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听完,一路小跑着去找许遵。等她到了,只见许遵坐在椅子内,刚泡完一壶茶,而阿岳,根本不见踪影。
“你来找阿岳?”许遵抬眼,语气平直。
“我听说是他...其实阿岳人不坏的,他这么做,一定...”
“我罚了他三个月月钱,并清扫大理寺一个月,这会儿,他该是打水去了。”许遵慵懒地靠在椅上,轻轻吹开茶沫,隔着氤氲的雾气,打量因一路小跑,而气喘吁吁的她。甚至,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只是一瞬,许遵便做贼心虚地收回目光。
“啊?大人您不怪他?”桑云微微惊讶。
“嗯,不怪,我们之间已经达成协议了。”许遵抿了一口茶道。
“什么协议?”桑云傻傻地问。
“男人之间的秘密。”许遵轻笑一声,朝她招手,“来,你帮我研磨。我要作画。”
桑云一愣,“大人,这都几时了,你还有心思画画?你不是答应了官家,三天后必破此案吗?”
许遵颇觉好笑地看着她,察觉她这是在为自己着急后,心中颇为受用。
“我正在查案,但在这之前,需要一个引子。”
“啊?”桑云根本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走过去照做了。
她素手研磨,他铺纸作画,几缕茶香更添情致。
“大人,你打算画什么?”桑云好奇一问,打破红袖添香的美妙意境。
许遵佯怪道:“耐心看,我曾教过你的。”
桑云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仕女图!”
只不过,许遵不止画了一位侍女,而是多位,画上的侍女们形态各异,活动各异。
“这是《挥扇仕女图》,相传作者是周鲂。我若是花上十日去细细描绘,大约能还原八分,可现在只有一天的时间,只能还原四五分了。”许遵轻声道。
“大人,您这么赶,是要画了给谁?”桑云问。
“王诜。”许遵吐出这个名字,眼色如同墨砚般,稠得化不开。
另一边。
张七巧刚打算出门上衙,便接到旨意,说是太后染病,公主邀他入宫,一道为大娘娘侍疾。
“是。”张七巧嘴上应声,心中却无比烦躁。
侍疾这事儿,非患者最亲近之人不可。公主邀她一道,一则,是她认定了自己。二则,大娘娘想见见自己这个「毛脚女婿」。
她一步一步亲近皇家,待真相揭穿那日,该如何全身而退?真如许大人所说,能用哥哥的「战功」抵自己这份过吗?
张七巧思绪极乱,人却已入了宫。
赵音舜站在宫门口迎接她,这已是官家与教习嬷嬷允准的最大限度。
“敦礼,你别这么拘谨,大娘娘最喜欢你这样有才学的人了,她会很喜欢你的。”
“大娘娘身边的姑姑总喜欢板着脸,但也是很好的人,看着我长大,所以你别怕她。”
“大娘娘身子骨还算硬朗,这次只是春日里贪凉,着了风寒,养养就好了。说是侍疾,其实只是陪她吃吃饭,说说话就好了,不会累着你的。”
赵音舜很喜欢和张七巧说话,所以一看见她,就自动变成话痨,倒是张七巧怕自己说多了言多必失,所以只是频频点头称「是」。
二人路过福宁殿,看到一名着绿袍的官员,正同宫人拉拉扯扯。
他似乎急着出门,而宫人正拼命劝阻,他不听劝,最后是护卫强行将他拦了回去。
“那些都是五行属木的官员,哥哥将他们集于福宁殿,也是为他们好,结果你看,有人不领情呢,不是内急,说在人前方便不出来,就是家中有急事,非要回家。”赵音舜撇了撇嘴道。
“都是自由惯了的人,受不得拘束也是有的。”张七巧轻声回道。
赵音舜嗤嗤笑了两声,“也有人是特例。”
“谁?”张七巧认真地看向她。
“你呀。”赵音舜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她,“你回回见我就紧张,这次紧张得连自己的八字都忘了?你不就属木的?”
