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死者,都死于自身弱点,许遵认为,这三起案件可以并案了。
不过眼下,他还需知道另一件事——尚河与朱明康的八字,若是一个金命,一个水命,那这桩案子,就同五行相关。
许遵望着夜空,眼眸一紧。
他的动作必须要快,因为若真与五行相关,凶手还会再次行凶。他必须要同凶手抢时间。
翌日。
桑云去到尚家,却被告知尚夫人不在家。桑云回忆起先前,尚夫人赶客的场景,便留了一个心眼儿,躲在暗处,观察着尚家的门房。
过了会儿,尚家出门采买的下人回来,推车上瓜果蔬菜,装了满满一车,却鲜有肉。
桑云想起尚夫人是信佛的,该是常年吃素。大户人家吃饭,讲究一个新鲜。若是尚夫人真的不在家,这么些瓜果蔬菜,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断定门房的人骗自己后,桑云便一直蹲守在尚家门外,一直到过了晌午,她困得快打瞌睡之际,突然看到一辆马车停靠在尚家门外,而尚夫人在女使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门来。
桑云的困意一下子全没了,她蹑手蹑脚地追了上去,想要看看这位尚夫人究竟要去往哪里。
另一面。许遵被召往宫中。
他低垂着头站在宫殿外,听到殿内,官家正在责骂驸马王诜,大意是宝安公主失去爱子不久,他不陪伴安抚公主,反而整日与小妾饮酒作乐。王诜知罪,公主在一旁求情。
过了会儿,王诜与宝安公主出殿,见到许遵,互相作揖,算是打过招呼。
宝安公主一直在低声安慰王诜,还试图去拉他的袖子,王诜却一脸不耐烦地甩开她,自个儿往外走去。
许遵略微皱眉,随即回过头,整理了一番仪表,向殿内走去。
官家坐在殿上,见着许遵,低声道:“来了多久了?”
许遵拱手回道:“有片刻了。”
官家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叫你看笑话了。”
许遵还未回话,便听官家又道:“张敦礼在你手底下办事有一阵子了,路遥知马力,你觉得他品性如何?不会像王诜这般吧?朕十分疼爱舜儿这个妹妹,不希望她步宝安的后尘。”
许遵内心复杂,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好在,官家自顾自地摆摆手,又道:“算了,是个好臣子,也未必是个好丈夫,你哪里能看出来,朕不为难你了。”
“是。”许遵再次拱手道。
“接连死了三个官员,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朕想亲自了解一下这桩案子的进展。”官家道。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142章 这个年轻人叫什么
“此案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只是,我还不知凶手杀人的目的。”许遵回道。
“哦?”官家的反应,便是想要了解进展了。
许遵将这几日所查到的线索,一一禀明,只是略去了尚河通夏这件事,这事儿过于严重和蹊跷,许遵还需再查一查。
“你认为凶手是根据五行杀人?”官家眼眸骤深,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这样的杀人方式,可不像是普通的仇杀啊。”
“是,所以只有查明凶手杀这些人要做什么,才能抽丝剥茧,找到凶手。”许遵回道。
“那你觉得凶手要做什么呢?”官家沉声道。
“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我觉得...可能是为了某种大型祭祀活动。至于这个活动是要做什么,我就暂且不知了。”许遵又道。
“祭祀活动...”官家略思索了一下,低声道:“朕记得,先前宋家那个案子,就牵扯到延庆观,朕后来派人整治了一番,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难道汴京城内,还有人聚集在一起,通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谋求一些事情吗?”
“这个我暂且不知,但一定尽力查明。”许遵低头拱手。
“许卿啊...”官家一抬袍袖,定定地望向他,“连死了三个朝中大臣,这可不是小事,朕相信你,不光是要尽力,还要尽快。想我大宋举国之力攻打西夏,这个节骨眼儿上,正是需要群臣齐心协力,出谋划策,像这般搞得人心惶惶,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啊。”
许遵心下一沉,官家这样说,就是在给自己压力了。
他又想起尚河通夏一事,眉头紧皱,却只能开口应道:“是。”
见许遵满口应下,官家语气松快了些,很快谈及另一件事:“许卿啊,李宪快马加鞭送来的文书中写,咱们的军队已经彻底占领兰州了。还记得朕跟你提到的那个叫常崇德的年轻人么?他可是出了大力了,知道禹藏花麻根本不会打仗,直接禀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拿下兰州。”
“听官家提过两次了,看来,确实是可用之才。”许遵回道。
大宋向来重文轻武,能写出一手好文章的人很多。但能带兵打仗,或是习得兵法之人却很少。此次伐夏,有这样的奇人出现,确实是一件好事。
为了查案,许遵又主动向官家申请,能去户部查汴京城所有六品以上官员的生辰。官家应允,说只要是为了查案,六部皆可配合大理寺。
从大内出来,许遵坐在马车上时,一直在想,就算户部配合。但这算五行的事儿,自己可不在行。但将在行的人招进户部,难保此人不会将案情泄露出去。若是叫所有六品以上官员自报八字,又未免过于大张旗鼓,到时惹得流言纷纷,且打草惊蛇。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一人可能行——张七巧!
