼,不能矫情。
她现在心里有多绝望悲痛,只有齐云开知道,他知道她有多坚强就知道她有多脆弱、知道她现在又多焦急渴望知道西内的战况就知道她有多害怕踏上那片硝烟弥漫、泥土里揉碎着自己亲人同胞们血肉的土地。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他明白了她
踏上属于西内边界的第一寸土地的那一刻,凛冽冷空气中夹杂着硝烟味变得更加刺鼻,惨白的血花凄凄惨惨落损坏于炮火中的焦黑房屋建筑上,脚下踩中的已经分不清是断壁残垣还是断臂残肢。
陆明绯从马背上下来,看着满目疮痍,每一处都在极度挑战着她来之前几次三番建设起来的心里防线。
这里是厉阳关,西北可以守护住长安不受异族战火的最后一道防线。历经一场毁灭性的浩劫打击后,最后剩余的明光铁骑和其他将士们以命死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终于等到陆明绯带着救兵回来。
“四小姐!”
曾经陆光恕身边的副将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满脸的焦黑和一身的血泥污垢让她只能凭声音才能辨认出他是谁来。
“苗副将?”“四小姐……”
苗副将在缓缓跪在她身前,痛哭流涕。
“侯爷和指挥使大人……战死了……中了埋伏,侯爷连尸体都……都和将士们粉碎在一块,找不出来了……”
陆明绯瞳孔骤然一缩,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时间定格住。
直到齐云开手搭上她肩膀轻声叫了她一声才缓过来,深呼吸一口,冷气吸进去像是一把钢针,针针落在心肝肺腑上,痛的她不敢再吸第二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生咽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面色平静,声音沉稳,俨然一个可以坐镇全局的定海神针,有条不紊的指挥所有人该如何如何。
齐云开在旁边静静观察着她,笔直的身体负荷着一身厚重铠甲,这些天不眠不休、千山万水赶到这里,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家园变为一片焦土,身上的疲惫与悲怆他可以看见。而奇怪的是,在那同时他又看见了与之相矛盾的强大克制力与撑起即将一片坍塌毁灭的决心勇气和无所畏惧。
她好像放下了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孤身一人,以一人之身面对千军万马,却旌旗猎猎,所向无敌。
齐云开望着他,忽然明白了她。
以前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宠爱庇护。为什么不爱自己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给她安排的顺风顺水、波澜不惊的一生。她真傻,真是没有经历过江湖险恶的无知羔羊,早晚有一天她会后悔,会乖乖回到自己身边做回尊贵体面的、漠北王妃。
可是现在他发现他自己才是那个无知的人,自以为彻底洞悉人性、对这黑暗世道看的通透、认为独善其身、管好自己才是绝对的人间唯一的正道……
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观念是错的,只是理解并尊重了陆明绯。
既然她要以己之身守护天下,他就在她背后,做她的靠山。
深夜,陆明绯站地形图前圈圈点点,口中念念有词。百瑞端了碗热粥进来递给她,她看都没看直接往嘴里倒,百瑞拦都拦不及,让她一口滚烫的粥烫了舌头。
崔五贯、龚喜、老孟三个人本来站在外面,听见动静,小心翼翼的钻进来,畏畏缩缩的看了陆明绯一眼,正好让她一眼瞟见,做贼似的看的她来气,抄起桌上的一纸文书朝他们撇过去。
“贼手贼脚的在门口干什么!还不给我进来!”
三个人手忙脚乱跑进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她。
陆明绯顾不上舌头上烫起了泡,皱眉问他们:“什么事?”
“没、没事,我们四个就想给您送碗粥……”
“送碗粥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陆明绯转身坐下,指了指地上刚才她扔下去的文书,老孟赶紧给她捡起来放到手里。
“有事就说,别磨叽。”
几个人都支支吾吾的,陆明绯皱眉一凶,龚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绯姑娘您别太难过,千万保重身体,咱们西北现在全指望您了!”
“龚喜!”老孟在后面踢他屁股,“会不会说话啊你!”
百瑞道:“他话虽然说的糙点,但咱们确实是这个意思!陆飞你别硬撑,你还有我们兄弟们可以一起扛呢!”
