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一怔,侧头看了眼跟在最后的马车:“夫人,那是装行李的马车,你叫我怎么……”
宋夫人见几个孩子已朝这边走来,更是没心思多管宋老爷,急不可耐打断道:“就一段路,老爷快去吧。”
宋夫人迈步朝着孩子们迎了去,徒留本还气势汹汹的宋老爷独站在原地,一旁的随从识相地上前低声道:“老爷,小的让人把行李挪一挪,也是能腾出些位置的。”
……
几月不见,宋知渺憋了一肚子话想同宁千暮分享,可待到两个小姐妹挽着手要上马车时,她侧眸瞥见被母亲拉住的宋今晏正侧着头朝她俩这头看。
宋知渺心中狐疑一瞬,忽的想起了什么,一坐入马车便急声问道:“不对啊,千暮,方才宋今晏唤你什么?千暮姐?你何时同他这般熟稔了?”
在此之前,宁千暮虽是时常到宋府做客,也与宋今晏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次,但因着两人并无直接交集,宋知渺更是没可能让自己讨人厌的弟弟同自己最喜欢的小姐妹相交,他们一直也仅是隔着宋知渺而相识的点头之交。
一向皮得惹人嫌的宋今晏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在宋知渺看来应该是她极具威慑力的眼神起到了作用,宋今晏每每见了宁千暮,都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温顺邻家小弟模样,像模像样躬身作揖唤着:“宁姑娘这厢有礼了。”
也不知上哪学的,宋知渺总是忍不住翻个白眼,转头便会对宁千暮道:“别看他这会人模狗样的,平时可讨人厌了,咱们快走,别理他。”
至此,宋知渺认为两人是不熟的。
但宁千暮闻言却是愣了一下,有一瞬沉默,眸底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恢复如常,温笑着道:“算不上熟稔,你们离京这段时日与他见过几次。”
宋知渺一听心中警铃大作,瞪大了眼紧张道:“他没对你怎么样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千暮你离他远些,往后见了他便绕道走,他敢对你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他!”
宋今晏倒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在宋老爷和宋夫人的严苛管教下,如今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少年郎,但唯一惹人烦的便是他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一整天叭叭的没一句好话。
宋知渺便没少遭他戏谑,如今他逐渐长大,她更是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拿他完全没有办法,这才生怕自己这丢人现眼的弟弟趁她不在惹了宁千暮烦。
宁千暮眨了眨眼:“他没你想得这么遭,到底是自己亲弟弟,你这也说得太过了。”
宋知渺皱眉,狐疑地看了眼宁千暮:“你怎向着他说话,他有多烦人你也不是没瞧见,方才他还说我肉乎呢!”
宋知渺嘟起嘴来,换作以往她是并不在乎这点言论的,自己除了那处止不住的长,其实并不肉乎,旁人说她她也不在乎,可自打那些奇怪的梦,再到如今少女初长成,对这些言论便很难不去在意了。
宁千暮笑着伸手掐了一把宋知渺的腰身,纤细柔软,手感滑腻得叫人爱不释手:“哪儿肉乎了,妙妙这是越长越俏了,连我都好生羡慕呢。”
宋知渺被掐得腰间发痒,娇笑着躲闪,脸上也泛起红润来:“别掐别掐,好痒啊!你就别取笑我了。”
喘息一瞬,宋知渺才逐渐缓和了下来,目光落在宁千暮娇柔纤细的身形上,脸上的笑意渐褪,忍不住失落道:“还是你这般更叫人羡慕,高挑纤瘦,穿什么都好看,千暮当真是京都,不,整个齐国,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
若是她能如宁千暮这般,是否便不会总叫人背议,也不会总遭遇些令人烦恼的桃花劫了呢。
单纯的少女并不能细思出更多道理,只是想起这些,脑海中便没由来将近来发生之事又浮了上来。
宋知渺脸上的神情变化自逃不过宁千暮的眼睛,她年长宋知渺三岁,如今岁数虽也不大,但到底也是从她这般年纪过来的,能叫少女为之心烦的,除了身体的变化成长,那便是情窦初开的儿女情长了。
宋知渺垂眸之际,宁千暮脸上忽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朝她凑近了些意味不明道:“怎的,妙妙这是在外受什么委屈了?”
那些事便说来话长了,眼看就要到宋府了,宋知渺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摇了摇头撇嘴道:“算不上委屈,就是些烦人事罢了。”
宁千暮转了转眼眸,将人一把勾住轻笑道:“那我告诉你个消息缓解下烦闷如何?”
“什么消息?”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其余马车陆续下车的声音,宁千暮压低些声音道:“我在我爹那听得消息,你幼时心悦的那位小情郎不日便要回京了,届时可要一同去城门前瞧瞧?”
宋知渺抬起头来:“什么小情郎,我哪有什么……”
越说越心虚,越说心中便越有个名字好似要跳出嗓子眼脱口而出。
话音渐弱,话头便被宁千暮娇笑着接了过去:“就是幼时你当着好些人又抱又亲的小情郎啊,叫什么……嗯……”
“江妄!”宋知渺大惊呼声,“他要回京了?!”
