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眼细细去打量宋楚灵,在望向那双带着几分妩媚的眸子时,猛然打了个冷颤,忙朝床榻里侧缩去。
“不不不,不要过来,不关我的事!害你的是他们,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楚灵深深吸气,最后的那丝疑虑在听到这番话后,彻底消散。
第七十八章
自赵嬷嬷住进来以后, 她每日的汤药中都会加入洋金花,此药又缓解疼痛的作用,可若是服用过量, 便会致幻。
赵嬷嬷恍恍惚惚了好几日, 她以为身后不疼,便是已经好了, 晌午的那碗汤药,说什么也不肯再服用。
可她灰白的脸色,以及她眼下的乌青可以看出, 她一脸数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俨然已经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地步, 想要突破她心底的防线, 便会比正常情况下容易许多。
赵嬷嬷惊惧的眸光再度扫到贺白时,眼睛倏然一亮,连滚带爬就朝他而去, 可由于动作太大, 再加上没有好好喝药, 撕扯到背后伤口,便引来一阵剧痛, “贺大人啊,院判大人救我啊……”
可她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 刚爬了两下, 便体力不支趴在了床榻上, 只那手还在朝贺白面前伸着。
“赵嬷嬷。”
听到宋楚灵的声音, 赵嬷嬷怔怔地朝她看去, 由于这次距离更近,她眯着眼看了片刻, 终于将宋楚灵认出,忙又是对她道:“楚灵?你怎么来了,是娘娘要你接我回去么?”
宋楚灵冷冷地望着她,道:“娘娘说,碂儿不是刚喝过奶么,怎么又哭了,可是没有喝够?”
“碂儿?”赵嬷嬷一时意识又开始恍惚,她眉心紧蹙,盯着一处出神,口中喃喃道,“奴婢这就找王氏过来……”
宋楚灵仔细辨认着她的话,遂又问:“王氏的奶水不如刘氏充足,何不叫刘氏过来?”
“不不,王氏的好,小殿下得多喝王氏的……”赵嬷嬷继续喃喃。
宋楚灵又问:“为何?”
“她……”赵嬷嬷猛地一顿,抬眼又朝宋楚灵看去,在与她视线交错的瞬间,幡然醒神,她语气立即就变了,扬声就道:“你到底是谁?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怎敢提及当年之事,到底是谁叫你来的?”
面对赵嬷嬷一连串的质问,宋楚灵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宸妃的妹妹,我是来替她报仇的。”
她冰冷的声音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在了赵嬷嬷的心口上,将她砸的似要喘不过气了,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可能……”她又惊又怕地看着宋楚灵。
当年荣家不是满门皆为问斩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女儿在世,赵嬷嬷不信,可脑中一提起宸妃,那张惊艳绝美的五官不由自主就浮现在了眼前,的确是与宋楚灵面容极像,尤其是宋楚灵忽然冲她变了变神情之后,两人的那双眉眼,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赵嬷嬷便是再不信,也由不得她了,她吓得连忙又朝床榻里侧缩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去找害她之人啊,找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过……”
精神的涣散让赵嬷嬷慌不择言下,说漏了嘴,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连忙将嘴捂住,用那双老眼偷偷去看宋楚灵脸色。
宋楚灵依然气定神闲,只那眉梢微微蹙起,“宸妃当年不是服毒自尽么,为何你要我找害她之人呢?”
“对对对,”赵嬷嬷连连应声,“她是服毒自尽,没有人害她,我、我老糊涂了。”
“不对。”宋楚灵道,“她虽是服毒,可绝非自尽,是有人将那番木鳖强灌给她的。”
听到这句话,赵嬷嬷又是一惊,她没想过宋楚灵连这些都知道,她明明已经无路可退,却还是在不住向后挪,一边摇头一边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那我帮你来说,”宋楚灵也不急躁,她有的是耐心,毕竟,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足有八年之久,“当年宸妃去世后,李碂被送入坤宁宫,他身边的奶娘王氏,每日会服用朱砂,所以皮肤异常白皙,且时常脱发,李碂在喝了她的奶后,因身体不适而时常哭闹,长期以往,他身子盈亏,最终亡故。”
宋楚灵并没有一开始就从宸妃说起,因为对于她而言,当年宸妃的事还未被证实,只是她的推测,若是说出来后,与赵嬷嬷知道的真相有出入,便会让赵嬷嬷意识到,她没有证据,只是在猜测。
如此一来,主动权便落在了赵嬷嬷身上,这是审问时的忌讳。
所以宋楚灵在一开始,先从已经查明的真相着手,那便是李碂之死。
果然,赵嬷嬷听完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慌乱,她紧紧咬住下唇,连眼睛都不敢再抬起。
见状,宋楚灵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皇后每日都要用朱砂抄写经文,赵嬷嬷伺候在侧,想必每日都取来一点给王氏,最为方便不过。”
“我就是一个奴婢,怎懂得用朱砂去害人,你、你找错人了,我……”赵嬷嬷还在企图为自己争辩,却被宋楚灵沉冷的声音所打断,“你不懂么?”
