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容溶月【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7 23:03:56

  他要吻她,甚至渴望她,要这实实在在的人在他怀里,和他没有距离,才能弥补这半个月的分离。
  分离,这两个字代表不可回溯的空白。
  倒下的椅子被踢开了,带得挂大氅的架子往下倒,直直砸在封暄背上,他被砸得一闭眼,抬手把大氅盖在两人头上,在黑暗里把这个吻加深。
  司绒的背部紧贴地毯,被他的体温和热吻催出了薄汗,眼睫上仿佛都带了湿漉漉的一层水汽,呼吸困难,额头发麻。
  在接近窒息的混乱里,上升的温度渐渐地融化了她。
  他们对彼此太熟悉了,司绒知道怎么让他喜欢,当她开始回应,就能让他迅速抬头。
  她随便勾勾手,都直指他的要害。
  当他气息蓦地沉炽后,司绒空出来的手迅速打了个响指。
  帐篷底下钻出颗白色的脑袋,紧跟着游进来一股冷风,白灵耸着鼻头,霎地就绕到了长桌后,叼起大氅一角,钻进来,讨好地用舌头舔了舔封暄的额头。
  “……”
  封暄的眼神能杀人。
第55章 三月小阳春
  司绒把信送出去, 与阿爹报今夜突变。
  落雪霏霏,风起处,来自阿蒙山的寒冷裹挟血气,脚下的积雪犹如滚动的白浪。
  司绒策马巡了一圈, 最后回到原点, 眺望城墙的缺口。那道被敌方攻破, 又化为阿悍尔士气出口的城墙残缺,如今正穿梭着阿悍尔和北昭战士的高涨的战意。
  天明之后,那些滚落的石砾、粗糙的棱角暴露在光线下,就将成为下一场守城战的隐患。司绒感到头疼。
  此前她把话放得狠, 但封暄提出的附加好处, 其实正是她迫切需要的。
  阿悍尔弓骑兵擅打一往无前的平野战,而论起守城战, 比不过城池遍布的北昭,论起修筑城墙的门门道道, 自然也是北昭工匠更精通。
  城墙一事需要尽快敲定,即便不能一夜之间恢复原状,也要拟个章程,时间紧迫, 连战鼓也在急促地敲打她。
  司绒在风雪里望向主帐,那昏黄的光线被雪和尘笼得黯淡发灰。
  要回去吗?
  *
  封暄已经料到司绒会回来。
  司绒按不下这股气,阿悍尔公主可以。
  桌上摆着简单的肉糜粥, 在这冰天雪地的前线竟然还有一小把绿蔬, 饭菜旁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都不是阿悍尔的军营里能吃到的东西, 是北上的青云军呈进来的太子专供。
  而太子本人, 坐在一旁就着热奶掰行军饼, 桌下趴着一只耳朵往后塌,一动不敢动的白色细犬。
  司绒一进来,白灵立即“嘤”一声求救。
  她打了个响指,白灵咻地站起身,而后眼珠子一转,头顶上压下来一道不友善的目光,它可怜兮兮地坐回去,前脚往前伸,缓缓地趴了下去。
  “嘤。”
  小可怜。
  司绒把大氅解下来,太子还气着呢,倒地的架子无人扶,她弯腰给立了起来,大氅挂上去,拍了两下雪,挺自然地说:“先前说的城墙……”
  “我修。”没等她说完,封暄就接上话。
  上道。司绒掏出帕子把一手的水擦干。
  封暄把行军饼塞完了,又撕鹿肉干吃,再喝口热奶,这些干巴巴的东西在胃里被浸泡开,饱腹感很强。
  他不挑,指了下桌上的饭菜:“吃完谈事。”
  司绒也配合,但吃饭是个问题,那粥香浓绵软,经由喉道滑落却像咽下带刺的汤。
  她喝了两口便搁下勺子,捧着碗硬灌了半碗,又拣了点鲜蔬吃,最后拧着眉头把药喝了。
  这整个过程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要,封暄越看,眉毛皱越紧,但他没说什么,把这事儿记下了。
  “睡一会儿。”封暄指一旁的小榻。
  “天明要拔营?”司绒慢慢往那儿挪,她问的是青云军,战事天明前就该结束了。
  “青云军留在这里,你把五万援军调往哈赤,四营总要留人,这一万步兵给你调配,他们留在这里比你们的骑兵好用。”封暄到铜盆旁洗了手,扯下帕子擦干。
  趁着封暄起身,司绒唇间微动,发出声“噗呲”,随后一指帐帘。
  白灵迅速叼起掉在地上的油纸包,弓着背,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封暄擦完手,司绒已经踢了靴子,缩在榻上,眼尾勾着点儿冷笑:“见招拆招,殿下反应快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司绒怎么往哈赤草原放军队,封暄就怎么往阿悍尔放军队。
  司绒往哈赤放五万兵马,加上原有驻兵,满打满算七万人,战时要联合对敌,战后她就算耍赖,也要为阿悍尔争取通往海域的雨东河河道。
  封暄同样往阿悍尔放一万步兵,不要看人少,和数量压根没关系,这一万人把住的是阿悍尔的边境防御线,这是要害。
  可以预想到,如果战后阿悍尔驻兵不撤,那么这一万步兵也不会撤,局面僵持在这里,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届时只能各退一步,双双退兵。这对北昭来说不亏什么,对阿悍尔来说,唾手可得的河道就没了。
  封暄把帕子丢进盆里,在水声中说:“不及你。”
  河道能徐徐图之,城墙是当务之急。
  司绒不能想这事儿,再想下去,对封暄的偏见和情仇会压过理智,让她做出错误的决断。
  她拿小毯子把自己裹住了,主动转回让她不愉快的那段对话:“你想要什么?”