他回到大理寺时,直接找了张七巧谈话,料想得果然不错,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同相术也是知道个七八分的。
“为了汴京城的安宁,我愿意一试。”张七巧应下了。
事不宜迟,当官家要求户部协助大理寺查案的旨意抵达时,许遵和张七巧已经坐在了户部办事的案桌前。
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丁户簿,张七巧倒抽一口气,“大,大人,就算是累死我,今天也不能完成任务啊。”
许遵斜睨了她一眼,“自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做。”
于是,户部办事处迎来前所未有的一幕:一众底层官吏坐着,听未来的驸马爷讲五行。
随后,官吏们按照张七巧说的方法,将金水土命的官员排除在外,只留木命与火命之人。
从下午一直忙到子夜,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大人,木命一共十二人,火命十七人。”张七巧将一张纸呈了上去,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二十九名官员的生辰信息。
“这么多?”许遵皱眉。
若是人少,他还能将这一纸的名字呈给官家,派人保护这些官员。但现在人数这样多,若是大张旗鼓派人保护,定会打草惊蛇。再说,也不是人人都会信他许遵,保不齐还会被弹劾,惹一身骚。
“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张七巧主动问道。
许遵抬头,看到她不住地揉肩膀,再看其他人,也是困的困,累的累,各个身心交瘁。
“钟大。”许遵向外喊道。
“欸。”钟大入内。
“去樊楼给大家伙儿买些吃食回来。”许遵将钱袋子丢给他,而后转身向屋内众人道:“今日多亏大家伙儿帮忙,不然不能够这么顺利。大家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先。”
众人忙起身谢过许遵,毕竟这些官吏大多小门小户出身,根本去不起樊楼这样的地方。今日既能得这样的享受,这点子辛苦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钟大脚程倒是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同手下人提了十几个食盒进来,大家确实都饿了,坐在地上,就着酒,吃起美食来。
许遵一点子吃食都没沾,只暖了一杯酒,坐在廊下,看着月色,缓缓啜饮。
张七巧走过来,在许遵身旁坐下,问他道:“大人,今日的卤鸭掌格外香,您真的不尝一个?”
许遵回过头看她,见她手里提着一只,嘴里还叼着半只,说话含含糊糊,吃相实在不雅,蓦地想起桑云。若是那丫头在,怕是比张七巧还要放得开些。
张七巧意识到自己的吃相难看,脸一红,将嘴边的吞咽下去,又将手上的放回盘子内,稍稍坐直了身子。
“官家喜食卤鸭掌,所以大内有个厨子很擅长做这道菜,等你成了驸马,这东西想吃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许遵开口道。
张七巧一愣,她不知许遵出于何种心态,才说出这样的话,“大,大人,您明知道...”
许遵转过头,又看向天边的月亮,低声道:“官家近日忙着攻打西夏的事情,所以你与公主的婚事才会耽搁下来。但据说西北战事告捷,待大军凯旋那日,估摸着也就快了,你有何打算?”
张七巧心中沉重,不知要如何回答,于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西北,西北的战事,那么快就能结束吗?”
她还没有想到脱身之策,便想着拖上一拖。
“有个叫常崇德的年轻人,很擅长兵法,出了大力,所以西北的战事才能这么顺利。”许遵道。
张七巧突然惊得像块木头般直戳戳地楞在那儿,“大,大人...您说这个年轻人叫什么?”
第143章 再次出现的耳饰
许遵奇怪地看着她,眼中露出些探寻的意味。
张七巧颇为惶恐不安地看着许遵,神情里又夹杂着惊喜,嘴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她看了身后喝酒吃肉的人群一眼,起身往院子无人的地方走去。许遵想了想,也起身,跟她一道走去。
“你认识这个年轻人?”黑暗里,许遵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
张七巧眉头紧皱,揉搓着手,过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回他:“我不确定是不是,但从前,我哥哥的化名就叫常崇德。弓长张,常。修仁尚义,崇德敦礼。张敦礼。”
许遵略吃惊,张七巧的哥哥当初逃命,竟逃去了西夏人的地盘儿?现在他一心辅佐李宪,是打算取得功名了,回来报仇么?
“许大人,我...我这个身份是占了哥哥的。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各归各位了,我欺骗了官家和公主,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张七巧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你说呢?”许遵冷冷地反问。
这个人,做事全凭一腔意气,根本不顾后果,做了才知道后怕,又有何用?
