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短短的一瞬,燕梨轻又变回了那张冷漠脸。南行舟愣神片刻,再反应过来时,俨然已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师尊要我缓和乐师弟与烟雨的关系。”燕梨轻答道。
她突如其来的乖巧和好声好气让南行舟有些茫然,心头像被浇了冷水,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又问:“那你做到了吗?”
“我尽力了。”燕梨轻回道,“至于师弟现下对烟雨是何种心情,师尊不妨直接问师弟。”
她默了默,又道:“师弟为人诚实忠孝,料想他在面对师尊的疑惑时,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于燕梨轻的这番话,南行舟持着怀疑的态度,她若是真的尽力了,南烟雨怎会逃跑。
而且似空山派出去追踪的人,竟没一个能找到南烟雨的下落,他派出去的人,甚至连南烟雨的影子都摸不着。
南烟雨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是有柳叔在,南行舟都怀疑,是不是燕梨轻联合乐亭周,将南烟雨杀后掩埋了。
见燕梨轻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南行舟也只好道:“为师会找他谈一谈的。”
经由南行舟这么一提,燕梨轻这才发现,她今天快一天没有见到乐亭周了,自回到似空山之后,乐亭周就忙了起来,她的攻略任务也停滞不前,再这样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攒够积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去找一找乐亭周,后者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燕梨轻和南行舟同时望了过去,只见乐亭周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他的视线在触及燕梨轻的目光时,变得委屈又可怜,“师姐,我回来了。”
燕梨轻觉得他少说了两个字。
完整的一句话应该是——“师姐,我要饭回来了”。
燕梨轻急忙起身,走到乐亭周面前,“你这是怎么弄的?受伤了吗?”
她检查了一下,发现乐亭周的身上只是脏,没有伤口,便也放下心来。
“没受伤。”乐亭周缩了缩手,“师姐,我太脏了,一会弄到你身上就不好了。我没事,只是去完成了一个师尊交待给我的任务……”
南行舟:“……”
燕梨轻的眼神瞬间变冷,南行舟竟故意将乐亭周欺负到如此地步,真是蛇蝎心肠!
她回头看向南行舟,不悦道:“师尊明知任务危险,还让师弟一人去,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南行舟:“……”
南行舟打量了乐亭周一眼,被平白无故扣上一口大锅,气笑了,“那你倒是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危险的任务?”
燕梨轻转头问乐亭周,“师弟,你说,我会为你做主的。”
乐亭周低下头,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尊让我……让我……让我下山去送信。”
燕梨轻震惊看着南行舟,“你居然让他下山去送……嗯?”
意识到不对,燕梨轻改而震惊看向乐亭周,同时又有些一言难尽,“让你下山送什么?送信?”
乐亭周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够危险吧?”南行舟补刀道。
燕梨轻:“……”
她是真想掐死乐亭周啊。
但南行舟显然低估了燕梨轻的脸皮,燕梨轻很快就调整了心情,依照着“帮乐不帮南”的理,痛斥她这位讨人厌的师尊,“山路那么滑,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下山!他如今没受什么伤是好的,但万一摔伤了腿呢?万一摔伤了手呢?万一摔坏了脑子呢?你太不负责任了!”
激动间,燕梨轻就差冲上前去指着南行舟的鼻子骂,但幸好乐亭周很懂事地拦住了她,柔声安慰她道:“师姐,别生气别生气,师尊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甚至连一句“师尊也没做错什么”都没有,南行舟真是实打实地感受到了乐亭周的“孝心”。
南行舟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感情不知比下山前好了多少倍,这让南行舟很难高兴起来。
他不能放任燕梨轻再这样下去,思索过后,他道:“燕梨轻,下山前你曾说,为师不曾教你礼教,也不曾教你剑法。既然你心有不满,那从明天开始,为师就先从礼教开始教你。”
燕梨轻:“……”
安排好了燕梨轻的事,南行舟又看向乐亭周,“只不过让你下山送个信,你都能弄出这般狼狈的样子来,说明你的能力尚有不足之处。正好第三峰弟子明日在山角下有任务,你就随他们去,多历练历练。”
乐亭周:“……”
燕梨轻和乐亭周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离谱,他们用眼神短暂地交流了一下。
燕梨轻:你说你惹他干嘛?
