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一热同意了这个幼稚的约定,可再接到消息,却是盛家满门葬身火海的消息。
徐砚舟遗憾的是回忆不起那张被重重油彩挡住的脸,但永远记住了那双灵动活泼、神采飞扬的眼。
像呛人心脾的辣椒,辛辣有余,回味更多。
“也许就是因为她启蒙我对另一半的爱好,我好像对你们这种张扬又可爱的类型毫无抵抗能力。”
徐砚舟淡然一笑,倒也不怕周意听见什么未婚妻会心有芥蒂,反而他像是松了口气。
坦诚,是维持关系的关键。
他不希望哪天她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件事,两人横生嫌隙。
他自顾自说着,完全没发现周意原本表情极淡的面孔上,突然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错愕之色。
周意晃了晃神。
她并没有料到原来从前的自己在他心中有着这样的意义,起初对她来说,他不过是美好童年的一个证明。
诚如他所说,不过是无聊长辈随口定来的婚姻,在世事难料的演变下,竟然成了两人极其特殊的羁绊。
但他并不知道羁绊存在,并在对自己表达着怀念。
周意垂眸,敛去所有思绪,故作镇定望向他。
“是吗,听起来她很好玩,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
这两个字像魔障一样缠绕在徐砚舟心头,他目光幽幽如寒芒朝她看过去,片刻,他笑了:“很巧,她和你的假名差不多。”
他想起周意第一次介绍自己时,她那么随意地说:“我叫周意,意思的意。”
那瞬间让他无可避免想到未婚妻,在被家长拉开后,她不服气地朝自己伸手,也同自己说过差不多的话。
【我叫盛意,盛开的盛,意思的意。】
他语气缓和地重新提起这个名字:“她叫盛意,盛开的盛,意思的意。”
说完,他忽然伸手过来,一缕缕将她碎短的发拨到耳后,又温柔拂去她头顶堆积起来的冰晶雪花。
经历过这番意外生死,徐砚舟不想有遗憾,他祈求般轻声问:“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名字,周意牙关不可控制地咬紧。
那种被人遗忘的假装无谓仿佛被瞬间冲散,化作欣喜涌上四肢百骸,却又因昨晚阴谋诡计的突生而遍体生寒,犹如一盆冷水浇透全身,将她冻住在这冰天雪地里。
今天过后她肯定是要反击回去的,她要成为敌人的噩梦,前提是不择手段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昨天如果不是沈宙跟着跳下来,她中木仓落水,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所以,她不确定未来还有没有什么意外。
周意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温热体温逐渐温暖自己手,就好似稀烂生活里莫名出现的暖阳,天色极冷,他却是暖而真实的。
良久,她遏止坦白的妄念,平静地笑:“再等等,我就告诉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砚舟唇瓣张了张,又苦涩地合上,他早该知道的。
平复下失落心情,他终于抬高眼神认真看向她笑意平和的脸,在她的笑中,有种毅然决然的坚决在里面。
片刻,反手握住她左手手腕,他缄默垂首。
没办法,谁让一个诡异的梦让她就这样英勇飒爽突入他了无生趣的世界,犹如高傲神明亲临,带来精彩纷呈的七情六欲,也谁让他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那他只能和梦境一样。
荆棘丛生,蔷薇遍地,他臣服在侧,以唇齿膜拜他的神明,以匍匐宣誓他的信念。
他轻轻吻住那道骇人扭曲的刀疤,试图用隐忍克制的吻让她知道自己的决定。
“好,那我等着。”
等你亲口告诉我你是谁,等你告诉我你身上一个个疤痕的来源,等你告诉我你的一切秘密。
我等得起。
第83章
徐砚舟是跟徐家全家来的, 眼看黄天成回去,又陪周意站会,他也很快就离开。
直到整座陵园重陷孤寂,她遥遥看向元存无字碑旁的几座坟冢, 神情凝重, 却始终没有踏前一步。
“不去看看?那是你爷爷和姑姑。”
沈宙声音响起, 他慢慢走到周意身侧, 又说:“来都来了,去上束花吧。”
周意头也没侧,冷淡道:“不去。”
以前她发过誓,不复仇不回禹城, 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家人。
如今仇人是谁清晰明了,她得等结束一切再来。
她要提着老头子喜欢的酒,带上姑姑最喜欢的乐曲,为死在那捧火里的佣人与聪明八哥放上最美丽的烟花, 和他们好好说说话, 挨个介绍这些年相互辅扶持的家人。
这样才可以。
“尘埃落定再说吧。”她重复。
这么多年, 沈宙也算是了解她,她做下的决定也许会中途改变实施过程,但从不轻易更改目标,她一向如此, 信念坚定又谋划果断。