张七巧内心的恐慌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她绝望地靠在树干上,撞下一地枯叶。
“你倒也不必过分担忧。”许遵看在她是桑云的朋友的份儿上,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宽慰她道:“若真是你哥哥,就看他能立多大的功了。官家并非是冷血残酷之人,事情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说完这些,许遵转身,回到办事处。张七巧也缓缓走回去,心事重重,但到底心中松快些,慢慢儿的,一种隐秘的欣喜,压过了担忧。
哥哥那么厉害,这个人一定是哥哥!老天一定会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有生之年,真的可以再见哥哥一面!
大家酒足饭饱后,各自回住处。张七巧也在车夫的护送下回家。
半道上,张七巧突然内急,忙叫车夫将马车停在最近的东司处。她走到女间前,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改去男间。好在大半夜的,男间也没几个人。张七巧寻了一个独房,从内关上门,将外袄挂在衣帽钩上,开始解决起个人问题。
这间东司由于收费不低,普通小老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来。能来的,不是做买卖的,就是读书人。所以,每一个独房背后都贴着满满的仿单,什么「汴京第一红娘介绍所」啦,什么「陈大郎炊饼」啦,什么「最好看书摊儿」啦。
这些仿单用词夸张,逗人发笑,许多文人看不惯,便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牢骚都发在了这些单子上。
张七巧笑着笑着,居然在这些仿单上,看到桑云的耳目馆。
她也花钱在东司里贴仿单了吗?
张七巧定睛一瞧,仿单的内容只是正常的宣传,在一众单子里算不上精美,内容也并不特立独行,偏偏有人对它恶意满满。
——好好的姑娘家,在自己家乡勾引别人丈夫。所以待不下去了,跑到汴京城来骗钱,真是不要脸。
——就是,祝这种丧良心的店铺早日倒闭!店主暴毙身亡!
两种不同的字迹,真是显眼。不光是字迹丑陋,用词也十分恶毒,全是造谣和诅咒之语。
张七巧有些生气,因为没有随身携带笔,不能回击,便将仿单一把撕了,丢进池子里再拿水冲掉。
她走出独房,洗了手,正站在烤炉前烤手,东司里又进来一个人。
张七巧因着自己的性别,每个男人急匆匆入内时,她都觉得紧张。
来人身形健壮,看也没看张七巧一眼。但张七巧撇到他耳垂上的耳环,惊得愣在原地——那不是,不是之前死去的那个西夏使者的黄金耳饰么?
虽只是遥遥一瞥,但张七巧觉得自己没看错——西夏人喜用金,且金饰上的花纹繁复,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她突然站在原地不是,偷偷再去瞧一眼也不是,正在犹豫之际,那人已解决完内急,出来洗手。张七巧像是心虚一般,忙快步走出东司。
一直等到了马车上,张七巧才感觉安全几分,又掀起车帘一角,偷看那人的行踪。
“戴大,你悄悄跟着那人,就那个。”张七巧指着那人的身影,低声吩咐道:“别叫那人察觉了。”
“是。”戴大连马鞭都收了,一勒马脖子,这匹跟了他许久的马仿佛通人性般,不快不慢地跟在了那人后头。
那人在夜市上买了一份水饭,吃完后就往西边去,一直走到无人的河边,河面起雾,突然之间,什么也看不真切。
“嘶!”马发狂失控,左右摇摆起来。
“啊!”张七巧害怕地紧抓车帘,忙唤车夫,“戴大,戴大!”
戴大费了一番劲儿,这才安抚好马,免了张七巧被甩下车去。
“张公子,哎哟,张公子,您还好吗?”戴大掀开车帘,关切地问。
张七巧摆摆手,走下马车一看,四周昏暗一片,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呢?
“张公子,您在找什么?”戴大道,“是刚刚您让跟着的人吗?他走到河边,就突然不见了。”
走到河边就不见了?难道是跳河游走了吗?这么冷的天,谁会跳河呢?还是说,他发现自己了?
那人为什么会有死者的东西呢?
张七巧百思不得其解,酒气上涌,令她脑袋晕晕乎乎,只得回到车内,回去家中。
翌日。
桑云比任何上衙的官吏都更早地出现在大理寺,阿岳见着她,将自己买了当早饭的炊饼分给她,“里头撒了桂花,你喜欢的。”
“谢了。”桑云倒也没和他客气,接过就吃。
炊饼还未吃完,许遵便到了衙门口,桑云见况,忙跟了上去。
“大人,大人,新发现,了不起的大发现!”
她一激动,炊饼碎喷到了许遵衣领上,许遵看看她满嘴的饼碎,再看看自己的衣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