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父震惊地看着他,表情像刚吃了八只苍蝇。
然而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之中,三个人的相处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关于燕梨轻是他妻子这件事,乐亭周也曾有过怀疑,但当燕梨轻说出他的胸口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时,乐亭周立刻就信了。
如此隐秘的地方,若非是亲近之人,绝无可能知道。
可又有一点很奇怪,夫妻之间大多叫得亲昵,也有“夫人”“相公”之类的称呼,只有燕梨轻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
这天,乐亭周终于忍不住了,他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相公?”
燕梨轻刚夹起来的排骨又掉回了盘子里,她轻咳一声,故作从容地再次夹起那块排骨,结果怎么夹都夹不上来。
最后还是乐亭周看不下去了,伸筷子夹起那排骨塞进燕梨轻的碗里,“现在可以回答了吗?”
燕梨轻低下头,企图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小声道:“刚成婚,你就发生了意外……”
有了这句话做开头,燕梨轻接下来编得就更加顺口了,“你家里视我为不祥,想一纸休书将我赶出门,我不同意,他们让我为你守寡,我也不同意,你又没死,我为什么要守寡?我沿着河道找了半年的时间,这地方我来过两回,每回那老头都将你藏得很好,我找不到你……”
“那还有半年时间呢?”乐亭周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紧张。
燕梨轻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有着一处疤痕,尽管已经痊愈,但仍很明显。乐亭周死死地盯着那道伤。
“那日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跌落山崖。我被那人抓走,关了起来,半年后得救。”燕梨轻用两句话讲完了另外的半年,接着她又道,“像这样的伤口,我肩膀后还有一个。”
乐亭周放下碗筷,握住了燕梨轻的手,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手臂上的疤,“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事实上,燕梨轻从来没意识到这伤口曾给她带来了疼痛,在亲眼目睹乐亭周坠崖而她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她的心痛超越了所有,和快死掉也没区别了。
可即便如此,在听到乐亭周这句迟来的关心时,燕梨轻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喉咙发紧。过了会疼的时间,可是委屈还在。
“我不想哭。”燕梨轻偏过头去,尽力地忍住,“再见到你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我不想总是掉眼泪。”
不想让你觉得我整日都哭哭啼啼的。
乐亭周愣愣地看着燕梨轻,一时间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缩回了自己的手。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对于燕梨轻的话,他都相信,他也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是愿意亲近燕梨轻的,可他没有记忆,没有那些和燕梨轻一起相处的点滴,他不知道他们曾一起经历过什么,偶尔听燕梨轻提及,也会恍然觉得那似乎是别人的记忆。
更何况,他有着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那儿与这有很大的不同。
他有些不确信地问道:“会不会其实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也许身体是,而灵魂……”
“你是。”燕梨轻不假思索地答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乐亭周没意识到这话的份量,他逃避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低下头接着吃饭。为了将逃避贯彻到底,他甚至拒绝与燕梨轻沟通。
等到这沉默的一顿饭吃完后,乐亭周收拾了碗筷,然后才去找余老学习功法,临出门前,像是怕燕梨轻胡思乱想似的,乐亭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我到底是谁。”
说完这句话后,乐亭周才动身离开。
在乐亭周走后,燕梨轻坐在原处发了很久的呆。确定了乐亭周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后,燕梨轻给乐亭书去了一封信报平安,这是一封单向的信,她不打算暴露他们的位置。
如今南行舟和南行烽都隐匿了踪迹,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从哪窜出来,虽然有乐亭书的保护更好,但就像系统所说的那样,一旦乐家的人知道了乐亭周没死,一定会拼尽全力带他走。
乐家的人不喜欢她,就像云错说的那番话一样,乐家人认定她是万恶的起源,那样的话,一旦乐亭周被带走,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谁也不能再将乐亭周从她身边带走。
燕梨轻起身走到屋外,不远处乐亭周和余老正在练习,她抬头看向天空,碧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烈日照耀着这片土地,又是一年夏末。
风里掺着泥土的味道。
系统自从暴露了身份之后,就直接把乐亭周攒的积分一起摆到明面上,足足有一千六百分,比她做攻略任务的要多更多。
眼见着事情败露,系统也坦然道,其实乐亭周本来就没打算让燕梨轻怎么攻略他,他已经想办法改变了结局,那么只要不出现什么大的差错,他们有八成的概率会赢。他让燕梨轻做那些攻略任务,本质上只是希望她能主动地靠近他一点点。
乐亭周所求的,也仅是她主动一点点罢了。
-现在乐亭周对我的好感度有多少?
