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容溶月【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7 23:03:56

  老叶开始切入正题了:“四姑娘,船上的规矩是先看东西,再谈价钱。”
  司绒开口之前,先头同样吓坏了的四个……小官儿围坐在她的小几两边,此刻安下心来,殷勤地给她斟茶,还有胆大的跪坐起来要给她捏肩。
  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对面飙来的眼刀子,司绒偏身躲了往肩膀来的手,温和地笑说:“别急,等我谈完正事。”
  美色是把刀。
  没开过荤的小官儿几乎不敢直视司绒的眼睛,当她这样温言细语地说话,那压迫感没减,几人就怯怯地把手收了回来,安分地坐着。
  侧方腼腆秀美的少年低着头,把新斟好的茶放到司绒跟前。
  哟,生疏啊这小官儿,司绒看着将近满弧的杯面,想,寻常伺候惯人的,怎么会把茶水斟得这样满。
  老叶看了眼这四人,也没有焦急插嘴,待静下来后,才提醒了句:“四姑娘?”
  “东西我不可能东带西带,但绝不比这差。”司绒屈起一只腿,把靴筒的匕首,随意地一抛。
  匕首“叮啷”地在屋子中间滚过两遭,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出一种稀有的金属光泽,那颜色,比钢铁更凛冽清透,介于银灰与灰白之间,截面可以看出异于寻常的锋利。
  “四姑娘的手笔,小的自然是信的。”老叶低头捡起匕首,对着光线端详,而后把它放到了紫琴桌前,请两位买主轮流看成色。
  不对。
  今夜真正的买主是紫琴,那个男人或许是侍卫,但她和老叶的反应不对劲,他们看到匕首的第一反应是理所当然,仿佛司绒就是该拿出这样的好东西,但那反应太平和,他们像是……在期待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封暄手里握着匕首,反应做得和紫琴差不多,脸上看不出好赖,怪冷淡的,把玩了会儿便放到了桌上。
  司绒感受到了压力,这里两个真正的买主看司绒,本质上是看她曾背靠乌溟海,那里是能与蓝凌岛相提并论的存在,水涨船高,既然不是普通人,手里能有更出色的货物就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司绒狐假虎威的代价,可是――
  她哪能拿得出更好的货啊!
  她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
  手指头捻着些许茶水,司绒顶着几道探究的目光,慢悠悠地说:“开胃小碟,见笑了。”
  司绒玩的这招叫灯下黑,但就是这目中无人的自信,让老叶更加安心,也让他想再进一步。
  “四姑娘……手里的是甲还是刀剑,亦或是单体的索虹臂……”
  老叶说得很慢,很谨慎,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他一瞬不动地盯着司绒的表情,只要她有任何惊讶或迷茫的神情出现,屋里的侍卫就会顷刻拔刀。
  这是又一重试探。
  他本不想暴露自己知道的东西,但他实在挨不住诱惑,若是司绒手里有这武器,他甚至可以在主岛上杀出一席之地,再不用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岛上做着两面讨好的事。
  老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司绒心里同样惊涛骇浪,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千顷碧蓝的另一端,武器的发展程度已经超过她的想象。
  树枝不住地拍打窗户,河岸密林里有夜鸦嘶鸣,船舱里的冰山悄然坍塌,泄出冰冷的雾气,徐徐地游走在舱室内。
  司绒的手指头紧紧摁着桌面,指沿一圈发白。
  封暄适时地插话进来:“我只要索虹臂。”
  他很聪明,战甲和刀剑都是熟知的品类,只有索虹臂闻所未闻,如果要把事儿查清楚,这是突破口。
  “简单,”司绒立刻会意,“公子出得起价就可。”
  封暄目光往桌上青石一撂,那意思很明显。
  易星悄悄地抹汗,心里滚出七个大字:太子爷财大气粗。
  随即哭丧:太子爷,那是我的财啊,早知道两块破石头这么值钱,早给他卖了,都可以买多少个戏班子糖铺子了。
  夫妻俩猫着坏水儿,一唱一和地搭戏套话。
  眼看话题有往价格上转变的趋势,老叶忙给止住了,他的脸上按捺不住欣喜,声音轻微发抖。
  “四姑娘的索虹臂可配有赤熔?”
  这他爷爷的……
  司绒后背被冰山冷雾入侵,一层一层地冒鸡皮疙瘩,她真忍不住要骂了,前有索虹臂,后有赤熔,能不能消停些,讲些她能听得懂的东西。
  节奏被打乱的感觉十分糟糕,那是对于失控的恐惧,司绒像走在钢索上,左右都是寒潭深渊,身旁搅刮烈风骤雨,她还不能停下脚步,但凡有些迟疑……
  他爷爷的!!打起来都是小事,不能榨出信息就白走这一趟,甚至北昭和阿悍尔都将陷入被动。
  老叶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一部分事实,他和这些诡异的兵器战甲打交道不是一时半刻了,在非必要不登蓝凌岛的前提下,他或许是司绒和封暄能找到的,对于这些怪东西、这些潜在威胁最了解的人。
  司绒被逼得越紧,脑子动得就越快,钢铁,矿石,黑水,索虹臂,赤熔,几个词在她脑中铺陈开,横平竖直一条条拆分组合,她擅画,从小与兵器打交道。
  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屋里冰山足,几丝冷气游入司绒衣领内,封暄桌上立着一盏烛火,那烛火突兀地跳了一跳。
  想象基于存在,高于存在。
  司绒脑中那些线条跟着飞速旋转,噼里啪啦地合成了一个大胆的形状――能驱动火力的铁臂。
  这怎么……可能呢?