赵嬷嬷不住摇头。
宋楚灵冷嗤,“那你来说说,为何王氏体内会有大量朱砂,时至现在,她尸骨仍然不化,又是为何,你每日都要与她私下见面?”
赵嬷嬷顿时惊得哑口无言,她从未想过,当年的事那般隐蔽,竟让面前这丫头查了出来,且她字字句句皆为属实,连半分疏漏都无。
尤其是当宋楚灵说到王氏尸骨不化时,赵嬷嬷瞬间就觉得浑身发冷,豆大的汗从额上冒出。
见她这般惧色,宋楚灵冲她冷冷弯了唇角,“王氏的尸首是我亲自检验的,你若还在狡辩,我便将她带来,就搁在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我可否将你冤枉。”
心理的防线再一步步被击溃,赵嬷嬷又是拼命摇头,她用求助的眼神去看一旁的贺白,可当他意识到,贺白面上不止又冰冷,还有那竭尽全力在压制的愤怒与怨恨时,她才又陡然反应过来。
“你!你……你和她是一伙的,你们好大胆子,你们竟敢……”她话说一半,后脊又是一阵彻骨的寒意,她哆哆嗦嗦抬起手,指着贺白,“我的病……我的病是你、是你……”
贺白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然给了她答案。
枉她还以为,仗着她在宫中多年的资历,连贺院判都来亲自给她看病,原她本就应当无病,这一切都是那贱人所致。
想到她这几日遭的罪,以及人人避而不及的模样,赵嬷嬷再也抑制不住,痛苦地哀嚎出声:“那贱人就是该死!她生得杂种也得死!”
宋楚灵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恼怒,相反,她比之前还更加淡定,“所以你承认,当年是你将朱砂给王氏,让她每日服用后,再去给李碂喂奶,导致李碂最后身亡。”
赵嬷嬷愤恨地瞪着她,咬牙道:“是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我到底也是皇后身边的人,我不信你二人还能只手遮天,连娘娘都能……”
“皇后娘娘?”宋楚灵忽然听笑了,忍不住将赵嬷嬷打断,“我还从不知,皇后娘娘竟也会吟诗哼曲,想来这些日子,她过得有多么舒心自在。”
说着,她挑眉看向赵嬷嬷,问她,“你在娘娘身边待了几十年了,应当比我了解她,你说,她为何这样舒心呢?”
看到赵嬷嬷僵硬的神情,宋楚灵再次确定,赵嬷嬷便是郑家老夫人搁在皇后身侧的一双眼睛。
这么多年来,皇后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窝囊到连自己的儿子都对她失望,窝囊到明知后宫诸多险恶,却强装不见,将自己关在佛堂中,将一切都交给佛祖。
想至此,赵嬷嬷布满褶皱的眼角,逐渐湿润,她摇着头低低道,“不……娘娘……娘娘不会如此对我的……她、她怎么能离开我呢,她那般仁善,怎会不牵挂我的安危,不会的……不会的……”
宋楚灵趁机道:“这没什么想不通的,任何人被监视久了,都想要喘口气的,她如今将你放弃,实属情理之中啊,你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倒不如好好想想,可还有旁人能救你?”
旁人?
赵嬷嬷头痛欲裂,她使劲闭了闭眼,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扬起头来,冲宋楚灵喊道:“你若是害我,整个郑氏都不会放过你,我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老夫人不会……”
“哦。”宋楚灵故意将声音拉得极长,“你倒是提醒我了,听说前日里,郑府派人来宫里请太医,好像是老夫人染了重病,也不知这次能否熬过去。”
宋楚灵说完,看向一旁的贺白。
“的确如此。”贺白应声道,“老夫人病入膏肓,想来等不了几日,郑府门前便会挂上丧灯。”
宋楚灵叹了口气,“听闻那老夫人是女中英杰,整个郑府都听她差遣,也不知待她离去后,群龙无首的郑家会如何啊?”
赵嬷嬷猛地吸了口冷气,许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她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到喉中都泛起一阵血腥。
宋楚灵将身子慢慢朝前探出几分,对此刻已经有些不人不鬼的赵嬷嬷低声道:“你安心在此养病,你放心,没有人会来打扰你的……”
“娴贵妃昨日询问过她的病情。”贺白从身侧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近乎绝望的赵嬷嬷顿时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她拿手背抹掉唇角的血,笑道:“贵妃娘娘啊,不枉老奴对你忠心耿耿!”
赵嬷嬷说着,又看向他们二人道:“娘娘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定会找人来将我救出去!”
“是么?”宋楚灵眉眼沉下两分,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赵嬷嬷一直在为娴贵妃做事,“当年知情的人,可还有一个活口?”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赵嬷嬷顿觉脑袋嗡了一下,心脏也在此刻倏然一紧。
宋楚灵身子又朝前探去几分,低低道:“若今日之事走漏半点风声,想必娴贵妃的人,倒是当真会来寻你,只是不知,寻到你之后,是救你还是……”
宋楚灵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赵嬷嬷也绝非愚钝之人。
她不禁又是一个惊颤,口中再度溢出血迹,她捂住心口,人一旦在彻底无望的情况下,反而会镇定下来,她看着宋楚灵,哑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何不将我杀了,为你姐姐报仇?”