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劝, 他轻轻嗯一声:“徐砚舟昨天做得很好,我为之前说他没用跟你道歉。”
如果不是徐砚舟及时找到,还带了家庭医生过来, 那家酒店太偏僻,条件也简陋, 临时要来的针线与急救包让他根本没办法保证周意不受感染,好在徐砚舟算是个理智周全的人。
“昨夜那情况,但凡他再晚点,你就危险了。”
包装纸被人拿在手里发出OO@@难以忽略的声音,周意微侧头过去,看见他怀中抱着两束白菊,也看到他指骨红肿发青,本就凶相的面容因多块青紫而更显桀骜不驯。
沈宙过去使然,再加上得天独厚的男性生理条件让他有着与她相差无几的出色技能,他本不该埋没在她名声下,或许能在承包商队伍中更加有名,更有威望。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无意间的错误多年来选择默默赎罪,默默守护。
落水之后,周意近心口受伤,血液极速流失让她根本提不起多少力气,冬日江水冷到骨头里,她的自救不过是挣扎徒劳,但那浑浊江水里他的身影犹如矫健游龙,血腥缭绕周身,仍然义无反顾朝她游过来。
如同以往每次执行任务,她惯于断后,他也总是无声陪伴。
默了几秒,她抬手揽住他肩膀,轻轻靠在他肩侧。
“哥。”
“我原谅你了。”
事实上周意早该原谅他,谁没有年幼无知无知的时候,她有,他也有。
他们都不过是在苦难人生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罢了。
况且挣扎求生的他当年也才十岁,陌生人给他的几百澳币就是他接下去几天赖以生存的来源,为了活着指出她父亲所在方向,他也没有错。
“等尘埃落定,我会把你和anke他们都带来这里,告诉他们我很好,我还有了新的家人。”
肩膀上传来她细微的呼吸震颤,耳边是许久未听到的称呼,沈宙先是愣了几秒,而后才近乎激动地喘息起来。
罪人得到谅解,如同冰天雪地中开出摇曳生姿的迎春花,一切都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微微闭上眼,猝不及防记起那年今日的萨里湾港口,这个日子对她和徐砚舟来说是特别的,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他正坐在垃圾桶旁盘算怎么去偷吃食,贫民窟里难得一见的亚裔面孔朝他丢了几张澳币,蹲下身拿出周意家的全家福贴到他脸前,然后用英文问他有没有见到过这几个人,他盯着那四人幸福笑容几秒,毫不犹豫指向小巷子里。
蹲在肮脏泥土里捡钱的时候,他看见盛穹致惊慌失措从小巷子里跑出来,双手猛力朝港口挥舞,他大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神情惊惶令人惊慌,沈宙随着他动作朝甲板看去,亲眼目睹照片里的女人第一时间把两个孩子缠在渔网里推到水中。
像观察回忆的第三者,沈宙再度回到港口,恍惚间他又听到木仓响。
盛穹致是继自己母亲外死在自己面前的第二个人,从伤口处喷涌出来的血都沾到了澳币上,他看见自己面无表情捡起钱塞入兜里,紧接着好多声木仓声响起,女人死不瞑目倒在甲板上,那两个女孩似乎也被发现,慌乱无措往水中心游,却还是逃脱不了子弹的追击。
水面浮着两具尸体,甲板上也躺着两具,血一直从男人身下流到女人身下,汇聚到一起又把水面染红,整个萨里湾视而不见,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宙还听见有人在笑着说要不要把尸体搬上来喂自家养的狗,那会他刚成孤儿没多久,流浪让他变得心如磐石,但这幅场面还是永生难忘。
因为他知道,是他害死了他们。
后来他想想没必要愧疚,人都死了,他也总要为自己活,可是他却看见那两个女孩从水里爬了上来。
她们装死逃过一劫,她们还活着。
再遇见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在破旧厂房里住下,学着萨里湾所有的流浪小孩一样到处坑蒙拐骗,看见他后,周意还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华夏人,非常友好与他分享面包。
自此,沈宙就知道自己一生都得背负沉重的罪孽。
于是这二十年,他和她绝口不提当年种种,看似平和相处,实际她终究没原谅过他。
但此刻,她说她原谅他了。
沈宙喜不自禁,眼眶逐渐洇上鲜红,良久,他压下眼底湿意,也没反手抱住周意,而是任由她靠着,如同巍峨山峦,岿然不动。
他这辈子很庆幸能在苦痛折磨过去后,遇见毫无血缘却比真正亲人还要亲的家人。
“谢谢。”他说。
谢谢她愿意原谅自己,谢谢她还愿意做自己妹妹。
*
周意和沈宙都不是过分沉浸情感的人,说开后只会更加坚定彼此信念与目标。
两人现在首要目的就是养好身体,等待下一步行动的实施。
她和徐砚舟分开回的南安,幸好徐砚舟帮她向罗广胜请了假,她有四五天时间可以休息,也就没回梦厦野居,径直往姐姐的海漾小区而去。