第19章 断不能再有第二回 自作多情
“你连他名字都知晓了!”宁千暮这回是真惊住了。
本是想说些幼时趣事逗弄宋知渺的,以宋知渺的性子,大抵是会红着脸和她极力辩解年少不懂事云云,可却没曾想她不仅承认了,还直接道出了那人的名字。
这事宁千暮本是不知晓的,还是她爹摸着胡子像是开玩笑般打趣道:“那会妙妙还与你不相识,她就是个惯喜欢好看之人的小丫头,起先瞧见那晋越王,不也满脸乐开花,缠着人是又亲又抱,可把那宋老头给气煞了。”
所以,还真有这事?
宁千暮惊愣地看着宋知渺,宋知渺却是被江妄即将回京一事给冲乱了思绪。
怎的她前脚刚走,他便后脚也回了京,不是说他不常回京吗。
若是没得之前一事,她大抵是又要胡思乱想了,可一想到自己此前丢脸的误会,她这般自作多情还是头一遭,断不能再有二回。
脸红得厉害,连宁千暮注视的目光都未曾察觉,这便叫宁千暮更为好奇了。
正欲开口问些什么,马车外忽的传来少年清磁的低声:“千暮姐,到了。”
宋知渺也瞬间回了神,这声千暮姐可好生刺耳,她咻的一下蹭起身子,一把撩开马车帘,便对上了宋今晏探头要朝里看来的目光,着实将宋今晏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突然蹿出来!”
宋知渺毫不客气地撑着他的肩膀跳下马车,落地时还不忘故意加大力道将少年的胳膊拉扯了一下,将人拉了个踉跄还微昂着头警告道:“谁准你唤她千暮姐的,别在这杵着,赶紧进去。”
宋今晏显然不满被宋知渺当做人形拐杖杵了去,板着脸的同时却也还是顺势抬手扶了她一把,将人身子稳住落地后,这才哼声道:“你管得可真多,我爱唤什么唤什么。”
眼看两人这是又要吵起来,马车内的宁千暮正准备出来劝架,一旁忽的一道尖细的男声响起:“太后懿旨到。”
宋府门前众人皆是一愣,转头便见不知从何处走来的一行人上前,为首的太监站立在前,就要宣旨。
惊愣之后,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众人齐齐上去跪下。
马车内宁千暮也忙不迭就要下来,一只手在无人瞧见之时探出,扶住她悬空的手掌,在她一瞬迟疑后,稳稳地将她扶到了身旁。
“传太后懿旨,宣宋家嫡女即刻进宫觐见。”
宋知渺埋着头身子一颤,虽是被这架势压得不敢造次分毫,但全身心还是难以抑制地发出无声的抗议。
她累极了,浑身黏腻不适,好不容易归了家,只想沐浴一番美滋滋躺在榻上悠闲休憩,可太后怎会突然传召她,还来得这般凑近,她才刚下马车呢。
正想着,那太监话锋一转,像是凭空给自己加戏一般,目不斜视盯着手谕,宣读的内容却像是变了个调:“若是宋姑娘舟车劳顿倍感疲乏,也可修整些许,改日进宫,钦此。”
这话一出,跪着的众人皆忍不住微动了身形,在跪拜下面面相觑,更是不明所以。
这是要即刻见,还是不见呢?
自然是要见的。
太后传召,虽说转而道可改日进宫,可又哪敢当真怠慢改日。
宋知渺原本的休憩计划被打乱,在领旨后也只得先让人送宁千暮回府,自个儿也赶忙前去梳洗收拾。
突然生出的这事令宋家上下也意想不到,宋夫人在屋子里指点着丫鬟为宋知渺装扮,嘴里也时不时向宋知渺叮嘱些入宫的规矩。
宋知渺听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直紧抿着唇。
待到沉甸甸的发饰簪入发髻,她才艰难地转了头,苦着一张脸道:“娘,太后娘娘为何要召我进宫,莫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我可是会遭责罚?”
宋夫人一愣,好笑地用指尖轻戳她的脑门:“说什么胡话呢,你乖乖记着娘教你的规矩,便不会遭责罚,你小时候还叫太后娘娘抱过呢,太后娘娘心慈和善,妙妙犯不着担忧。”
宋夫人好似对今日一事早有预料一般,此前的惊愣也仅是因着事情来得太急也太突然罢了。
宋知渺却是全无准备,饶是母亲这般说来,心里也甚是紧张。
府门前有引路的太监候着,乘着宫中来接的马车,抵达了宫门前,连陪同的花凝也被拦下了。
宋知渺记得自己幼时的确是时常跟着父亲进宫的,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已是许多年都再未踏入宫门了。
与幼时到哪都觉得新奇有趣的心情不同,威严肃立的宫墙无端给人生出压迫感来,全然不识得路,也只得垂头一路跟着引路的太监宫女朝里而去。
慈宁宫。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朝里通报,得门前宫女颔首示意后,宋知渺小心翼翼地抬腿跨过了门槛。
入屋的脚步声微不可闻,宋知渺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屋内却传来懒懒的柔声,温和慈祥:“宋家那小丫头到了?”