乐亭周:师姐你不讲理啊,明明是你先惹他的。
燕梨轻:我就是不讲理。
乐亭周: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知错但不改的乐亭周看向南行舟,“师尊,我觉得我的礼教也需要精进,不如明日我就与师姐一道学习吧。”
南行舟拒绝:“你已经学过了,不需要再学一遍。”
“是吗?”乐亭周略显可惜地说道,随后抬起他的脏手,抚上了燕梨轻的脸颊,又慢慢向下,抚过她的脖颈……
燕梨轻颤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向乐亭周,“你干嘛?”
“我听说,亲密接触可以安抚一个人的情绪,我在安慰师姐你啊。”乐亭周的手停在燕梨轻的脖侧,他轻声道,“师姐,你好烫……”
燕梨轻:“!!!”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南行舟实在忍不住下去,“你明日也给我来上课!”
“都给我滚——”
乐亭周红着耳朵缩回了手,拉起燕梨轻的手腕,麻利地滚了。
第37章
等出了门, 乐亭周便松开了手,燕梨轻看着他直到现在还泛红未消的一双耳朵,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主动上手的人是他, 到头来害羞的也是他。
-你说他这叫什么?
【大概是又菜又爱玩吧。】
燕梨轻把系统的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体会到这话的意思之后, 觉得与乐亭周甚为贴切。
她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脸上被乐亭周抚过的地方,抹下一层灰来。
燕梨轻:“……”
在她发火之前, 乐亭周赶忙道:“对不起,我错了。”
燕梨轻抬眸, “你错哪了?”
乐亭周诚恳道:“全都错了。”
燕梨轻语塞, 一口气被堵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乐亭周也算是把她从苦海里拉了出来,虽然拉的方式用得不怎么样,但功大于过, 燕梨轻就勉强地不生这个气了。
“我回去洗脸。”燕梨轻转身往自己的小院去,察觉到乐亭周也很快跟了上来, “你也先回去洗洗吧。”
“好。”乐亭周欣然应下。
他跟在燕梨轻的身后,其实他们二人的住处很近, 完全就是紧挨着,所以他这会跟着燕梨轻的脚步走,也并未让人觉得有何不妥。
乐亭周看着燕梨轻的背影, 看着她发间插着的簪子, 看着簪子上轻轻晃动的流苏, 那是他送给她的簪子, 燕梨轻戴上,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乐亭周情不自禁地说道:“师姐, 我想和你一起下山……”
燕梨轻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乐亭周低下头,避开了燕梨轻的视线,“想和你一起做任务。”
“师姐,我想念我们在典川时的日子了。”
燕梨轻怔住。
“别峰的弟子,都是结伴而行。只有我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他们都有熟识的人可以聊天,可以共桌吃饭……”乐亭周越说越委屈,“我到底是哪里没做好,师尊要这样对我?”
燕梨轻差点就心软了,毕竟乐亭周看起来确实很可怜。但她清楚地知道,南行舟安排乐亭周独自一人去,并没有对他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相反,南行舟对于乐亭周,满意得不得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燕梨轻用手指捏起乐亭周衣服的一角,衣衫破裂却并没有一点被刀剑划破的伤口,脸上虽然脏,却也没有擦破皮的痕迹。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乐亭周自己弄出来的。
乐亭周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其实我原本是真的打算划几道口子的,但是我怕师姐看了会心疼。”
闻言,燕梨轻放下了手,莫名感到有些生气,“……心疼个屁!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要心疼你?”
他们之间的气氛倏然降至冰点。
“对不起。”乐亭周迅速地道歉,但他没说完的是,如果伤害自己有用的话,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割几道伤出来。
“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必跟我道歉。”燕梨轻转身继续往前走,话语里仍透着不高兴,“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一点也不会心疼。地下赌坊那样危险的地方,你都敢孤身一人前往,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从未见你反思过,我才不管你受不受伤,那与我有何干系!”
乐亭周紧紧地跟在燕梨轻的身后,严重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师姐,我错了,你不能不管我啊。”
燕梨轻往前一步,踏入了自己的院子,她回头用手指在乐亭周的眉心,警告他道:“再跟过来,我就拧下你的头!回去洗你的澡去,别来烦我。”
乐亭周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完全不敢说话。
燕梨轻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转身就毫不留情地离开,她绕道后院,用木瓢从储水的木桶里舀了一盆水,将脸上的灰清洗干净后,她就这么蹲在大木桶的旁边,望着水里映着的自己,发起了呆。
说了不生气,话语里却处处透着生气的意思,说了不心疼,行为上却处处透着她心疼。
燕梨轻觉得,自己指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对乐亭周就有如此大的转变。
——“就是……想和你一起做任务。”
——“师姐,我想念我们在典川时的日子了。”
——“只有我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我到底是哪里没做好?”
