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让她想起,爸妈去世的事情传到家里,所有亲戚都在讨论她怎么办。要不是宁水清阿姨接她离开,她还不能从那么难堪的境地里出来。
何佳涵刚刚压住的哭声,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想念很少见面的爸爸妈妈,想念还在老家的爷爷奶奶。
“好,那我不叫。”许逐溪立马停住。
可总是待在这里不是个办法,脚扭伤了,非得找老师来看不可。
女孩子是最细腻的,女孩永远是最懂女孩的。
她们同样拥有敏感而体贴的心灵。
许逐溪很快就隐约地意识到了原因,“我扶着你,我扶着你去找老师。没事的,等下我挡着你,没人会看到你,等会儿你走我右边,我负责挡住你。”
但她不急着动,她坐在地上,安静地等着何佳涵发泄情绪。
何佳涵靠着她,慢慢的,拖着受伤的脚,往前挪动,她低着头,“谢谢你,逐溪。”
第二十六章
许逐溪傍晚种树回来, 闹腾了一下午,浑身都是汗,洗完澡出来坐在饭桌前端着饭碗, 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兴致勃勃地回答着施琴的问题,讲述自己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
南淮意撑着下巴看她, 宣布道:“既然这么累了——”
他故意顿了一下,“那就奖励你吧, 今天休息一天,在家里休息会儿,明天再继续上英语。”
“好哦。”许逐溪挥起手臂小小地欢呼了一下。
不论什么时候, 忽如其来的假期,总是令人万分开心的事情。
南淮意扭头看向何佳涵。
她和许逐溪坐在一侧,因为脚扭伤了,被包了厚厚的几层白纱布,只能把腿搁在旁边空置的椅子上面, 小心地移动着, 免得不小心二次伤害。
“佳涵。”
他嘱咐道:“脚受伤了, 这段时间在学校要多注意一些。你的班主任是知道你受伤的, 会照顾你的,但你自己还是要多加注意,好吗?”
“嗯。”何佳涵放下筷子,尽可能地坐直,等南淮意说完, 点了两下头。
施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南淮意, 见他有模有样的,倒是真有点做个负责任的哥哥的样子, 心里是既满意也高兴。
不论怎么样,许逐溪是他带回来的,他必须为自己带回来的这个女孩负责,为他改变了的别人的人生负责。
南淮意还预备再说些什么。
他觉得这个谈话的氛围很好,没准能问问何佳涵对自己现在少年宫的课程是什么看法,要不要换个什么别的课目,或是学些什么自己感兴趣的喜欢的。
宁水清回来了。
她是和南永衡一起去机关接收文件的。
他们两个人又要走了。
“妈。”两个人从外边回来,脱了外套,还带着些寒气。
“回来了。”施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吃饭了吗?”
赵姨还穿着围裙,从厨房里面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立马端着还温热的专门备下的第二份饭菜。
南永衡擦干手上的水渍坐下,“爸呢?”
“在军区没回来。”
等着宁水清也坐下,南淮意把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是淡淡问:“研究所那边项目又开始了?”
“嗯,下周走。”宁水清刚回答完,觉着何佳涵坐姿瞧着古怪,猛地站起来看了一眼,见她一条腿包了一大圈白纱布,吃了一惊,“佳涵你怎么了?!怎么腿成这样了?去医院了吗?医院怎么说?!”
何佳涵又放下筷子,轻轻搁在碗边,轻声细语,“今天下午上劳动课,我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了。校医怕给我包的太薄容易再碰着,就给我包了这么厚一圈,其实没有什么……”
“嗯,没出事儿就好。”宁水清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以后要多注意安全,要保护好自己。你们现在还小,磕磕碰碰的,总容易受伤。不过课还是不能落下的,现在虽然才三年级,但是很快就六年级,就要上初中了,然后就是高中,就是大学……”
宁水清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了。
要把何佳涵一个人留在首都这里。
这当然是个最好的选择,她又不能把何佳涵带去研究所。
但她又怕自己不在身边,没人跟何佳涵说这些,下一次回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她就有些止不住话头,恨不得把所有道理都掰开揉碎了,让何佳涵能听的更明白一些。
“好了好了。”南永衡安抚妻子紧绷的神经,“别这么担心,你说的孩子都要害怕了。尽自己的努力学习就好了,你看淮意,我们俩个都不在身边,还不是学的很好。”
他微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女孩,“佳涵逐溪,你们俩个都别怕,只是要你们俩个好好学习而已。但是好好学习,自己的身体还是最重要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附属学校,一路顺顺当当地读下来,不过到高考的时候,确实是要好好学习了,知道吗?”
