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逆臣当情郎——鹿见宁【完结】
时间:2023-06-17 17:14:32

  瞥到时刻盯着她一言一行的徐老媪时,庄檀静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注意到,黎青黛多瞅了几眼离她最远的那道醋搂鱼,便用公筷给她夹了块鱼腩位置的给她。
  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鱼,她双目明亮许多,压低声跟他道谢,而后冷不丁地和徐老媪的冷眼碰上,她连忙敛起笑容。
  庄檀静搁下玉箸,用摆在手边的绫绢手帕擦了擦唇角,“有些规矩是叫外人看的,在自家时,不必端着所谓的礼仪委屈自己。你是此处的女主人,你想如何便如何,我从未拘束你。”
  这话既是说给黎青黛听的,也是说给徐老媪听的。
  原本徐老媪得知自己要来伺候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心中尚有不屑,但看起来这位黎娘子在郎君心中还是很有分量,是她想左了。
  黎青黛闻声,很是感激他,她如释重负,总算不用装端庄娴静了。
  到了夜里,庄檀静难得留下,但却宿在书房。
  梅心不由得替黎青黛暗暗着急,给她卸下钗环时提了一嘴,“娘子,您和郎君总是分室而居,若是日后有别的女子趁机而入,那可怎生是好。”
  黎青黛也不大懂这些,她自苏醒后就一直是和庄檀静各睡各的,好像也并无妥。不过,梅心倒是提醒她了,要是将来庄檀静有了旁的女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正往香炉里添香的徐老媪听到梅心的话,皱眉,厉声喝止:“梅心,怎可妄议家主私事。”
  梅心当即住了嘴。
  徐老媪是个心善的,她年纪大,见识也多。自古以来男子多是薄情寡义之辈,况且在她眼中,黎青黛还是个以色事人的,处境更加艰难,是忍不住提点:“虽然梅心说错了话,但也不无道理。娘子不能总是得过且过,整日只知捧着那些医书读,还需得做长久打算。”
  黎青黛何尝不知道,不过理是这样的理,做起来也难,她委实做不来谄媚附和的姿态去讨好庄檀静,只好得过且过。
  睡前存了心事,躺到床上,她辗转反侧,半响才入眠。
  午夜时分,天际一阵响雷,紫电如蛇狂舞,黎青黛眉心紧拧,脚一蹬,从噩梦中惊醒,后背的罗衫被汗水浸湿。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漏花窗外忽闪忽闪的紫电光影,焦躁地揉搓被子,随后掀开床帐赤着脚走了出去。
  在外间守夜的兰心睡得很熟,雷打不醒,竟连黎青黛出去了都不知道。
  西侧间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庄檀静瞥了眼漏刻,时辰不早了,已到了他往常该歇息的时候,起身到坐地葡萄缠枝纹屏风后更衣,孰料黎青黛就在刻时推门而入,“庄檀静你睡了么?”
  书房外是有侍卫在守着的,见到来人是黎青黛,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拦她,就被她给闯了进去。
  庄檀静急匆匆地系好衣带出去,黎青黛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忙侧过身去,“抱歉,方才敲了门的,我以为你听到了。”
  庄檀静要给她弄得没脾气了,“夤夜未睡,可有要事?”
  “没有。我适才做噩梦了,害怕得紧,一冲动就跑来找你了。”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毕竟半夜打搅人休息,是她不对。
  庄檀静倒了杯温水给她压压惊,“梦到了什么,竟叫你如此害怕?”