  她对于黑水的了解非常浅显,紧紧停留在它能烧,且浇之不灭的这个基础上,火油柜是她最大的尝试,但从未想过能把它加入贴身武器中。
  这是近乎摧毁她认知的可怕想象。
  “赤熔,”司绒手发抖,顺势弹掉手指头上的茶水以掩饰情绪,她把脑子里横冲直撞的线条压下,说,“赤熔是最基础的配备,你们就只见过索虹臂吗。”
  她没有赌错。
  这近乎狂妄的态度和阿勒一脉相承,她不再是狐假虎威,在老叶和紫琴眼里,她就是虎本身。
  鱼上钩了。
  刘宽以为他们在钓鱼,实际上,被钓的是他们自己。
  老叶遏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他刚咧开嘴,烛火又猛地一跳,寒芒倏尔闪过,一捧血便从他喉间迸射而出,电光火石那么快。
  “咚隆――”
  老叶颓软地栽倒在地,身下缓缓凝出血泊,脸上还保持着疯狂又自得的笑容。
  鱼内斗了。
  只有封暄感觉到了剧变突发那一瞬的空气流动,他克制自己的动作,浑身绷得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那杀气朝司绒露出一丁点儿,他就会把对方撕碎。
  小官儿和刘宽吓软了腿,踉跄着起身往外跑。
  “留步。”紫琴站起身。
  话一出,刘宽当即哭丧着脸跪倒:“各位神仙,小人就是个牵线搭桥的玩意儿,你们就饶了我吧。”
  五人被紫琴的侍卫拖到了角落。
  “想必四姑娘也看出来了,老叶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没必要让他夹在你我中间,把简单的买卖变得复杂,四姑娘说是不是?”
  “……”虽然司绒很想忽视,但在场没有人能视封暄为无物,她瞥了眼封暄,意思很明显,在场可不止你一位买主。
  封暄始终巍然不动。
  “不,”紫琴朝后看他一眼,“这位公子的原石我也想要。”
  “啧,”司绒感慨地说,“姑娘若能吃得下这么多,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小小琵琶岛上。”
  一针见血。
  紫琴并不动怒,她拨了拨耳下的发丝:“四姑娘理解一下,都有难处,我不过是……不想引起主岛注意。”
  司绒微微侧身,与她离得远些:“好说,只要你出得起价。”
  “公子说呢?”
  封暄站起身,几乎要顶到船舱板上,他摩挲着扳指,拒绝了:“我是来买东西的,对银子不感兴趣。四姑娘,你要脱手军械,我正是为此而来,你我才是天配。”
  紫琴笑了笑:“公子是哪家的,贺家?许家?还是万家?”
  司绒越听心越沉,这种武器在蓝凌岛已经不是秘密,而北昭和阿悍尔却闻所未闻。
  “自来也没听说在黑市买卖还要自报家门。”封暄往前挪步,离得越近,那扑面而来的压制感就越明显。
  两边剑拔弩张。
  “您二位慢聊,何时打出了个结果,我这儿,就同谁谈买卖。”
  司绒摆手往后走,忽然眼边一花,紫影迅速从侧方袭来,一只染着丹蔻的手将将要扣上司绒脖颈时,被横来的长臂拦下了。
  紫琴被这道力震得后退三步,狐疑地看向并排而立的两人,有时候女子的直觉就是这般敏锐。
  “两位认识?”
  “认识,”司绒含笑点头,而后补了句,“和你一样,今夜才认识的么。”
  当初入住客栈时,封暄吩咐侍卫们乔装打扮,以十五种身份定下了九曲客栈的两层天字房,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紫琴顶了天能查到他们住在同一间客栈里,但琵琶岛上最好的客栈就那么一间,巧合就变成了必然,这是她一开始没起疑心的原因。
  “四姑娘此刻该认清敌友了吧。”封暄撑着这幕戏,话语听起来就像明示司绒,紫琴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开个玩笑罢了。”紫琴一语带过,她确实存了试探的心思,却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欠妥之处。
  黑市,本来就是一个视意外为常态的地方。
  “玩笑啊,”司绒走到对面,弯身将自己的匕首捡起来,轻声说,“抱歉了,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跟前舞刀弄枪。”
  说着话,站到封暄跟前,反手握了匕首柄,抵住封暄的下巴,眼里的调戏意味很重:“若是公子能吃得下两千索虹臂,我今日就同你走了。”
  紫琴果然皱了眉,两千,这个数量让她心惊。与身后的侍卫对视一眼后,下定决心似的朝司绒说:“索虹臂现世不过一年,如今岛上拢共万余架,若是四姑娘当真能拿出两千的数,敢吃下的人也寥寥无几。”
  是实在话。
  怀璧其罪。
  没有足够匹配的实力,又得到过于强大的武器,那就是一场急速自毁。
  封暄不退反进,他明目张胆地握住了司绒的手腕,反拉到自己胸口,顺带着把那匕首截了下来,把青石放入她掌中,合紧。
  那意思不言而喻。
  司绒一言难尽地看被紧紧握着的手掌:“家中已有夫君,公子……收敛些吧。”
  封暄半点没客气:“姑娘方才要四个小官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收敛二字?”