“切西亚他们怎么电话都不接?”周意看着毫无消息反馈的手机,禁不住拧起眉头。
这太不对劲了。
难道澳洲那边很棘手?可就算出事也该给她回个消息。
她点开高见阳电话准备打过去问问,却被沈宙一把拦住。
他摇摇头安慰,“你放心吧,高见阳陪着一起去肯定没什么事,他带的人也不少,我现在有件事要跟你说。”
她收起手机,“你说。”
“我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沈宙眼神戒备,往小区周围看了圈,然后继续说,“昨天我和卡莎交手,受了伤没她灵活,差点中鞭时一个男人现身帮了我,我才能及时跟上你,我怀疑就是他在跟踪我们。”
沈宙很难夸奖一个人,但不得不夸奖昨夜那身形如孤狼英勇的陌生男人。
他一言不发,动作敏捷干脆,有着经过无数系统锻炼出来的强悍身躯与敏锐思维,所用招式也像极徐可那帮军人,看样子绝对不简单。
沈宙眉头紧锁:“是不是官方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应该不是。”
周意认为如果官方已经注意到他们,那肯定会直接找上门,不是客客气气要他们离开就是像徐可一样伸出合作之手。
不说假话,Death的确是各国官方眼里的香饽饽,恨不得揽入自己羽翼。
眼下根据沈宙话来判断,她忽然记起那日在万物酒吧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觉。
“……你形容下他长相。”
听言,沈宙翻个白眼,他又没什么文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只能用匮乏的措辞简单形容一下。
“单眼皮,鼻子很高,嘴巴很薄,年纪三四十……”
谈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在看到守在门口的人时,周意摁住他比划的手。
她额头青筋崩了崩,下巴朝门前一点:“是他吧?”
沈宙看过去,然后沉默了。
“是。”
周意简直无语,这会她连妆都没化,烦躁薅了把短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贺姿,你怎么会在这?”
守在她姐姐家门口的人除了贺姿还能有谁?
哦,还有她的保镖。
倒是把这喜欢擅自主张的丫头给忘了,看来还是她在让保镖跟踪他们。
“我我….来看看你呀!”
早在看见周意回来的时候,贺姿就瞪圆了眼,愣在原地硬是有种近乡情怯的错觉,谁能告诉她!!沈昭玟原来真的是短发吗!
惊讶间,她被苏格撞了撞,她立马回过神来,冲着人就跑过去急忙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你受伤严重吗?我真的很担心你!”
仔仔细细瞅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孔,贺姿心都揪起来了,“你看起来很憔悴!”
起初贺姿觉得沈昭玟很惨被人陷害差点死掉,那么干脆让苏格暗中保护她,渐渐地,她发现自己隐约窥探到一丝秘密。
她所见到的沈昭玟似乎并不是表面那样,脱下女明星光环,她好像…..还是个特.工?
譬如震撼全网的神秘人sera,苏格亲眼看到长发娇艳的她上徐砚舟的车,然后短发口罩飒爽地下来去干架。
这未免也太帅了吧!
她小心翼翼偷瞟着周意,“你是特.工吗?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周意:“……”
特.工个鬼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保镖!
真想戳开她脑袋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麻烦你少看点米国大片。”
她没好气怼她,顺带看了眼神态冷酷的苏格,又问:“这回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人是谁了吧?”
提起苏格,贺姿骄傲地拍拍胸脯:“苏格,我保镖,我妈妈前保镖,华夏特种部队退役老兵!你不是的话,那你一定也是特种兵吧!”
苏格:“……”倒也不必挂这么多前称。
沈宙:“……”
周意再次:“……”
这丫头有毒!!
当面掉马这种事很尴尬,但她是绝不会承认的!
好一会,她戏谑道:“妙啊,原来你家保镖还是继承制的。”
贺姿哪里听不出她在取笑自己,想到那视频里她英勇无畏的身姿就只顾着艳羡激动,红着脸嘿嘿直笑。
“没办法,谁让他喜欢我妈!”
苏格看出贺姿把他老底都要掀出来了,无奈主动上前介绍自己。
“你好sera,我是苏格。”
苏格的确是军人出身,贺姿母亲米愿的父亲米家老爷子原先是他长官,米老爷子老来得女非常宠爱米愿,为保护女儿特地指派他做保镖,那会他还没完全脱离部队,偶尔也会跟随出任务,那会就知道国际上有不少安全承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