乐亭周的这些话,又猛然浮现在燕梨轻的脑海里,她有些头疼地摁住了太阳穴,想要把“乐亭周看起来真的很可怜”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剔除出去。
他被师长所喜爱,能独自出任务,这些明明都曾是燕梨轻羡慕嫉妒的地方。可在那个被她嫉妒的人的眼里看来,南行舟是因为讨厌他才总是让他一个人。
乐亭周说他很孤独,说他想念典川。
回想起在典川的日子,燕梨轻这才发觉,乐亭周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几乎都是黏在她的身边。
乐亭周那段时间该是怎么想的?
他是不是每天都很高兴于“我也有我的师姐每天陪着我一起做任务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乐亭周在十二岁那年,就被南行舟委派了任务,与其他峰的弟子一起下山行善,那时候的乐亭周不过才到她的胸口,小小的人儿跟在浩荡的队伍后面。
她仍记得乐亭周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大概是有恳求的,他也许也很希望她能跟着一起去,可那时候她嫉妒乐亭周嫉妒得发狂,根本体会不到乐亭周的委屈。
南行舟始终以逼迫的方式,让乐亭周成长,怪不得在前世,这人总是沉默寡言,因为在第五峰没人同他说话,下了山他也总是一个人。
燕梨轻甚至能想象到,在满是欢闹声的饭馆里,乐亭周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桌旁,别人在喝酒谈笑,他在默默吃饭,他总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一群人的身后,小小的身躯抱着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剑。
好可怜……
说好不心疼的燕梨轻,还是没控制住地心疼了一下。她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试图平复好自己的情绪。
前院传来一声呼喊,“师姐——”
是乐亭周。
燕梨轻起身往前院去,到了乐亭周面前,才发现这人还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她不由地皱起眉,“乐亭周,你……”
她话还没说完,乐亭周忽然就往她的手里塞了两张折好的纸。
乐亭周塞完纸之后,转身就跑,也不给个什么解释。
燕梨轻一头雾水地将手里的纸展开,只见第一页的开头,有着大写的三个字——
《检讨书》
燕梨轻:“?”
这什么鬼?
她又接着往下看去,见乐亭周继续写道:
在这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午后,我乐亭周,犯下了一个大错,那就是——惹师姐不高兴了,在此,我为自己的言行作出深刻的检讨。
俗话说得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是父母给予我们的,我却不懂得珍惜,竟敢妄言“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划几道口子的”,父母听了,免不了感到担忧与生气。
我为了博得师姐的关注,竟对自己的身体打起了这样的主意,妄想师姐在看到我受伤之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分不出半点给其他人,妄想师尊在看到我身上触目惊心(此处为夸张的说法,我对自己下不了这么狠的手)的伤口之后,认定我为无能之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从而委派师姐跟随我一道下山。我为了达成我心之期盼,竟如此地不择手段,我真是该死!
如今受了师姐的教导,我已然深刻地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想要师姐在乎我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我怎么能选择最为低端的一种呢!我怎么能看着师姐为我伤心,为我落泪,为我心焦,而心中窃喜呢!我竟存着这般的坏心思,我真是该死啊!
如今我已有悔过之心,为表明我心之坚定,表明我确实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此写下该检讨书。希望师姐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今后一定会谨言慎行,我会努力地做那个让师姐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人,而不做让师姐伤心难过的人!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乐亭周。
燕梨轻面不改色地将这封满嘴胡言的检讨书看完了。她将检讨书重新折好,塞进了袖口。
再抬眸时,乐亭周从院门外露出了半个脑袋来,一脸无辜地说道:“师姐,我一会儿做好晚饭,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燕梨轻原先还能忍住,看了乐亭周这模样,莫名有些心痒,甚至想伸手去掐一掐他的脸,她轻咳一声以作掩饰,对着乐亭周点了点头,“嗯。”
第38章
昨天与乐亭周吃过晚饭后, 俨然已很晚了,她原本想吃完饭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不曾想刚要起身, 系统又给了她一个赏月的任务。
于是她又在系统的监管下, 和乐亭周赏了半个时辰的月, 他们坐在屋顶上,聊天的内容从第五峰到第一峰,又从第一峰到山门外。
如果不是后来南行舟过来了, 他们的赏月时间说不定会更久。燕梨轻被乐亭周哄了一晚上,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以至于在南行舟来训斥他们大半夜不睡觉在屋顶上发什么疯的时候, 都能没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