在那场梦里的燕梨轻是无法看到乐亭周对她的好感度的,也无法听到乐亭周与系统的对话。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对所有都知晓。
系统看着乐亭周对她的好感度渐渐升高的同时,燕梨轻也看见了这一切。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如今没有了记忆,对你的好感度有所下降是正常的,比不了之前的90。】
-没事,你说吧。
【当前乐亭周对您的好感度为:65。】
-确实太低了。
【……】
系统回想起第一次燕梨轻听到乐亭周对她的好感度时,说的那番话。
——好高。
——多少为界,是真心?
——比真心还要多,已经很高了。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系统看来,一张白纸的乐亭周能在短短几天对燕梨轻的好感度升到65已经非常不错了,就是坐火箭也不带这么快的。
-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提高好感度?
【用你的……美色?】
-好主意。
【……】
系统继续沉默,并权衡了很久,觉得还是别告诉燕梨轻它刚才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说不定乐亭周就是那么肤浅,就是贪图燕梨轻的美色呢?
系统正准备围观一场好戏,结果到了晚上,燕梨轻熟练开启了隐私保护,它恨隐私保护!
等到乐亭周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燕梨轻已经在床上躺好了,他犹疑片刻,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怕惊醒了睡梦中的燕梨轻。
然而就在乐亭周走到床边正准备躺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子,燕梨轻稍一用力,将乐亭周拽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们的距离不过一个拳头那么宽。
燕梨轻往前凑,吻上了乐亭周的唇。
柔软的唇瓣触碰在了一起,明明计划好了蜻蜓点水一吻后就分开,可当真亲上的那一刻,燕梨轻忽然就希望这个吻再久一点,再深一点。
乐亭周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他抱住燕梨轻,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个吻。
第86章
那一吻过后, 燕梨轻和乐亭周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她看着吃过饭后就飞奔着离开的乐亭周,陷入了沉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
无法目睹现场, 但是了解到他们亲了很久的系统, 酸溜溜地说道:【还能怎么的, 被你的热情吓到了呗。】
燕梨轻不忍心告诉它,除了开始那主动地一凑外,剩下的时间都是乐亭周在主导。
不过玩笑归玩笑, 系统还是捡起了它丢掉的工作,【说实话, 这次回到这个世界, 我的本职工作换成了攻略任务,先前乐亭周对你的好感度已经非常高,没有什么可再进步的空间,所以得到的积分非常低。】
【但现在不同, 失去记忆的乐亭周对你的好感度降下来了,有了上升空间之后, 做任务得到的积分就高了很多。】
系统调出数值面板,一吻过后, 乐亭周对燕梨轻的好感度又上升了5,已经到了70。积分也上涨了53,快要接近两千了。
对此, 系统只能说一句——不争气的乐亭周。
早知道这人失了忆也那么好攻略, 它一开始想办法让乐亭周失忆就好了, 何至于它天天挣那点不够塞牙缝的小零头。
燕梨轻转身拿上了自己的书, 随后又走了出去, 她在距离乐亭周不远的位置倚着树干坐下。
余老教乐亭周剑法的时候, 她从不去打扰,但也从不会让乐亭周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太远,故而坐在这里看书,已是她每日的习惯。
她手里的书被系统设了个小的障眼法,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礼法,但其实真正的内容是高一的数学题。
没了乐亭周的指导,以及平板上乐亭周为她买好的课程,燕梨轻要熟悉起来有点痛苦,好在还有系统,能为她解答,就是每次解答完,系统都要吐槽一句:【一年时间你都学了啥?】
气得燕梨轻想掐死它。
人家从一年级到初三花了九年,可她一年就要学完这些知识,能及格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你这样下去,可怎么考大学啊!你想想,要是你上不了大学,那就没法天天和乐亭周在一起,到时候他上985,211,你去职校学美容美发,他为人类文明而做奉献,你在小理发店二十块钱帮人剪一次头!】
燕梨轻:“……”
她不会开禁言,难道还不会隐私保护吗?