  封暄站到榻边,司绒往旁挪了点儿,他旋即坐下来,说:“两个条件。一,哈赤这场是可预见的硬仗,需要有一个能统帅两军的人。”
  “可以,”司绒点了头,而后从贴身的小兜里取出鹰牌,“哈赤是你的场,由你统帅两军最合适。”
  在大局上,司绒不会犹豫,阿悍尔弓骑兵可以任他调配,这与他们的忠诚不矛盾,封暄只有调配权,没有归属权。
  “不是我,”然而封暄把她手掌合起,“这个人,该是句桑。”
  掌心里的疤痕贴着司绒的手背,难耐的灼热受到柔软的抚慰,然后从心底攀起更不可细说的痒,他包裹着司绒的手不放,说:“唐羊关还有战事,我不能长久待在这里。”
  司绒微微愣,他握着她的手,就是在霸占她的视线,要她看他。
  瘦削的颌线、眉眼盛着的风雪都在拉近的距离里那么清晰,烛火把封暄过于强势凌厉的眉眼弱化了,变得和善可亲,像洒了一把毛毛雨,柔软地侵袭司绒。
  她低下头,他洗净的手像玉骨,修长且匀称,手背浮起恰到好处的青筋,她把手收回来,就看到他掌心里若隐若现一道粉红色的长疤痕。
  疤是哪儿来的?
  封暄要兼顾两方战场,哪怕如今唐羊关水师重兵以待,做足准备,也不代表万无一失,他确实不能长久地待在这里。
  但他此刻是在做什么?示弱吗?
  司绒不认为他会真正示弱。她说过的,封暄的每一步“退”,都是为了更好地“进”,这是一个擅长举一反三的对手,他学会了“柔克”这一招,这原本是司绒对付他的招数,他运用纯熟,进步神速,想用这招把司绒带回他的领地。
  太危险了。
  司绒想到这儿就不肯再看他,错开视线:“哥哥回来之前,还是要殿下费心。”
  清醒一点。
  这都是你玩过的招数,不要落进自己设过的陷阱里,那太窝囊了。
  “客气。”封暄没什么表情,掌心有一团虚无的火。
  他觉得可惜,也再一次证明了示弱对她无效,这不是他该走的路子。
  对封暄来说,心可以软,手段必须硬。
  “第二个条件?”司绒把鹰牌放回小兜里,问他。
  “睡觉。”
  “?”司绒看他褪靴子,忍住了把人踹下榻的冲动,“你不要得寸进尺。”
  “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别指望我去睡地上,你睡不睡?”封暄只解了外袍,躺下来时脚悬在小榻外,显得有点局促,补了句,“不脱你衣裳。”
  封暄要做什么呢?
  再简单不过了,我爱你,想要你回来,你至今……没有说过爱我。
  司绒狐疑地看他,最终裹紧了毯子躺到里侧,他们有过在小榻上睡出火的经历,她知道不能与他共用一块毯子,否则就是给他入侵的机会。
  她原本丽嘉面朝里,躺下后又转回来,看到他在用匕首挑灯芯,说:“修筑城墙时,我想在城墙上加设放置城防床械的地方,另外,阿悍尔工匠要跟着,你不会拒绝吧?”
  “过河拆桥不要那么急,公主,太明显了。”封暄轻笑,他躺下来的时候有罕见的放松。
  “就是怕你看不出来。”司绒得到确切答复就满意了,应得有点儿懒。
  “可以,听你的。”封暄不在小事上计较,对他来说,这都无所谓。
  “别碰到我。”司绒最后警告一句,转了过去。
  两人挤在小榻里,封暄也转过身,这张榻太委屈他的身高,让他需要把腿屈起来,否则搁不下他的腿,可这样一来,膝盖便碰到司绒,司绒又往里缩了一寸,把自己蜷成虾米。
  封暄张开手比了比,他可以像包饺子一样把她裹起来。
  真裹起来就好了。
  战场进入收尾清扫阶段,九山指挥下属丈量沟壕宽度,木恒沿着城墙扒拉遍了尸体,没有找到黑武,终于笑起来,骂着骂着又抹了两把泪。
  碾碎冰雪的声音、马蹄NN的声音、风龙刮啸的声音传入帐篷里就被钝化,但声音无处不在,司绒把脑袋蒙在毯子里,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得并不安稳。
  所以也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偷偷地越了界,环住了她的腰身,然后把那毯子往下拉,露出她的鼻子,也看到了她紧皱的眉头。
  吃饭是问题,睡觉也是个问题,怪不得瘦这么多。
  他把她轻翻了个身,拢入怀里,手掌贴着她后背,鼻梁贴着她的发顶,嗅着那丝丝缕缕漾出的清香。
  他握着司绒的一缕发,偷了两个时辰的安宁,偷了几个吻。
  而司绒挨着滚烫的胸膛,梦见了三月的小阳春。
  *
  战地没有小阳春,山岭间的冰雪地里,句桑终于等来他的援兵,尽管没有想到,是友方,而不是己方援兵。
  几个主事人凑在一起,雪地当中插着火折子,被他们的身影围得严严实实,半点儿风都游不进来。
  陈译蓄着胡子,看起来不修边幅,他先简单说了几句青云军支援四营的事,便在地上划了道线:“这是王子方才经过的路线,依您看,对方总人数约有多少?”