  现在倒记着家里有夫君了。
  紫琴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深意。
  两方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紫琴有些拿不准,封暄的气场让她有些心惊肉跳,那是常居高位的压迫感,她一方面不愿意就此放弃,一方面也怕封暄是岛上哪尊大佛,她贸然得罪,后患无穷。
  短暂的沉默中,舱内突然爆出一声怒吼。
  “蠢货!”
第89章 番外・日常(五)
  ◎贪欢◎
  爆喝声从角落传来。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案几杯盘倒地声, 像一把爆竹在船舱角落里炸开。
  司绒手腕的力遽然收紧,像扣着一道铁环,封暄略微移步, 不着痕迹地把司绒拉在身前,又像胁迫, 又像保护。
  两人空出来的手在袖摆下交接, 司绒把匕首递到了他手中。
  在他们暗渡陈仓的时候, 爆竹里蹿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恶狠狠地指着司绒:“每一只索虹臂都刻着编条,拢共一万一千三百二十八架,配备赤熔的不过五百架, 两千?哈!”
  他插着腰,宛如一只骄傲的公鸡:“小姑娘家家, 牛皮吹上了天, 学人空手套白狼,我看你连索虹臂是什么都不知道!”
  局势瞬息万变。
  司绒静了一静, 看向那气势汹汹的少年,方才斟茶时就察觉到他的生疏,是个假小官,小小的船舱里卧虎藏龙是件好事, 藏得越深,惊喜越多, 少年脱口而出的消息就是今夜最大的惊喜。
  这才是个懂行的。
  和司绒的心绪不同,紫琴惊疑不定,她不是头一回进黑市交易, 但却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大的生意, 此刻不知该信哪方, 最好的做法是现在就撤,这琵琶岛是待不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她舍不得,无论是司绒展现出来的实力,还是少年对索虹臂如数家珍的精确表述,都像漆夜里的一阵风,搅得紫琴的欲望膨胀,野心勃勃生长。
  紫琴想要坐山观虎斗,但是她没想到这场争斗披着红色幕布,从始至终就是一场大戏,她的头顶悬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砸下。
  “收网。”
  封暄漠然地下令,从浑水里摸出了今日要捞的跳脚鱼,够了。
  声落,游船上忽然诡异地一震。
  窗边的树枝被压低,浓黑一团鬼魅般地趴在窗纸上,伸出细细小小的骨指似的尖条,像要戳破那窗户,把鬼手掐在所有人的脖颈上。
  底下船舱里的丝竹管弦靡靡之声也像被掐断了喉咙口,无声无息地消散,浓重的血腥味从脚底悄悄攀升,顺着木板缝隙,攀上了二层船舱里。
  “……”
  紫琴没由来地感到恐惧,一切都在她视线不可及的地方,一切都因想象而越发骇然。
  这样训练有素,灭口当真是灭口,连惨叫的机会都要无情剥夺,她今夜或许踢到了铁板。
  阴沟里翻船的不甘与懊悔,酿出无比怨毒的眼神,直直地射向司绒,然而年轻的死神敲响了她的天灵盖,头顶的利剑瞬间没入。
  司绒连紫琴的脸都没有看到,眼睛被只温热的掌心罩住,带离了船舱。
  窗扉大开,剩余的小官儿和刘宽抖似筛糠,看着从窗口翻入的铁血侍卫,再看着眼前突发的变故,双眼一翻,齐齐地晕了过去。
  只有那瘦弱少年――索檀不怕,他是个实打实的匠人,说好听点叫纯粹,说难听点天生脑子缺根筋,他见多了生死,早已不当回事。
  但是司绒露出的马脚犯到了索檀手里,就如同自己的领域被无知侵犯,他忍不了,掰扯完司绒话里的漏洞,还要从司绒的匕首上挑毛病。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你那把匕首,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纯赤精钢锋利有余,硬度不足,碰上一柄重刀,就要被砍成八段。”
  “一把匕首,你指望我拿它对上重刀,你看我像有九条命吗?”司绒临风靠在船舷,不疾不徐地应。
  “匕首就是战武,你不拿它杀人,拿它干什么。”索檀气得七窍生烟。
  “给豆腐雕花啊。”司绒轻描淡写。
  “……”索檀被噎个半死,他插着腰在原地打转,恨铁不成钢地指司绒,“一丁点原石都不可以浪费,雕花也不能暴殄天物啊,你来来来,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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