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说:“你是不是又准备给他做了早饭端去床上吃?我跟你说,小花,你不要太宠他了,老是给他开小灶,难怪他不想起来吃午饭呢,早上都给你喂饱了……”
她这会儿话显得格外多,小花忍不住认真地问:“你是想转移话题吗?”
田园:“……”
她发现小花总是在该敏锐的时候很迟钝,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又格外敏锐。
田园垂下头,抱着脑袋,将脸埋在膝盖上,羞愧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是,我是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跟海王恋爱不靠谱么?”
“是,我是说过,可是小花啊。”
田园从胳膊肘里抬起头,灶膛里的火苗幽幽地映在她的眼眸里,她的表情迷茫,却又像在坚持着什么。
“我喜欢他,我不想因为我的那些瞻前顾后,就放弃一个我喜欢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少爷这样幸运的,在最合适的年纪相遇,然后就互相看对眼了,非卿不娶。大多数人都是凑合着过完了一生,人遇上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人太难了。如果我和猴子在一起,后面我可能会因为他出轨啊、劈腿啊、或者是什么不爱了、厌烦了等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分手,我会后悔此时的决定,但只是一种可能。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就放弃和他在一起,那等到很多年后,我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田园转过头,眼睛里已经有了些泪水,她微笑着问:“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小花点点头,她终于看出来了,出现在田园脸上的那点情绪不是茫然,而是坚定,一种带着一腔孤勇的、前所未有的坚定。
此时此刻,睡梦中的靳礼泽也被侯鸿摇着肩膀吵了起来。
“市草!醒醒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惊天大爆炸的好消息!我有老婆啦!我有老婆了啊!”
“滚!”
被吵醒的靳礼泽起床气到了八级地震的地步,他抄起一个枕头,狠狠砸在侯鸿脑袋上。
侯鸿抱头鼠窜,却又像范进中举了一样手舞足蹈,甚至还扭起了秧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呀,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啊,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跟着我老婆回乡下啊……”
“……”
靳礼泽生无可恋地躺下,拿被子盖住脑袋。
喜结连理的田园和侯鸿遵循传统,决定请小花和靳礼泽吃饭。
但乡下没有什么登得上台面的饭馆,镇上的也不行,大家决定去县里潇洒一回,他们来到樟树湾后,还没有去过县城。
县城距离樟树湾有五六十公里,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当然是坐班车,小花在县城读高中时,就是坐班车每月往返一次。
不过这次他们是开车来的,就省了这个麻烦。
靳礼泽的腰扭到了,只能由侯鸿来开,他们都很好奇靳礼泽腰伤的来由,侯鸿甚至怀疑他昨天半夜偷溜出去和小花干了什么坏事儿。
靳礼泽嫌丢面子,誓死不说出真实原因,宁愿自己被误会成是和小花干坏事去了。
心虚的小花只能老实扮演起了哑巴。
要说成为情侣了就是不一样,侯鸿和田园再也不在开车时吵架了,你侬我侬得很,让后座的两人耳根终于清净了点。
靳礼泽和小花挤坐在一起,还将脑袋搁在小花肩上。
小花还担心着他的伤势:“哥哥,你的腰还疼吗?”
其实已经不疼了,只是还有些微的酸,但靳礼泽还是半秒钟都没有犹豫:“疼。”
“要不等下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
“那怎么行……”
“你给我揉揉就好了。”
靳礼泽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小花如今和他很默契,一下就猜出他眼神里的用意,顿时红了脸,小声地说:“我只帮你揉腰。”
“当然是揉腰了,”靳礼泽的语气十分地正人君子,淡淡地扫她一眼,“你还想揉哪里?”
“……”
这个人太坏了,小花不想跟他说话了。
到了县城,他们先去吃午饭。
小花推荐了一家西餐厅,这家西餐厅她读高中时常听同班同学说起,但自己从没来过,据说是县里比较上档次的餐厅。
不过再怎么上档次,到了靳大少爷这里也入不了眼,那牛排煎得又老又油腻,意大利面也不好吃,点的红酒喝起来像喝洗脚水,他吃了没几口就吃不下去,宁愿回家吃向前进做的钵子菜。
对面的田园和侯鸿那叫一个蜜里调油,连一盘意大利面都要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看得实在想让人作呕。
靳礼泽自觉自己跟小花热恋的时候也没这副德行过,仿佛七八百辈子没谈过恋爱。
他低下头,在小花耳边说:“吃了饭咱们就和这俩傻缺分道扬镳吧,他们约会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去。”
小花点点头,她也想和靳礼泽单独相处。
两人这段日子虽然时刻都能看见彼此,可是因为没对家里公开关系的缘故,不能在人前有亲密的举止,只能趁着天黑、或是家里没人的时候躲着亲昵一会儿,可那也解不了相思之苦,小花知道靳礼泽很想她,有时一家人坐着吃饭,她都能看见靳礼泽盯着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活像要一口吃了她。
“哥哥,我们去哪儿呢?”