  句桑略想了想,给出一个保守估计:“十五万以上,步兵为主,他们没多少马,行得慢,辎重颇多。”
  没有骑兵,就要依赖更多的大型攻战床械。
  “麻烦,”陈译往后看,“我只带了五百人。”
  “干他们,怕个蛋!”黑武是唯一一个坐着的,他伤口疼,蹲不住。
  句桑看黑武一眼,这一眼很平静,同时带着让人低头的威严:“说话太糙了。”
  黑武仿佛被捋顺了毛,没再造次,但他还是看陈译不顺眼,在心里喊他虬髯大盗。
  “王子,我可以继续沿着这条山路往深处走,对方人多,一日的粮草消耗就不是小数目,辎重床械也需要后备填充,因此他们需要一处地方放置粮草辎重,我们人数有限,只能剑走偏锋。”陈译很敬佩这位草原王子,他的语气里多是商量的味道。
  陈译说的是“我”,句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示意陈译继续说。
  “另外,”陈译顿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深入敌营这事交由绥云军,还请您即刻启程回哈赤,坐镇中军。”
  句桑的打算是,若来的是阿悍尔轻骑,他就要带队深入,但陈译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句桑没有立即点头,反而说了句:“太子殿下到阿悍尔的时机挑得好,倒是我怠慢了。”
  这话陈译怎么答,总不能说不怠慢,正中殿下下怀吧,他装傻,含糊地应:“军情多变,这也是常有的事。”
  “我把这五百人留给你,你还需要什么?”句桑不再纠结于上个话题,似乎就是随口一说。
  陈译摇头,竟然拒绝了:“不必,我有这五百人就行。”
  两边人又谈了些琐事,陈译在阿悍尔当“蒙嘉”的时候把这一带地形都摸透了,给句桑指了条安全的路,这里毕竟是敌境,不能确保敌方不会改变战术,对四营进行二次猛攻。
  句桑礼貌道谢,而后扯着黑武站了起来。
  陈译把火折子抽出来,盖灭。
  头顶的树影顿时倒盖,四围呈现一种微光消散的朦胧颗粒感。
  陈译握火折子的手突然一紧,脊背寸寸僵硬,他有种在黑暗里被凝视的感觉,这视线没有任何恶意,否则他的刀早抽出来了。
  但他仍然在这种静默的凝视里被逼出了汗,须臾,他听到黑暗里传来道声音。
  “我妹妹给了你什么?”
  *
  “你给了陈译什么?”
  天已经蒙蒙亮,穹顶像一块没打磨透的琉璃,冷雾从地平线浮起,十几匹马从四营出发,在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里,把阿蒙山抛在身后。
  “你怎么知道?”司绒在风里反问。
  太子是个高明的偷香贼,他没有让司绒察觉夜里的越界,在天明时把毯子还给了她,让小公主觉得还是在自己的安全领域里,因此早上换来了公主的和颜悦色。
  “九山报给我,我策马出城墙后,你召陈译进了帐篷。”
  “此时说不明白,等战事起你就知道了。”
  在他们疾驰的时候,哈赤草原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线黑潮。
  浪来了。
第56章 浪
  “敌袭!北三路重装步兵冲破中线。”
  “北二, 北二也不成了,他们的甲怎么他娘的这么硬,龟壳啊。”
  “南线还成,南线只有小股轻装步兵, 但他们人太多了!弩!我们还要弩矢!”
  “小心!南二线有伏兵, 是在雪地里穿白衣裳不披甲的前突手, 野路子!”
  战报声不断。
  司绒和封暄到达哈赤之前,两百里开外的巡军就已经和敌方打了个照面,对方来势汹汹,巡军也早有防备, 头一回照面就打得凶。
  接着就是全线攻打。
  封暄坐镇中军帐内, 熟练地在沙盘上摆放铁旗,每一次移动与转向, 每一次进退和调整,都将在片刻之后传递到战场。
  沙盘上是缩放的战局, 战报声随着战鼓不断响起,犹如对冲的激流,迸出来的节奏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最后一面铁旗插下,战型初定, 军令依次传出,封暄的目光沿着沙盘的每一寸逡巡,万军齐备, 只等重骑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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