崔无贯哎呀一声把百瑞扒拉一边,“你也是个话不清楚的,嘿嘿四小姐其实我们哥儿几个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别太强迫自己,我们都挺你,无条件听命于你!”
陆明绯听着四个糙汉在这里对着自己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粗糙安慰,心里其实很感动。但肩上承担的重任和眼下危急局势又让她笑不出来。只假装不在乎的看着手头战报,闷闷说了一句:“知道了,你们赶紧下去睡觉,明天要让我看见谁起不来半道犯困,看我不拿鞭子抽你们,下去吧。”
四个人不放心书案后面坐着的那清瘦身影,一步三回头才走出帐篷的门。
出门正好撞见齐云开进来,点头哈腰尊呼漠北王,齐云开也三月春风似的和他们点头微笑,走进帐篷里视线精准落在陆明绯身上。
“还在看?”
他把拿来的东西放下,取出一晚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羹,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陆明绯被刚刚百瑞他们送来的那完碗滚热的粥烫出了阴影,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
“不烫。”
齐云开摸着碗边,还细心的把勺沿往唇上贴了贴,试过温度再送到她嘴边。
“听话,把这碗都喝了。”
陆明绯谨慎的浅尝了一口,果然温度正好,甜滋滋的,温糯的莲子和顺滑的银耳下肚,温暖了被她忽视一整天得寒冷的胃。
“好吃。”
她把碗从他手里拿过来大口吃完,放下碗,他又神奇得从食盒里拿出一碟乳酪软糕、一碟盐津梅子、一碟牛肉干。
陆明绯都看傻眼了,“你哪儿来这么多好东西?”
齐云开坐在她旁边慢条斯理收拾着她桌上纸墨残局,“让漠北来人送来的。”
陆明绯疑惑道:“可我们不是今天才到西北?”
“从长安出发前就派祥雷去漠北支应一应物资送到西北来,今天才到,算是迟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反攻
他拿起一块乳酪软糕递给她,“知道你一到西北一定要忙的头脚倒悬,饭都顾不上吃,以后桌上要时刻备着这些零食,也好随时垫一垫。”
陆明绯不由得佩服的感叹一声,“连这都能算的住,你干脆别当王爷了,去当算命先生得了。”
“那你愿意随我一道去吗?”
陆明绯不知道他还开玩笑还是认真,随口问了一句:“那你能放弃王位吗?”
齐云开愣了一下神,陆明绯见他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叫了他一声:“往哪儿想呢?当然不能放弃了,我们两个都不能随随便便放弃身份与身上的责任,漠北和西北未来如何,还得看我们两个的本事。”
“你打算如何?”齐云开斟酌措辞问她:“陆候和指挥使都为国捐躯,现在只有你和弗离……”
“没事,直说吧。”
提及死去的家人陆明绯丝毫不避讳,也不见她悲伤,整个人从容镇定。
“人早晚有一死,若战死沙场,那也将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死后还能和我爹娘兄姐黄泉团聚,这是顶好的事儿。我现在什么也不怕,干就完了,把异族赶出边关,收我失地,戍边卫国,守着弗离平安长大。”
她侧头看着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嘴唇翕动两下:“还有你,齐云开,你一定要好好的……求你,就像以前你教我的那样,明哲保身。如果哪天我身陷泥沼,你别来拉我,置身水火之外,别让脏东西沾到你。”
齐云开反手握住她手,入鬓长眉皱起,与雪一般明亮而寒冷的眼睛暗黄的烛光中隐隐发亮。
他另一只手落在她脖子上,修长的五指慢慢收紧,贴近过来轻声温沉问她:“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对你,我早就已经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他的力道停留在一个让她感到压迫而不至于难受的程度停下来。
“绯绯,你这个例外,我已经默认了,以后不要再说分别你我的话。大约三日后,从漠北调来的三十万两白银、五万担粮草,七万件御寒衣物、硝石硫磺八千斤以及医官各式抵达西北,这是我补送你的二十一岁生辰礼。”
陆明绯眼睛被惊的慢慢变大也逐渐变亮,“真的吗?三天之后你说的那些东西真的会全部抵达西北吗?我手头要是有那么多东西那么多钱,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至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以凭借那些钱粮驱使的动从长安带过来的那批队伍。”
她霍然起身,扭身急切看着身后的地形图,手指指着一处红圈给他看。
“你看,我们现在身处历阳关,前面有一道哀雁山拦着,又正值隆冬,戎人不敢贸然翻越,以免战线拉的过长补给线不通畅,这也是为什么明光铁骑还能退到这里撑到我们救兵赶来。可现在我们人困马乏,带回来的物资也是杯水车薪,将士们大多负伤,我本来担忧我们一旦等不朝廷的支援补给就会不战而败,把历阳关拱手相让戎人,但是现在……”
她眼睛亮晶晶的崇拜望着他:“你轻轻松松就把这困境给解了,你、未免也太有钱了!”