张七巧脚下一顿。
她忘了一件事儿——自己当初报给皇家的八字,是哥哥张敦礼的,哥哥确实五行属木,可自己实则是属火的。
张七巧从没有把自己算进去,许大人因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没有。
“你别害怕,你在宫中,和我待在一处,谁还能害了你不成?”赵音舜以为她是怕,故而安慰她道。
“是,是。多谢公主思虑周全。”张七巧回过神来,忙拱手道。
两人聊着聊着,已到了慈宁殿外。
待宫人禀报之后,张七巧跟随公主入内。殿内焚着一股檀香和沉香合成的香料,张七巧屏气凝神,连头也不敢抬。
过了两道门,隔了帘子,他随赵音舜跪地请安。
大娘娘咳嗽两声,但声音并不虚弱,反透着一股威严。
“你就是敦礼吧,吾隔着屏风见过你,是个相貌端庄,又知进退的好孩子,和舜儿很是般配。”
“多谢大娘娘夸奖。”张七巧低垂着眼睑,一直看着地面。
“你瞧你这拘谨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家是吃人的,或是舜儿怎么欺负你了呢。”大娘娘笑了两声,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实实在在给了张七巧一个下马威。
张七巧怎会听不出?她心中一沉,暗道,大娘娘不愧是女中豪杰,堪比章献明肃皇后一般的存在。
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说辞,只得将身子伏得更低,“臣原本是不拘谨的,只是天家威严,臣才不自觉拘谨了起来。至于大娘娘说公主欺负臣,那是臣的荣幸。”
一味做小伏低,非大丈夫所为。但当驸马的人,也无需当什么大丈夫。宝安选驸马,已是看走眼。倒是自己这个小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大娘娘言语之下露出的笑意,这才真心了几分,她对表现略微怯弱的张七巧多出几分好感。
“好了,吾要休息了,你们也别在这儿杵着,玩儿去吧。”
第152章 与驸马爷对峙
皇城内,四四方方的天儿,除了逛园子,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去处。
赵音舜领着张七巧逛了一圈花园儿,自觉无聊,便命人沏了茶,拿了些果子来,要与她在亭子里下棋解闷儿。
过了会儿,张七巧忽然闹起肚子,赵音舜见况,令下人领她去出恭的地儿。
宫人领着张七巧走了大段路,张七巧一路忍得难受,好不容易才到了地方——一处偏僻得荒草丛生,宛如冷宫的地儿。
张七巧并未起疑什么,独自入内,再出来时,却发现守在门外的,已经不是带自己来时的宫人,换成一个眼生的小太监。
“张公子,大理寺来了个急活儿,许大人命小的来告知您一声儿。”太监躬身道。
“刚刚那位姑姑呢?”张七巧张望了眼四周,奇怪地问道。
“先回去伺候公主了,她说,公子既有急事,不能耽搁,她先回去向公主禀明。”太监又道。
“你可知,是什么急活儿?”张七巧心下起疑,不得不问得仔细些。
“关于案子的,许大人说,薛大人的尸体上发现了些新的物质,仵作也认不出来,因公子学识渊博,想请公子前去看看。”太监说道。
这确实是许大人的作风。
见这名太监说到点子上了,张七巧没再怀疑,客气道:“还请中贵人带路。”
另一边。
许遵已经带上刚刚画完的《仕女图》,去到宝安公主府上。
王诜刚巧没有出门,见许遵没有递帖子,直接上门来拜访,颇感意外,得知他还带了最新的画儿来,意外之上,更添惊喜。
“听说官家只许你三天破案期限,以为你忙得脚不沾地,没成想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王诜将许遵往花园子里迎,一边命下人摆果碟同酒,一边迫不及待展开画轴。
不过,当王诜看到画时,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
“许大人,你这...”王诜顿了顿,“我就直言不讳了,你这幅画未免过于潦草了,这笔墨都未干呢,怎么如此匆匆?”
许遵露出少有的难为情,搓着手道:“其实这画,并不是送与驸马爷你的,而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让驸马爷叫我看看真迹。坊间流传的都是赝品,我凭借记忆,又能描摹几分真呢?”
王诜一愣,随即指着他,大笑起来:“好你个仲涂!身体力行地做了这盘局,原来在这里等我呢。”
原来,王诜喜收藏名家字画,据说,他手上的名画真迹,比宫里的还多。不过,他虽舍得一掷千金去买字画,却并不舍得邀他人同赏,似乎旁人看一看、摸一摸,就能碰坏了似的。
不过,许遵既这么有诚意,王诜也乐于破例。何况,他们俩素日关系确实还算亲近。
“将酒拿去热一热,再叫厨房做些下酒菜,等我们回来。”王诜如此吩咐下人,随后又朝许遵道:“许大人,请随我来。”
许遵跟着王诜去到他的书房。
意料之外的,王诜的书房不似想象中用具金贵。反倒处处显得朴素古雅,无非就是一斋中长桌,并一看上去毫无长处的博古架,角落里摆了一口瓷缸,缸中放着几轴画卷——一眼看过去,并没有许遵想要看到的东西。
“许大人稍候。”王诜说着,人走到博古架边上,扭动其中一只微型宝鼎。
长桌后的一堵墙,随着王诜的动作,往两边分开,露出一间密室来。
“许大人请。”王诜邀他道。
许遵一振袍袖,神态庄重地进了密室。
密室的墙上挂满历朝历代名家的真迹,字画下的竹笼里,摆着一只只细小精致的古玩,只瞧一眼,便知价格不菲。
许遵亦是喜爱字画之人,都此刻,他却无心观赏,只匆匆看过一眼,没有找到想要找的画。
“许大人,这幅便是《挥扇仕女图》真迹,坊间赝品均盖有款印,偏偏真品是无印章的。”王诜指着其中一幅画道。
“许大人?”王诜见他走神,又喊了一句。
“是。”许遵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仕女图,忙道:“坊间赝品多画蛇添足,无几人比驸马爷更懂其中迥异。”
“许大人可自行观赏,你可是头一个迈入我这密室之人啊,可见我对许大人的真心。”王诜笑道。
许遵忙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王诜话音一转,笑意渐渐消失,“可是许大人却不曾对我交付真心。”
许遵一楞,“驸马爷何出此言?”