宋楚灵缓缓摇头,“杀你的确容易,但有些事,我还需要好好与你理理清楚。”
赵嬷嬷忽然大笑起来,她满口是血,嗓音也极其沙哑难听,“所以你有求于我,想从我这里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不是?”
“可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你还能放过我不成?”赵嬷嬷冷笑着看她。
宋楚灵也勾起一抹冷笑,“我说了,杀你是最容易的事,可让你不人不鬼的活着,才是难事。”
说着,她起身来到桌前,将桌上搁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粥饭,一边用羹勺搅拌着,一边朝床边走来,“宸妃因番木鳖而死,李碂因朱砂而亡,不知道若将两者每日一并服下,痛苦可会加倍?”
说完,她将碗递到赵嬷嬷面前,赵嬷嬷忽然奋力抬手,一把将碗勺打翻在地,“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喝的!”
宋楚灵轻叹一声,淡道:“你身后的背疽可还疼?”
赵嬷嬷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宋楚灵。
宋楚灵见她不说话,便又道:“我不瞒你说,你的药里有洋金花,喝了之后会让你精神涣散,可你若是不喝,便只能强忍着痛苦。”
“还有,你一日三餐的饭菜里,均有番木鳖和朱砂,你若不吃,我也不会找人强灌,那你便饿着。”
“只是不知道,你能撑多久呢?”
“想必嬷嬷活到这个岁数了,定是听说过观音土的,人在饿极之时,连土都会发疯似的往嘴里塞,这区区并不能一次就致死的粥饭,嬷嬷能忍不住不吃么?”
宋楚灵将所有的话说完,缓缓坐落椅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裙,一边又道:“我只数到十,若数完后你仍不肯说,那我方才所言,便是你的将来。”
不给她思量的时间,宋楚灵直接出声开始念数。
“一。”
“二。”
“三。”
她声音冰冷如寒石,每一声都让周遭的气氛更加阴冷,在她念完第七下之后,起身准备离开,然就在她转身之时,赵嬷嬷终于忍受不住,朝她喊道:“我若是说了,你会如何?”
宋楚灵没有回过身,而是朝门的方向迈去一步,“八。”
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九。”
“我说!”身后是赵嬷嬷嘶哑地呼喊声,“我说,我全部都说!”
第七十九章
宋楚灵重新坐回椅子上, 眸光异常了冷漠,让人只看一眼,便周身生寒, “从大魏二十年, 十一月十六日,坤宁宫晨请时, 娴贵妃给李碂缝制的衣物说起。”
赵嬷嬷原本还存了几分编撰的心思,可当她听到宋楚灵这番话后,心中不由更加胆寒, 她根本摸不住宋楚灵到底在想什么, 以及她知道什么, 又不知道什么, 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说出来的与宋楚灵知道的不同,会遭受更大的折磨。
宋楚灵甚至不必警告她, 她就已经心生畏惧, 老实交代起来。
“皇后娘娘原本是不想将衣服送去永寿宫的, 她知道娴贵妃定是没有存什么好心,且还想借她之手, 可娴贵妃背后是老夫人,她的话皇后又不得不听, 所以当着众人面, 才将那衣服收下。”
“皇后娘娘叫来宫人仔细将衣物查验了数遍, 这才安下心来, 差我将衣服送去永寿宫。”
说到这儿, 她略微抬眼看了宋楚灵一下,发现她一双凌厉的眸子正直直盯着她, 便连忙垂下眼来,继续道:“晨请的时候,娴贵妃将手上衣物递给我时,塞了纸给我……”
“一张纸上写着一首词,一看便知是小女娘写给儿郎的,什么山之高,月出小的,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贺白听至此处,双手倏然握紧,他身影摇晃了一下,将脸朝一侧偏去。
那年他刚考上医士,父亲允诺两年内若能考得御医,便应下他与荣林欣的婚事,他几乎日日都泡在了医书里,每日只能以书信的方式与她互诉衷肠。
而赵嬷嬷口中的那首词,正是出自荣林欣笔下,她借前人的一首小词,来表达对他的思念。
可他分明记得那封信被放在了书柜中,后来不知为何,便又寻不见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丢了林欣的东西,如今想来……
贺白意识到能出入他书房的人是谁后,那心中的疼痛瞬间被愤恨所取代。
赵嬷嬷没有发现贺白的变化,她只是低着头继续道:“还有一张更小的字条,写着时辰和地点,我看过后,便将那张写有诗词的纸折好,塞进了小殿下的衣袖中,而另一个写着时间地点的,则烧了……”
待她顺利见到宸妃时,故意含沙射影说了一些话,宸妃将屋中人挥退,只留了身侧的婢女,她打开信的时候,神情明显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