  她接过一口气喝完,缓了缓神,“我梦见我们两个被一群人追杀,然后一起殉情跳崖了,还好是梦。”
  庄檀静挑了挑眉,他们确实有过一起跳崖的经历。他发现她还赤着脚,一双白嫩的脚丫子,只一瞬就转移视线。
  “梦里都是假的,你怕甚。”庄檀静没有安慰过人,更不会说温柔的话。
  黎青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没穿鞋,面上更热了,脚趾尴尬地动了动,试图将脚丫藏起来。
  “嗯。”黎青黛不自在极了,细白的手指捏着瓷杯,“没那么怕了。”
  而此时的屋外,滂沱大雨才倾泻而下,在屋檐上汇聚成雨帘。
  庄檀静看了眼漏刻,已经过了往常他歇息的时候,揉了揉眉心,“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黎青黛慢吞吞走到门口,面上满是纠结,她扒拉着门框,“我今晚能否睡在这儿?”
  似是怕他会拒绝,她又补充道,“我不跟你抢床,就在外间的小榻上挤一挤就好。”
  外头下着大雨,总不好赶她回去。而且到这种地步了,他们二人委实称不上清白,再多些流言也无甚所谓。
  庄檀静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让侍从收拾一下小榻。
  待黎青黛躺下后,庄檀静吹灭烛灯,室内顿时就暗下来,只是偶有闪电的光从窗外透进。
  不知为何,只要呆在有他在的地方,她就十分安心。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缓缓进入梦乡。
  听到外头细微平缓的呼吸声,庄檀静哑然失笑,她还真是放心他呢。
  翌日清晨,徐老媪和守夜的丫鬟才发现黎青黛人不见了,慌忙寻了过来。
  主子睡到半夜不见踪影,也不见有人寻来,忒不像话。说到底还是不把主人放心上。
  庄檀静眉眼凌厉,“此处不缺有才干的人。”
  徐老媪心知自己这回做错了,躬身道:“奴婢日后不会再犯。”
  敲打完底下人,挥手让他们下去。
  今日休沐,庄檀静去庭院里练剑,孰料这时候崔恒来了。
  崔恒是自来熟的,得知庄檀静没有在官邸歇息,料想他到湘宫巷这处私宅来,驱马就往这边来。
  湘宫巷这地儿寸土寸金,亭台楼阁绮丽,佳花美木,芳荫蔽日,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此置办私产。
  崔恒一直都了解庄檀静这个好友不近女色,是以每次进庄檀静的卧房都是分外直接,有时连敲门都省去,“庄玟清,你……”
  岂料庄檀静没见着,却发现他的卧房竟然藏着一个正在梳妆的美娇娘,崔恒霎时愣住,“你是何人?”
第11章 察觉
  以为来人是庄檀静,是以众人都没有防备。谁曾想进来的竟是个外男,徐老媪连忙挡住崔恒打量的视线,“请您自重。”
  听见动静的庄檀静面沉如水,快步迈了进来,以身躯遮掩住黎青黛,没好脸色地看着崔恒,“你怎的来了?”
  崔恒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以为你在的此处,来寻你的,谁知道有人金屋藏娇。”
  而后恢复平日里的不羁,他不禁揶揄,“行呀,庄玟清,不声不响,就找了个小夫人,还以为你会继续清心寡欲当圣人的。”
  昨夜没睡好,黎青黛便起迟了些,现在还未梳妆,不方便见客,她在庄檀静的掩护下慌张地掩面躲到屏风后。
  庄檀静催促崔恒离开,“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到偏厅等我。”
  “知道了。”崔恒也不是第一回 来,临走前不忘嘱咐,“替我向嫂夫人赔不是。”
  庄檀静无奈,等崔恒走后,黎青黛才从屏风后出来。
  “方才那浑人名为崔恒,油腔滑调,不是好的,下回见到他,离他远点儿。”庄檀静面不改色道。
  黎青黛茫然地点点头。
  走到偏厅的崔恒莫名其妙地,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纳闷极了。
  等了没一会儿,庄檀静就进来了,崔恒挑了挑眉,翘着二郎腿,调侃:“哟,我还以为有如此佳人,适才受惊了惊吓,你会好生安慰一番才来呢。”
  庄檀静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日后记得敲门,若再没个正行,就扔你出去。”
  “晓得晓得,你不必说我也是懂的。”
  近来,建康内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便是端仪公主强抢了素有竹贤隐士之称的岑敏修。这岑敏修胸有方略、才华横溢,在江东颇有声望。地方刺史也对其赞不绝口,欣然举之茂才送京。梁帝听闻,乃策问之,岑敏修不卑不亢,所答十条,皆有文理,梁帝曰大善,擢授其国子助教(1)。
  崔恒不由惋惜,“可怜这竹贤才子,这下真要娶这位彪悍公主喽。他那读书人的小身板儿哪里能遭得住?”