南永衡后边的话,既是在和两个女孩说,也是在告诉宁水清。
放轻松,不要施加那么大的压力。
就是不那么好,在这个地界,在南家,也没有那么大的关系。
至于晚饭结束以后,南淮意出门的时候,见着宁水清跟着何佳涵进了屋子,关上门,两个人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这就是他插手不了,也不好去问的事情了。
这种事情不好少问,也不好多问。
少问是冷漠。
多问倒也会显得南淮意似乎别有用心似的,要借着何佳涵去跟宁水清怄气。
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带着无限的猜想色彩,谁也控制不了。
他又看了眼许逐溪的屋子,窗帘上倒映着个人影,趴在桌子上,像是手里撑着本书坐在台灯底下。
南淮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抬步出去。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大晚上的出去和陈矢谈了笔生意。
开辅导班。
这是南淮意昨天在车上等许逐溪英语下课的时候忽然想到的。
他靠坐在车窗左侧,降下车窗,揪了片绿叶下来,在手心里揉碎。听见里头单元楼灯亮了一下,很清脆的一声“老师再见!”,紧接着就是门“砰——”的一声关上,脚步声踢踢踏踏地从五楼传到一楼,楼内灯光明明灭灭,跟着从五楼亮到一楼,然后就都熄灭了。
许逐溪蹦蹦跳跳地跑到车门前,南淮意先从里头开了门,看她的脸庞在暖黄色的昏暗的路灯下,面部的线条模糊又柔和。
南淮意忽然想,为什么不办个辅导班呢?
但他很久又纠结起来,他想,办辅导班似乎是一件对他有利对别人无利的事。
但是这种纠结很快就停止了。
南淮意不得不承认,他重活一次到现在,这种性格上的变化是他所觉得改变最大的。他不想从前一样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了,可是他又很清楚地明白,事实上,这是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世,带给他的一切。
他拥有了试错的成本。
这种松弛的人生态度所带来的选择的自由。
即使做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重来一次就好了。
况且,办辅导班这个事情。
就是他不做,以后也总是要有人做的。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他不做这件有利可图的事情呢?
再找一个很适合经营这种事情的人,准确来说,是很擅长做生意的人。
所以找陈矢做这件事情,又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陈家和南家坐落的位置一北一南,恰好途径路过赵家。
“淮意哥!”
猛地,角落里有道身影冲出来,箭一般的,笔直地停在南淮意面前。
是赵景泽。
他气呼呼地鼓着脸颊,又笑眯眯地仰头和南淮意打招呼,仰慕又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偶像。
他个子很高了。
猛地这样冲出来劲头也很足。
南淮意伸出手,看起来似乎是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拦下来了。
赵景泽越发激动。
南淮意本来还漫不经心地想着开办辅导班的事儿,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拦了一下,手指屈起,轻轻地敲了下赵景泽光亮的脑门,“蹲在墙底下做什么呢?”
“我哥带我出来跑步。”赵景泽提起这个事情就生气,瘪了下嘴,“结果他刚不知道看见谁,他就冲过去和别人聊天了,我都找不到他。”
南淮意被逗得笑了一下,“那你快回去吧,蹲在这底下做什么?冻感冒了怎么办?”
赵景泽很为难地摇了下头,“我还是再等等他吧……我们俩个一起出来的,我要是一个回去了,该怎么和妈妈说啊。别回头我和哥哥我们俩个人又说穿帮了。”
“最近还有和你喜欢的那个女孩说话吗?”
赵景泽忙不迭地点头,“有啊有啊。”
南淮意忍不住扶着额头笑了会儿,才问:“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呢?”
