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上一句。死了好几个人,都是朝中大员,你是怎么知道的?”桑云盯着他,狐疑道。
伙计不以为意,“大家都知道啊,坊间早就传遍了。”
“传遍了?”桑云眉头紧锁。
所有的案子没破之前,案情都是重要机密,坊间怎么可能传遍呢?莫不是谣传吧?
“你知道多少?”桑云试探地问道。
伙计想了想,“目前死了三名朝中大员,据说都是大官儿,还有传说,凶手是按照五行杀人。”
桑云脸色十分难看,看来,这不是谣传,而是有人刻意泄密了。
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趟大理寺,你在这儿守着。”
大理寺内。
许遵亲自审了朱氏的一众族人。
桑云惹下的这事,他若不帮着收拾,怕朱氏族人出狱后,会报复她。
原本,许遵根本没想着,能从这些人身上问出什么来。但有一人嘴快,说朱明康早年喜食丹药,身子骨早就不中用了。所以才生不出儿子,朱兆搞不好是他死去的婆娘和外头的野男人生的。
死者为大,再说,朱明康在许遵眼中,还算是个君子。许遵自然不能由着他们污蔑他,所以训斥一顿后,再度以「扰乱公堂」的罪名,将他们投入狱中,打算再关他们一阵子。一是惩罚他们,二是待朱碧如立了女户,这事儿走过明场,他们也就没法子作乱了。
处理完这件事,许遵令下人泡了壶茶。
看着袅袅的汤氲翻腾,许遵重新思索起了目前三位死者的关联。除了五行外,大概...宗教仪式也是个突破口。
朱明康曾经喜食丹药,尚河的夫人去道观烧香,那么李薄来呢?
“公子,驸马爷来了。”钟大进来禀道。
许遵手中的茶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到王诜进来,忙起身相迎。
“驸马都尉。”“许大人。”
许遵很是意外他会来。虽然在很多人眼里,自己同王诜关系亲近。但这是公门,办案的地儿,闲杂人等不可以随意闯入,哪怕对方贵为皇亲国戚。
“许大人,薄来曾经交给我一样东西,让我代为保管。本来,我没想起这个事儿,但薄来不是死了嘛,我想着,他的这样东西有些...还是应该要交给你的。你又忙于案子,不肯来我府上,我只得自己跑这一趟了。”王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铜铃铛。
许遵盯着这只铃铛,颇为诧异,“这铃铛看起来好像是...”
“像是道士用的法器,对不对?我也纳闷儿,薄来怎么会有这东西的,还当个宝贝似的。郡主管他管得极严,他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只铃铛,不敢带回家,就交由我保管。”王诜解释道。
“他交给你这东西时,有说过什么吗?”许遵问。
“他说,不要叫人看见。”王诜细细回忆道。
“不要叫人看见?”许遵蹙眉。
这时,桑云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见着王诜,整个人一愣。
许遵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这是驸马都尉。”
“见过驸马都尉。”桑云慌忙请安,但她在大理寺疯惯了,乍一见着贵人,不光行礼姿势不标准,还差些忙里出错。
但王诜并不介意,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桑云,“小娘子请起。”
这位驸马都尉除了自己的妻子外,对任何小娘子都是极有风度。他看桑云的目光,令许遵不满。
许遵忙将桑云半推出屋外。
走廊上,他压低声音问她:“如此慌张,出什么事了?”
桑云将案情泄露的事儿,如实告诉许遵。许遵眸子一暗,“你说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案子发生至今,不过七八日。五行杀人的概念被提出来,更是这两日的事情。
能传得如此快,只能是出现了内鬼,刻意散播。
会是谁呢?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许遵陷入沉思,这时,王诜从身后走出来,“原本还想在许大人这儿讨碗茶喝,但府上确实忙,我就不多加叨扰了,就此告辞。”
“驸马都尉慢走。”许遵拱手相送。
王诜亦拱手行礼,临走时,还唇角带笑,多看了桑云几眼。
第147章 三日之内,必须破案
桑云目送王诜离开,回过头时,对上许遵一副极度不满的眼神。
“好看吗?”许遵冷冷地问。
“啊?”桑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说驸马都尉?好看。但是哪儿有您好看呐。再说了,他府上女人众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一个处处留情的男人,再好看,也过如此。大人您洁身自好,话本里的神仙哥儿就是照着您写的吧。”
许遵心中的醋坛子,原本翻了一地,可听了桑云的话,又默默恢复成原状,甚至更柔软了一些。
这人怎么回回拍马屁,都能拍得如此真诚呢,这也是一种天分吧。
将许大人哄开心了,桑云却替他担忧起另一个问题。
“大人,现在案情泄露,会不会对咱们大理寺不利?”