  庄檀静却评判岑敏修,言语犀利,“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传闻岑敏修是被当地刺史三顾打动才肯出山,但若是真是性情淡薄、寄情山水之人,又岂会被真正地被名利所打动?
  若是别人这样评判岑敏修,崔恒还可能想他是因为才不如人而心生嫉恨,但若是庄檀静这般评判,必有其道理。
  崔恒笑了笑,“你还得多亏这位竹贤隐士,否则最后驸马都尉这名头就落在你身上了。”
  “未必。”庄檀静道。
  即便没有这个岑敏修,庄檀静也不会尚这位公主的。司空郑D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想的是不遗余力地破坏梁帝和庄檀静的君臣关系。
  近来乌图时常在边界挑衅,烧杀抢掠,边民苦不堪言。郑D一直主张求和,名曰忌惮北边虎视眈眈的魏国,而庄檀静却主战,二者政见不合早就是众人皆知。
  然而,庄檀静并不畏惧郑D。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分外期待,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
  昭圣令诏选天下医女,凡家世清白、未婚年轻女子皆可参加,经过层层遴选,一共从梁朝各地选出七七四十九位医女,黎青黛就混入在其中。
  依照安排,黎青黛将化名为陈苓在太医署行事。庄檀静告知她,只要她治好了宁贵姬之疾,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领头的内侍官尖着嗓子训诫:“从今日起,你们要谨言慎行,尽心侍奉贵人。”
  “唯。”众女应声。
  内侍官而后领着众人进入皇城,随后迎面来了一群禁军,他们推着一车盖着草席的东西,内侍官带头避让。
  蓦地,从草席离掉出一直惨白且血迹斑斑的手,眼尖的医女瞧见了,惊叫出声,吓得花容失色。
  “吵什么,噤声!”内侍官喝止,神色淡漠,显然对眼前这景象见怪不怪,“再吵嚷,惊扰了贵人,那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低头,又惊又俱,瑟瑟发抖,皆不敢多言。
  历经岁月的洗礼,太医署的官舍略显沧桑,就连门扉都隐隐透着一股药香,古朴至真。
  太医署分为医、针、按摩、咒禁四科。太常丞年终总试,太医令丞季一次试,且而博士月一次试,她们这些医女自然也是不例外,亦是月一次考试。若是月度医考累计三年皆为下第,便会被太医署免去职务(2)。
  原以为进了皇城就高枕无忧的医女们不由担忧起来。她们的家境都不算好,进太医署不过是因口腹之累,时逢荒年,流民不断,太医署已经算是个好去处了。
  黎青黛得知后也叹了口气,这世道艰难,都过的不易。
  身侧的钟萃娘听闻她叹息,误以为她不会铺床叠被,抢过她手里的活儿,“我来帮你吧。”
  黎青黛不大好意思,想要抢回她手里被褥,“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行的。”
  “我的已经弄好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钟萃娘莞尔。
  黎青黛拗不过,只能任由她去了。
  因为诸位医女不懂宫规,还要经由宫内有资历的女官教导后才能正式在贵人面前露面,若没学好的,还得被留下来专门受训。黎青黛终于明白为何庄檀静先前要让她跟随徐老媪学习繁琐的礼仪了,她如今学宫规起来游刃有余,毫不费力。
  待医女们经过规训,熟悉太医署差不多,就要被分派到各个科门做事。黎青黛被分到她比较擅长的针科,倒让她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除了要当值的,医女的该歇息的就回下房歇着的。
  星辰熠熠,四围静悄悄的。黎青黛一手垫在脑袋下,打了呵欠,双目发涩犯困。等听到几声雀儿叫,她登时清醒,立刻从床上起来,悄悄地穿上外衣,蹑手蹑脚地出门去。
  一位宫娥提着宫灯,正在屋外等着她。
  宫娥压低声问她:“你是陈苓?”