太后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身旁的宫女,宋知渺闻声身子一紧,忙垂头福身恭敬道:“民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被人搀扶着的太后缓步走来,姿态雍容落座于几步之外的软椅上,耳中传入少女娇娇软软的嗓音,面上多了几分喜色,朝宋知渺勾了勾手指:“过来些,抬起头来,叫哀家好生看看。”
宋知渺不敢怠慢,迈上两步抬了头,瞧见眼前正注视着她的太后却是微微一怔,一时忘了宋夫人教给她的规矩,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太后看。
按理说如此直视太后可是大不敬,但那目光直接又纯澈,一张浓丽明艳的面容却露着懵懂乖巧的神色,叫人实难生出厉色。
太后怔愣一瞬后便忍不住露了笑:“宋小丫头,怎这般盯着哀家看?”
宋知渺也霎时意识到自己不敬的目光,忙不迭垂了眼,但也老实回答道:“民女依稀记得曾在幼时见过太后娘娘,只是过去好些年了,民女都从小孩长大了,太后娘娘却还仍是和从前一样好生漂亮,一时便忘了规矩,望太后娘娘恕罪。”
宋知渺这话不假,并非阿谀奉承。
来前经母亲提及过些许后,她也的确回想起自己总在宫中远远瞧见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旁的事她记不住,但好看的人或物却是能记好些年。
她记得当年那个叫她一眼便移不开目光的耀眼少年,记得美得周围都好似黯淡下去的千暮姐姐,自然也记得那位气质不凡身份高贵的年轻太后。
这些年过去,连母亲眼角都不由生出些细纹来,太后怎还一点都没变呢,年过花甲还能保持这般模样,当不知年轻时得是何等天姿容色。
宋知渺心里胡乱想着,难挡对美丽事物的吸引,她向来都喜欢好看的人或物,不由对太后也生出几分喜爱来,飘忽的视线时不时就想往太后脸上看。
太后闻言,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虽是也堆起些许褶皱,但仍掩不住笑弯的眉眼中泛着的盈光闪闪。
她还不忘侧头向一旁的嬷嬷炫耀道:“哀家便说了,那玩意往脸上使了,定是有用的,你瞧这小姑娘嘴多甜,这话听着便真。”
嬷嬷无奈地笑了笑,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躬身附和着:“太后娘娘面前,小姑娘自是不敢虚假以待,太后娘娘本也天生丽质,老奴也一直是这般认为的。”
太后娘娘闻言微昂了头,似是不屑,又带着几分娇:“咱俩这老太太相看夸赞有何用,年轻人眼神儿好,看得清楚,夸得才真。”
“是,娘娘说的是。”
嬷嬷脸上的笑更无奈了,心道哪是年轻人眼神儿好,压根就是她先入为主了,这小姑娘说什么都对,干什么都好。
话语间,嬷嬷倒也顺势侧眸将宋知渺打量了一番,实为京中鲜少瞧见过的浓艳女子,却并不显媚俗,乖乖软软的模样装是能装得出几分,但若如她这般举手投举间都像个软糯的小兔子似的,倒是实难装到的地步。
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太后显然更是喜欢得紧,看来这事太后是得插手到底了,只盼千万别弄得鸡飞狗跳就好。
宋知渺听着本该庄重威严的太后娘娘,却如玩心未了的慈睦老人一般和身旁的嬷嬷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又忍不住抬眸朝她看了去。
圆溜溜的黑眸转了转,心中的紧张不由松缓了好些,这便大着胆子试探道:“不知太后娘娘今日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说起这个,太后脸上笑意便更浓了几分。
她的确有些等不及了,知晓宋家今日入京,一早便派了人前去府门前候着,能叫自己那冷硬孙儿动心的小姑娘,她哪能不第一时间瞧瞧模样呢。
可她心里又念及小姑娘舟车劳顿,自己这般是否又像个不通情理的固执老太太,叫人又怕又厌,这才临时派人前去补上了后半句不着调的旨意。
但小姑娘来了。
小姑娘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明眸澄澈不见丝毫厌烦不耐,小嘴更是抹了蜜,叫她本只有七八分想法之事一下便攀到了十分。
自然得是她了,如此乖巧的小娇娘,岂不把自己那木头孙儿迷得神魂颠倒?
第20章 从里到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宋知渺从宫门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显得暗淡昏暗了不少。
她怀里似是攥着什么东西,待到走近时,一直候着的花凝迎上去便忍不住探头去问:“小姐,您拿着什么东西,可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说罢,花凝也只是如平时一般,打算伸手去接,帮宋知渺将东西收起来腾空手。
岂知宋知渺刚一瞥见花凝抬手的动作,顿时一惊,像是被烫到一般险些跳起来,一把将怀中的东西攥得更紧,神色慌乱道:“不、不是的。”
花凝被吓了一跳,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瞧见了宋知渺怀中物件的一角,像是卷轴。
怀中卷轴的硬处硌得宋知渺肉疼,疼痛感令她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撇了撇嘴,不由又放松了身子,眉头一皱一把将东西塞给了花凝:“给我收起来,我不想瞧见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