“会。”许遵眼眸一紧,“所以我们要将此人揪出来。”
“怎么揪?市井里的长舌妇太多了,如何能找出源头呢?”桑云道。
许遵招手,俯身低语一番,桑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两人意见达成一致。
“对了,你身上...”许遵略蹙眉,“是什么味道?你该不会为了挣钱,去扫东司了吧。”
桑云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面露尴尬。
“我...”桑云见隐瞒不过,干脆道出实情。
“有这等事?”许遵面色一沉,仿佛刚过了春的天气,下了一层霜。
“大人,没关系,我已经收拾干净了。实在不成,我回去洗个澡先。”桑云笑着道。
“你是我大理寺女捕快,身份再低,也是公门之人,有人藐视你,就是藐视大理寺。若是普通百姓对衙门没了畏惧,岂非人人都去犯罪?那天下还成什么样子呢?”许遵这番话讲得堂而皇之。
有...有那么严重吗?桑云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先回去洗澡歇息,此事交由我。”许遵看了她一眼道。
“哦,那大人,我就先走啦。”桑云一步三回头,十分舍不得许大人。
因旁人看着,桑云故作矜持,待出了大理寺的门,桑云才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
原来,有人明着撑腰,是这种感觉呀。
许遵并不是随便说一说,他除了开始着手调查延庆观外,也派了人私下盯着耳目馆的动静。
他非要将辱骂桑云的人揪出来,给她好好出一口恶气。
从前,他做事为公,私人的欲望无非是吃穿用度。如今,他为了一个人,而想要做成一件事。这样的体验,是桑云给予他的。
翌日,早朝。
五更三点,天色刚蒙蒙亮。
一群官阶不高的官员,刚围着地摊儿吃完早点,擦了嘴,躬身往紫宸殿赶。
突然,一名着绿色官服的官员,抱着帽子,从角落里冲出来,大呼要喝水,“水,水,快给我水!”
宫殿的守卫见此,忙去给他找水。
“诶?那不是老薛吗?”一名眼尖的官员认出了他。
“是,是薛大人。”另一名官员附和道,“哟,薛大人面色不好,快,给他水!”
有官员随身带了一个水壶,还剩下半壶子茶水,忙颠颠地跑去送。
结果,人还没走到薛青云面前呢,就见薛青云口吐火焰。该官员吓得不轻,丢下水壶,忙往回跑,边跑边喊:“救命啊,快救命啊!”
守卫们见况,忙奔去打水。
薛青云双手抠着喉咙,痛苦地倒地翻滚,却怎么也无法闭上嘴,口中的火焰越蹿越高,渐渐烧至他的衣领和衣袖上。等到守卫打来水时,他浑身都在着火。
“看什么?快浇啊!”一名守卫喊道。
拎着水桶的守卫这才慌张地将水,往薛青云身上浇去。
一团白雾飘散开来,守卫丢掉水桶,被烟雾呛得连连后退。
待烟雾散尽,薛青云早就被烧成了一具焦尸,面目模糊,他双手维持着抠喉咙的动作,整具尸首蜷缩成一团,堂堂七尺男儿,只成了一个孩童大小。
站在外头的官员们,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短短一幕。待反应过来时,有的大哭,有的吓得浑身打哆嗦,更有胆小的,已是面色苍白,扶墙呕吐。
站在殿内的高阶官员们听到动静,也纷纷站出来,有不少人看到了薛青云被烧成焦炭的一幕,都是为辅宰的人了,此生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一幕,也吓得腿儿直打颤,就连官家也惊动了。
他原本想要亲自出来看看,但被左右劝住。
有官员将刚刚发生的一幕,告知了官家,官家惊得睁大眼睛。
“你说,薛卿被自己口中喷出的火给烧死了?”
“是。”该官员拱手道。
“胡说!”官家一拍龙扶手,指向另一名官员,“你来说。”
“官家,确实如此,我们都看到了。”另一名官员亦拱手道。
官家还是满脸不可思议。这些天里,一连死了三个官员,这是第四个,居然死在了紫宸殿外,还是以这样惊悚的方式死去。
是谁?是谁策划了这一场场阴谋?现在居然敢在紫宸殿外,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这是在挑衅皇权吗?