  “我是从姑苏来的陈苓,早已恭候多时。”黎青黛答道。
  宫娥听到她的回答,才放下心来,叫她换上一件宫女服,而后在前方引路,“走吧。”
  就这般,黎青黛装作办事宫女,很是顺利地进入台城内宫。
  夜色里的台城依旧雄伟巍然,宫阙楼阁屋檐下挂满了宫灯,如同悬在空中的琼楼玉宇。台城又名建康宫,灯火辉辉,穷极壮丽,冠绝古今。
  黎青黛见如此壮景,一时词穷,竟无法想出任何词汇来描述其瑰丽。
  站在丹楹刻桷、气势磅礴的宫城之前,只觉自己如同蜉蝣一般渺小。
  宁贵姬深受圣眷,居住的殿宇便是精美绝伦的披香殿。殿内白鹿卧炉的香烟不断,燃烧着清冽的瑞龙脑香,香纱幔帐、珠帘重重,黎青黛垂眸,不敢再往别处瞧,跟随者那名宫女进入内殿。
  隔着云纱帐,隐隐可以窥见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她声音娇媚柔美,仿佛能叫你酥了骨头,“你便是庄檀静寻来的医女?”
  黎青黛行了个礼,“回禀贵姬,在下正是。”
  “抬起头来。”
  黎青黛闻言照做,只是视线仍然低垂盯着地面,不敢乱瞧。
  良久,宁贵姬若有意味地哼了一声,“模样标致,瞧着年纪怪小的,你真的会治病?莫不是庄檀静随便寻了个来诓骗我的。”
  “回贵姬,在下年纪尚轻不假,但究竟医术如何,是否有真才实学,只有试过才知道。”黎青黛看起来柔柔弱弱,言行却不卑不亢。
  宁贵姬勾唇一笑,“有点意思,真不愧是庄玟清的人。也罢,姑且试之。”
  两侧珠帘纱帐缓缓掀开,显露出宁贵姬的真容。果真如众人所说的那般天姿国色,娇艳动人,让黎青黛一个女子见了都为之倾倒,只是她头上带着的头巾太过突兀,硬生生破坏了她这份华美。
  大致想一想,便能知道其中缘由。这些日子宁贵姬称病不出,忙着照顾皇子,脱发之事是个棘手的问题,只能暂用丝织头巾遮掩一番。
  黎青黛道:“在下是来为贵姬解忧的,烦请贵姬摘下头巾,以便在下诊断。”
  宁贵姬的大宫女却觉得她冒犯,大声呵斥,“大胆!竟敢冒犯贵姬。”
  宁贵姬眉目冷冷瞥了大宫女一眼,“人家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还不速速退下。”转头又对黎青黛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请便就是,我信你一回,可莫叫我失望。”
  “在下必定尽心竭力。”黎青黛道,“若对贵姬冒昧,烦请见谅。”
  说罢,黎青黛深呼吸一口气,朝着宁贵姬走近,先观察了她的头皮状况,排除了其他一些病理。
  《黄帝内经》,将脱发称之为“毛拔”“发落”“发坠”,且病因多半与肝肾、气血相关。
  某些产妇分娩后两三月因阴血亏虚,会有发丝变枯黄、脱落增加的情况,通常经过六个月到九个月的时间便会自行恢复。当然,有些产妇则是因为要照顾婴孩儿,而休息不佳、心绪低落或食欲不振,亦会造成脱发(3)。
  “劳请贵姬伸出舌头让在下瞧一瞧。”黎青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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