“依照我对许大人的了解,许大人除了热爱财物外,便是处处以公务为重。官家让你三天破案,你居然有闲情逸致跑到我家中看画。”王诜直勾勾地盯着许遵,又道:“许大人有机会细赏《仕女图》,不曾好好观赏,却一直左右环顾,许大人到底想看到什么呢?”
许遵心中一沉,王诜比自己想象中敏锐。
既如此,他倒也没必要再藏。
“我记得,官家曾将《十指钟馗图》赐予驸马爷,可我并不曾见到这幅画,照理说,官家所赏...”
“送人了。”王诜打断他道,“官家既赠与我,那就是我的,怎么,我不能转送他人吗?”
“敢问驸马爷赠予何人?”许遵问道。
“李薄来,他向来神神叨叨的,这幅画很适合他,让他用来镇宅,不料,他还是死了。”王诜摊了摊手,“许大人你看,这命中该死的人,连钟馗都镇不住啊。”
许遵并不接他的话,只问了他两个问题:“驸马爷信鬼神之说吗?信这世上有法术能改变人的命运吗?”
“不信。”王诜斩钉截铁道。
“那驸马爷曾去过薛家吗?”许遵又问。
“不曾。”王诜直接否认。
“驸马爷不想一下再回答?”许遵利犀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你在怀疑我?”王诜略惊讶地问道。
“是。”许遵蹙眉,“不过我想不通的是,驸马爷要这些人的命,是要做什么呢?我也根本不愿相信。”
“你多虑了。”王诜背过身去,望着满墙的名家字画,露出陶醉的神色,“我曾经想在朝堂一展身手,但被选为驸马,从此断了理想。现在,也只有这些字画能安抚我心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人,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干什么?”
“那驸马介意我带走两名您的爱妾,回去问话么?”许遵又道。
王诜突然转过身,笑得如沐春风,“许大人看上谁,我会派人送到府上。许大人身边确实缺几个女人,那个女捕快长得不错。但粗鄙...许大人配得上更妙的。”
许遵不悦地再度皱起眉头,却没再说什么。
第153章 两名美人
王诜说话,很是算话。
到了夜里,伯爵府上就炸开了。
两名娇滴滴的美人,被大张旗鼓送上门,来人曰:“是驸马爷送给许大人的礼物,还请大人笑纳。”
门房的人,是原先跟在许昌之手下的,见此情景,忙叫人将这礼物领了进去,摆到许遵院子内,再恨不能打鼓,告知众人。
目前虽是纪氏管家,但这是驸马爷送来的人,她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直接将人打出去。
何氏郁郁寡欢多日,听了这事儿,立刻打起精神,跑去婆母面前阴阳怪气了好一阵,大意是说,许遵看不上她娘家的人,原来是喜欢这样的小妖精。他也不早说,瞒得这样深,早说的话,身为嫂嫂,她也不是不能安排。
许遵一回府,发现众人看自己的神色都变了,尤其钟大。
他尤为不解,“公子,公子,您以前从不让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靠近您的。这一定是驸马爷强人所难,故意恶心您对不对?那也不对呀,您和驸马爷,不是关系很好吗?”
许遵沉着脸,只吩咐他:“将院门关严实些,你亲自把守。”
“啊?”钟大眼见自家公子朝那两名美人走去,而门被公子大力关上。
公子这...这到底怎么了?他这样,如何对得住桑姑娘?不对,公子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一定事出有因。
于是,钟大悄悄将门留下一丝缝儿,扒在门上,又想偷听,又想偷看,偏偏许遵已将人领进屋子,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屋内。
两名美人就要上前服侍,许遵摆出制止的动作,开门见山道:“我有话要问二位,你们俩如实回答即可。”
“这天色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话,大人明天问也不迟呀。”
“就是,我们俩是奉了驸马爷的命令来,专程伺候大人的。”
俩人一唱一和,一个故意散着头发,一个故意露出肩膀,想要撩拨许遵。偏偏许遵不吃这一套,在二人就要接近时,一个眼神就让二人害怕地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二位姑娘,驸马爷既把你俩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你们若是配合,我会送你们去一个更有前途的去处...”许遵招手,在其中一名姑娘耳边低语了几声,又道:“但若是不配合,明日便发卖出去,勾栏瓦舍,青楼妓院,姑娘们喜欢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