赵景泽立刻从口袋里摸了一会儿,献宝似的把口袋里的奶糖摸出来给南淮意看,“这是今天下午我们上劳动课的时候,她送给我的。”
“这样啊。”南淮意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赵景泽的手心,看他重新装回口袋。
他是要对赵景泽的人生成长负一部分责任的。
南淮意忽然想到这件事情。
赵景泽将他当作是偶像,学习的目标。
许多不愿意分享给赵景川,怕自己的哥哥嘲笑或者要告诉父母的事情,他都很别扭的分享给南淮意,并用希冀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人生偶像,希望能够获得一些夸赞或者说回应之类的东西。
譬如在班里做班长了,有个眼睛圆圆的女孩特别可爱他想和她成为同桌了之类的事情。说到底,他们都才刚刚九岁而已,还在上小学,所谓喜欢,也就是我想和你做好朋友,至于以后是什么样子,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南淮意大多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不过他先前是做了些事情的。
如今回想起自己的行为,他觉得那姑且可以称之为“驯化”。
他那会儿刚活过来没多久,身边能接触到的小孩儿不多,赵景泽算一个。
赵景川常领着自己的弟弟过来一起玩。
虽然多数情况是把他放在那里,他就会很安安静静地待着。
南淮意就那样坐在另一侧,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玩七巧板。
他也说不清内心的这种想法和冲动是从哪里来的。
“淮意哥。”
赵景泽别扭地拉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把南淮意猛地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他有点羞答答的,“淮意哥,你之前说,我要是对她很好很好,我们俩就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了。”
“嗯。”南淮意点了下头。
赵景泽又很别扭地冒了一句话,“我知道的,淮意哥你之前说,只交一个女朋友是最好的,要是交了比一个女朋友多,就会被所有人嫌弃的。”
他把这个话说完,南淮意还没应声,就见他飞一般地跑回去了,喊着“赵景川”的名字,又消失在赵家院子门口。
就是这样。
南淮意停在原地没动。
他曾有意无意地向赵景泽灌输这样的思想。
人是社会化的动物。
所有人在社会上呈现的地位与思想,都是被社会驯化的产物。
虽然他如今停止了。
虽然这个社会仍然不是这样的思想。
南淮意忽然又生出一个想法,从小听过他这些“贤夫良父”论的赵景泽,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只是这样对赵景泽似乎不太公平。
南淮意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自己的这种行为。
但是已经做了的事情,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无从改变。
他就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出神地望着赵家的院门,说不清心里面在想什么。他就那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进了院门,发现来了人。
是南淮梁。
南家这辈都是淮字,南淮梁是这辈老大。
他和弟弟南淮安都是大伯南永敬的儿子。
南淮安刚出生,华国开始实行计划生育。
当时家里人都庆幸,好在南淮安生的早。不过倘若南淮安那时不出生,南家也不得不想办法引产。计划生育的风声,是早就收到的,要是南淮安真生在计划生育以后,南永敬非得被抓小辫子不可。
虽然对南家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是往往就是一些小事,能断送一个家族,在某些时候,成了落进下石的把柄。
南淮梁早已工作了,在南方,打从工作开始,除了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就是有什么要出公差的事情,平日里也找不着什么空回来看看。他眼下站在那空荡荡的亭子里,孤单单的一个影子印在墙上,身形高大。
“淮意!”南淮梁刚打完一个电话,朝他招招手。
“大哥。”南淮意站住,等着他走过来。
“刚从陈家回来?”
“嗯。”南淮意点头,见他还穿着外套,“大哥你也刚回来?”
“嗯。”南淮梁把手机收回口袋,“回来专门送份材料。”
“什么材料要你亲自跑一趟?”
“挺重要的,保密文件。”
南淮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听大伯母说,要给你相亲了?”
“对,我已经见过一个了。”
“那……”南淮意有点迟疑,“你在南边养着的那个……情人?”
南淮梁觑了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一眼,笑着,“那是女伴……怎么了?放心吧,等我定下来,自然不会在外边乱混。想什么呢你?”
他很早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兴许是年纪小的缘故,道德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那个?”南淮意重复了一遍,眯了下眼睛,“不止一个吧?”
他知道南淮梁养着情人,纯是件偶然的事情。
或许是你情我愿,或许是纯粹的被南淮梁的好皮囊迷惑了。
南淮梁笑而不语,推着他往里走,“奶奶刚熬了梨汤,快喝点吧。”
南淮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如今的心情。
他在想,他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社会“驯化”了?
第二十七章
许逐溪就要过生日了。
安县的生日, 一向是按照孩童出生的农历的生日来计算。
往往比正常的阳历日期要晚上一到两个月不等。
其他地方的人是按照什么时间过生日的,许逐溪不知道。
她是偶然和杨繁星聊天的时候,才提起这件事的。
那天班里有人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