果断一个隐私保护甩过去,系统被“关”起来了,世界都安静了。燕梨轻重新提起笔来做题,可没做一会儿,就心情烦躁。
偏偏这时,一个小孩突然从她身后窜了过来,燕梨轻的手比脑子更快,匕首当即架到了孩子的脖子上,吓得小孩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边的动静惊扰了乐亭周,他放下手里的剑冲了过来,燕梨轻的手里还攥着那把匕首,但已经没有架在小孩脖子上了。
乐亭周一手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道:“别怕。”
随后乐亭周又抱起那孩子,柔声哄道,说姐姐只是在和他玩游戏,并不是真的要杀了他,哄好之后给了些吃的给孩子,让他去别处玩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燕梨轻倏然松开了手里紧握着的匕首,她并不想给乐亭周带来麻烦,一旦那孩子将此事传播出去,很难想象村子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又会怎么看待有这么一位“妻子”的乐亭周。
她从乐亭周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摁了摁太阳穴,懊恼道:“抱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而乐亭周只是看着她,不言语。
这时,余老也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着地上坐着的燕梨轻,话却是对乐亭周说的,“看来你这位小娘子的防备心很重啊。”
燕梨轻头一次懒得跟他吵,她想起了衢谷。初入衢谷时,那是一处世外桃源,一年过去,那儿野草疯长,湮没了原来的田地、房屋。
南行舟带走了那些背叛者,将其余反抗者,就地斩杀。等北煜再回去时,遍地腐尸,臭气满天。
恶人逍遥法外,受害者却要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燕梨轻抬眸看着乐亭周,看着他们身处的这片土地,若是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乐亭周再次陷入危险。
南行舟要的人是她,南行烽要的人也是她,无论何时何地,她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乐亭周在这,受到余老的保护,不会有危险。
就在燕梨轻下定决心的时候,余老忽然道:“徒儿啊,你这小娘子似乎想逃跑。”
乐亭周当即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燕梨轻的手腕,脱口而出两个字,“别走。”
燕梨轻并没有因乐亭周的这句话而心软下来,她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待在何家村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在这里她可以逃避外面的一切。
可仇人一日未除,心里便一日不得安宁,在这里她难以获取外界的消息,更难以应对仇人对她发起的攻击。
乐亭周又道:“再待一阵子,我会随你一起走。”
燕梨轻讶异地看着他。
余老不满了,“合着你小子是打算学有所成就抛弃师父是吧?”
乐亭周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头,结果可想而知,遭了余老一顿毒打。
燕梨轻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心里很诧异乐亭周竟然在没了记忆的前提下,仍愿意无条件地跟她走。她起身,拦在乐亭周身前,替他挡下余老的攻击,并对其进行道德绑架,“打女人不算好老头。”
“他躲在女人后面还不算好男人呢!”余老胡子都气歪了。
乐亭周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不但躲在燕梨轻身后,还躲得理直气壮,“这是我娘子!我躲躲怎么了?”
一句话,坚定了燕梨轻保护乐亭周的心,她张开双臂,“若想要伤害乐亭周,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余老:“……”
他气得拂袖而去。
乐亭周也正好休息,便拉着燕梨轻于树荫处坐下,阳光穿过绿叶,洒下金光。
“有个忙想要你帮我。”燕梨轻道。
乐亭周:“是什么?”
“有一个人因为你的失踪而十分自责,一年以来活在这世上全凭一口气吊着,我和他聊过几次,暂时劝住了他,可要解开心结,还是得依靠你。”
燕梨轻到定安城后不久,就遵守她与云错的约定,去见了风错。这人的状态十分不好,坐在轮椅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毫不夸张地说,一阵风都能要了风错的命。燕梨轻当即下令,让厨房端来吃的,让风错吃完,这人开始是百般不愿的,直到燕梨轻说了一句,“你若再如此糟践自己,撑不到乐亭周回来的那一天。”
风错只挣扎了两秒,就开始动筷,他沉默地吃着饭,到了最后,几乎是强撑着,眼泪混在饭里,一看就很咸。
等到差不多了,燕梨轻又命人撤了饭菜,对风错说:“你不仅要撑到乐亭周回来,更要撑到南行舟死的那天,我定要杀了南行舟。”
风错红了眼,攥紧了拳头。
燕梨轻又道:“乐亭周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视你为朋友,自然不愿意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你与他相处那么久,想必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他才不会认定你为一个废人,不管你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他的朋友,而他只会希望他的朋友一切都好。”
最后她道:“北煜是神医北应风的弟子,你只需好好配合,定还会有站起来的一天。”
那一天,风错哭得很伤心,云错就守在他的门口,彻夜未眠。
发泄过后,风错开始按时吃饭,每日很积极地想要去找乐亭周,大部分人都不太同意他的这一举动,但燕梨轻同意了,只让乐亭书多派几个人跟着风错,帮助他翻山越岭。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就让他也出一份力吧。”
乐亭书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