“许卿!许卿何在?”官家看向群臣,喊道。
许遵因连日忙碌,稍稍迟了一些入朝。案件发生时,他正在皇城外,这一路上,他已经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听得差不多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身着绯色官服的许遵长身玉立,缓缓向前走去。
“许卿,朕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三日之内,必须破案。”官家道。
“是。”许遵微蹙眉头,朗声应道。
官家道完破案期限,又觉得自己这样逼迫臣子,有失仁君风范,再度开口道:“朕就坐在这儿,你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要查的,六部资源任你调遣。”
“是。”许遵拱手,随后抬头道:“臣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守卫和宫人说了案件的发生经过,也已经递了消息,大理寺的仵作,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所有大臣相视,均微微摇头。
大家都知道,官家这是要亲自坐审案子了。那么,他们这些臣子,在案子没有调查出一个线索之前,怕是都回不了家了。
第148章 为何好人不长命
宰相蔡确沉思良久,走出列,“官家,我突然想起一事。”
“蔡卿请讲。”官家道。
“太宗年间,薛居正在某一日上朝时,也曾感觉口干舌燥,大呼要喝水。但他喝了水之后,不但没有缓解其症状。反而连路都走不稳,随后口中吐出火焰,直接一命呜呼,死状极惨。传言他常年服食的丹药里,有一种遇水即燃的物质,这才引发火灾。薛青云出自薛家旁支,他的死因会不会和他的祖先有关呢?”蔡确提出自己的看法。
他的话一出,满场哗然。
这时,宫人来报:“大理寺仵作、捕快均已到场。”
——“真够快的。”许遵听到有人议论。
“许卿,你的人来了。去吧,去查个明明白白,给朕一个交代。”官家坐在龙椅上,对许遵说道。
“是。”许遵拱手道。
紫宸殿外,钟大、桑云、张七巧、黄明子和一众大理寺捕快,已候在原地,待许遵一声命下,便开始了各自的工作。
桑云大着胆子走向尸体,在看到焦黑的一团时,怎么都不信这是风度翩翩的薛青云。
她扶着额头,一时有些晃。
张七巧扶了她一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忙松了手,隔开一段距离,低声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若是害怕,就走到一边去。”许遵走过来,看着她道,“薛家人在路上,你待会儿负责问话即可。”
“大人,我不是害怕。”桑云有些失魂落魄,“我就是觉得,为何好人都不长命呢。”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许遵问。
桑云低垂着眼睑道:“我的铺子被人浇了粪水,又写上骂词,大家都跑过来围观,半般受辱之际,薛大人曾站出来为我说话,他说——人不自辱,则无人辱之。”
许遵望着地上的焦尸,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
“死者体内有大量灰岩,这种物质遇水则燃,死者便是被体内所诞生的火活生生烧死的。”黄明子起身,已经验完了尸体。
“普通人体内为何会有这种物质?还是大量?”许遵问道。
黄明子还未开口,张七巧在一边开了口:“灰岩的粉末可用来止血,是一味药。若是大量用的话,一般是用来充当燃料,或者...炼丹。”
“炼丹?”许遵想起刚刚在朝上,蔡确所说的话,不禁微眯眼睛。
“其实炼丹所用的剂量也很小,若是要达到遇水则燃的剂量,需大量服用,或是连续服用多日,且这些丹药一直没能排出体外,才会如此。”张七巧又添了一句。
丹药,道士,延庆观...
“薛青云是火命啊。”许遵突然道。
所有的一切都衔接上了,这个「五行杀手」又行动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动,不可谓胆子大。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么?竟敢如此挑衅。许遵暗自握紧拳头。
“薛大人的家眷到了。”张七巧听到马车压过石板路的声音,看到不远处,一名妇人被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往此处奔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仆人。
“官人,官人!”妇人跌跌撞撞扑过来,在看到焦尸的第一眼时,吓得紧闭双目,片刻后,又睁开眼,伸出手去,握紧薛青云早已烧得只剩下骨头的手。
普通人看见这样的尸体,要么恐惧得昏厥过去,要么崩溃哭泣,薛夫人这样的,大家还是第一次见,也不免为此动容。
真正的爱,大抵能超越最深层次的恐惧吧。
“薛夫人,我有些话想要问你,请跟我来。”桑云提起精神,轻声对她说道。
“是。”薛夫人起身,跟随桑云走向不远处。
廊下一角。
桑云将薛青云的死因告诉了她。
薛夫人微微一愣,却并不是感到意外,“官人他一直向往魏晋名士衣袂飘飘,宛若仙人的姿态。他曾遇上过一位道长,说有失传的五食散配方,我劝过他,我说那东西对身体无益。但官人说,人生在世,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快乐是最大的追求。我实在是...说不过他。”
“官人他一生向往极致的快乐,却不料死时这般痛苦。”薛夫人擦拭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
“薛大人他这两日是否有烦心事?”桑云问。
“没有,姑娘为何这样问?”薛夫人回道。
“他体内的灰岩成分较多,若不是为了追求快乐,他为何大量服用?”桑云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