靳礼泽早有主意:“你的学校,我想去看看。”
小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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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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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早就放了暑假,学校门口只有一个保安大叔看着,小花说自己以前是这里的学生,想回母校去看看,保安大叔表示理解,但是不能放她进去。
无奈的小花只能离开大门,靳礼泽边走边回头:“你说我们把他打昏混进去的成功概率有多少?”
“有监控的。”
“那就这么走了?”
靳礼泽有些泄气,他是真的很想进去逛逛。
小花机灵地一转眼珠:“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进去,你跟我来。”
十五分钟后,两人来到学校后门一堵围墙前。
这里的围墙显然是被雨水冲塌过一截,还没有经过修葺,而且没有摄像头。
靳礼泽审视完地形,忍不住笑了:“绝对是个逃课出去上网的好地方,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他知道小花上学时是个听话的好学生,而且是班长,绝对不会翻墙溜出学校。
果然,小花回答:“有一次去办公室交作业,听那里做检讨的同学说的。”
“你们校领导都知道了,怎么不把墙修起来呢?”
小花摇头:“修不起来,修起来又会被学生想办法推了。”
“……”
“够叛逆。”
靳礼泽比了一下墙体的高度,然后后退几步,借着助跑的冲力翻上了墙,动作帅气利落,不愧是曾经当过校霸的人,一身翻墙的工夫还没落下。
他坐在墙头,朝下递出一只手:“要我拉你上来吗?”
“不用。”
小花后退,助跑几步也上了墙,动作利落程度丝毫不逊于他,还很有爆发力。
靳礼泽又被女朋友酷到了,悻悻地收回手。
也是,她可是能徒手擒拿小偷的女人。
两人跳下墙,这里正好是学校的垃圾场,臭气熏天,野草疯长,靳礼泽掩着鼻子跟小花离开这儿。
距离小花毕业已经有一年,可这所学校的一切依然那么亲切,令人怀念。
小花牵着靳礼泽的手,从学校的田径场、食堂、小卖部、女生公寓,一直走到各年级的教学楼,这里承载了小花十五岁到十八岁的三年青春时光,是她最为珍贵的回忆。
二人最后走到了高三楼,这是一栋由红砖砌就的教学楼,一共四层,墙体上爬满绿箩,位处整个一中最安静清幽的地段,学生们都称呼它为“小红楼”。
小花带靳礼泽走到四楼,高三(一)班教室,这里曾经是她所在的班级,也是全年级的尖子班。
暑假期间,教室都门窗紧闭,但是小花知道要怎么进去。
她来到中间一扇窗户前,双手用力一推,一阵刺耳的“呲啦”声后,窗玻璃果然被推开了。
这扇窗户从她读书那会儿就是坏的,现在竟然还没修好。
小花先爬进去,靳礼泽跟着进去。
教室里一个月没有人来,桌椅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
小花的目光扫过这个熟悉的教室,黑板右下角还用粉笔写着高考倒计时。
“哥哥,你猜一下我坐的是哪个座位?”
靳礼泽没有思考,径直走到靠窗那排的第四个座位。
小花惊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靳礼泽得意地一笑:“心电感应。”
小花当然不信这个一听就是开玩笑的说法,认为是自己刚刚目光扫过那个位置时停顿了半秒,被眼尖的他发现了。
靳礼泽走到那张桌子旁,手指点了点桌面,指腹上沾了一点灰,一向洁癖爱干净的他却没急着擦手,而是在沾满灰尘的桌面上写下“小花”两个字。
“那时候辛苦吗?是不是总趴在这张桌子上睡觉?”