大概没有男人招架的住心上人用无限崇拜敬仰的眼神望着自己,齐云开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吹起一缕绵绵春风,伸手拦住她腰,抱她在怀里轻声慢语说了些不着边际的情话。
陆明绯光琢磨着他说的那些宝贝物资什么时候到,一想到手里马上会有那么多钱粮食她就立刻觉得腰杆硬了心里有底了,浑身生出舍我其谁次战必胜的慷慨激昂信心。
到达西北第四日。
齐云开从漠北送来的物资如约而至,吃不饱的现在吃的心满意足,受伤的有药用有人医治,想要钱的见着了一车车的真金白银,只要战场上拿了敌方的人头一夜发财不是梦。
有这么阔的物资在后面托着,任谁看了都生出和陆明绯一样的必胜决心。
养精蓄锐整顿好队伍之后,陆明绯和齐云开亲自各率一支队伍翻越哀雁山,奇袭在山对面按兵不动意图耗死他们的敌军,趁敌军乱了阵脚时山头的大部队包抄过去,三股队伍合力歼敌。
出发前齐云开亲手给陆明绯戴上头盔,看着她跃马替爱提枪,如一支银色箭矢飞出去,率兵在寒山苍月在茫然消失。
他不是一个喜欢浮想联翩、伤春悲秋的人。但他不得承认,此时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渐渐隐没在黑夜白雪间的身影,感觉就像自己最最心爱的纸鸢高高的飞到天上,飞得太远,风声疏狂。他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羁绊,就只有手里这一丝游线,那么细那么弱,随时会断。
他不敢想象线断以后,她会飘落到那里,他也许再也找不到她,就算找到,也未必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悲惨的事实。
若有一天线真的断了,他的绯绯真的没了,或许他……也没有再在这个复杂而无聊的世界上一天一天凑合日子的必要了。
陆明绯率三百明光铁骑翻过哀雁山,一夜风雪紧迫,狂风卷集着山上积雪,雪块雪沫直往眼睛里招呼。伏在半山腰已经不单单是冷,更像是被一刀刀寒冰利刃割在身上,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身上的铁甲更不能触摸。否则粘掉一层肉皮是轻而易举的事。
陆明绯趴在雪里,望着山下一片安静祥和,几点火光,篝火堆边还残留着酒肉香气,个别几个戎人士兵喝的酒酣耳热,推杯换盏醉话胡乱。
她看了看身边伏在雪里的小黑,它打个响鼻,鼻孔里喷出白腾腾的哈气。
明光铁骑的马都经过特殊训练,一声令下可以随时躺下装死,和主人一起趴住搞埋伏更是小菜一碟。
陆明绯又看了看旁边崔五贯和百瑞,给他们一个眼色,比划一圈手势,分别指了指自己给他们两个人,又点了点三个点位,百瑞和崔五贯立刻明白她指令,各自带领一部分人马绕到两边。
陆明绯守在中间,等到天上一支穿云火光亮起,一声令下,三路兵马出动,发动奇袭。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死沙场
“兄弟们给我上!”一声令下马蹄腾跃,铁蹄踏破满地平静无暇的积雪,如赤红滚热的岩浆从山上涌下来灌入底下的营帐群。
陆明绯冲在最前面,风在耳边肆无忌惮的喧嚣尖嚎,手中长枪划破凝滞的冷空气,锋利的枪头挑断还在状况之外惊慌不已的一个戎族人的喉咙,鲜血喷洒出来,在熹微晨光中散开一朵烟花,烙在雪中被急驰而过的马蹄踩乱消失,顷刻之间外面守夜的敌军悉数被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