小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怎么说呢?辛苦当然是辛苦的。
小花在这个班级里,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更不是最刻苦勤奋的。
事实上,乡镇中学的教师资源和教学水平就是比不上城里的,小学时小花的成绩就很烂,数学考个几分回家是常有的事,她也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有大人在乎她的成绩好坏。
农村人养娃就是这样,有衣穿有饭吃饿不死就成了,能读书博出个前程来当然是好事,读不进书那也没办法,就是这个烂命,等长大了去厂里打工吧,能修上屋娶个媳妇儿留个后代就成,女娃儿就嫁个好男人吧,争取一飞冲天搬去城里。
升初中后,她的成绩更是一如既往的烂,常常不是班级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老师同学们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成绩好,而是她勤快懂事,乐于助人,而且很有运动天赋。
运动会上各项项目她都能拿第一名,偶尔还能破个记录,体育老师一开始是想把她往特长生那个方向培养的。
究竟是哪一个时间段开始改变了她的命运呢?
大概是初一那年,她收到了靳礼泽的第一封信起。
靳礼泽在信里让她好好读书,考个高中,然后考个好大学,走出大山。
他给她寄来许多书,有小镇上买不到的习题册和教辅资料,甚至还有他看过的课外书,以此拓展她的阅读量,他知道小花不舍得花钱买纸和笔,便给她寄来一箱又一箱的文具,初中三年,小花的文具就从没缺过。
可是后来靳礼泽发现,即使有那些教辅资料也不管用,小花看不懂,习题后的答案解析她看得一知半解,她就只能去问老师。
老师解释了还听不懂,便只能写信问靳礼泽。
靳礼泽那时已经上高中,成绩跟她半斤八两,为了弄懂这些问题,他只能回头去翻初中的书,自己从头学起,基础夯实之后,他发现自己课堂上的知识他也能听得懂了。
两人用三年的时间,一个在临江,一个在遥远的南塘镇,一起从班级的倒数第一,变成了学校的年级第一。
初中毕业,小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中,县城里最好的高中,并且被分进重点班,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这个乡镇中学里的鸡头,到了群英荟萃的重点班,却成了那个“凤尾”。
高中三年,小花在班级里的排名一直是中等,到了高三最后一年拼命学,才挤进了前二十名,偶尔发挥好还能进前十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努力,明明一开始她也是随波逐流,哥哥说好好读书,她就好好读,哥哥说考一中,她就考进了一中,一直以来,她都像一头勤勉的驴,为了别人定下的目标而努力干活儿,自己心中却没有前进的方向。
可是那一刻,小花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去那个遥远的国际大都市去看看,那个解放前曾是十里洋场的花花大世界,她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养出了靳礼泽那样漂亮又干净的人?
学得最累的时候,她站着都能睡过去,拼命撑着眼皮,在课桌上拿小刀刻下“临江”二字,就成了那一年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对她最直接有效的激励。
记起那一年的种种心酸与泪水,小花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了。”
她很感激当初那个努力的自己,如果不是她,今天她就没有机会站在靳礼泽身旁。
小花伸出食指,在那个“小花”的旁边,一笔一划写下“小礼”二字。
看完教室,二人下楼。
小花看着楼梯上的几级台阶,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往事:“有一次下课,我赶着去食堂吃饭,冲到最前面,结果一脚踩空,从这里摔下去了,一直滚到那里,周围的人都笑了。”
这简直是小花读书生涯中最社死的一件事了,所以她印象深刻,她还记得自己当时那种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心情,脸涨得通红,却极力忍着膝盖上的痛,若无其事地想站起来。
“然后有一个男生走过去,将你扶起来了。”
靳礼泽淡淡地说,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
小花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怎么知道的……”
太巧合了,如果说刚才教室里让他指认桌子,他是恰巧蒙对的话也还能说得过去,但这个也能猜到就太说不过去了。
小花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猜想:“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来看过我?”
靳礼泽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嗤笑的语气说些“怎么可能”“你想多了”之类的否认的话,而是看着小花的眼睛,反问:“你说呢?”
小花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靳礼泽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大三那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他在家里又过了一个无聊的寒假,新年如往常一样,又是一个人在家,老季和温姨也回家过年了,老爸老妈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漂着,电视里上演着阖家欢乐的小品,电视外是爆竹声声,每一家都在举杯欢庆这个新年,整个世界都在热闹团圆,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靳礼泽将燃烧的仙女棒插进点外卖送来的奶油蛋糕里,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回去看看。
那个破败落后的樟树湾,他曾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去。
可在这个清冷寂寞的除夕夜,他忽然想要回去看看。
过了元宵节,他没带行李,就穿了一件黑色薄大衣,戴上一顶鸭舌帽,就那么孑然一身地乘上了去湖南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