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花园附近就有方便的地儿,你为什么非要带张司直去那么偏远的地儿?”桑云毫不客气地问。
“哎哟姑娘,我刚来不久,对宫里还不熟悉呢,我原来就在旧延福宫那儿做事,我对那儿熟悉呀。”方嬷嬷觉得万分委屈。
“对你说公主找的那个小太监是谁?我要找他过来问话。”桑云又道。
“一个生面孔,我真不记得了。”方嬷嬷摊手道。
“若是把整个宫里的太监都集中起来,叫你辨认,你能认出吗?”桑云直盯着她问。
方嬷嬷一愣,看了桑云半晌,似乎是在确认桑云这话的真假,也好似在考虑——桑云是否有这样的魄力。
“方嬷嬷,我问您话呢。”桑云提醒了一声。
“姑娘,我这年纪大了,容易走神,您别介意。那什么...可能认识,可能不认识吧。毕竟他长得又不出众,我哪能记住这么多啊,姑娘你说是吧。”方嬷嬷一拍大腿道。
“一个眼生的太监,随便传了句话,你就信了。”桑云讽刺道。
“姑娘您可别这么说,我刚到公主身边伺候,人都认不全呢,想来这宫里也没人敢乱传公主的旨意,谁会起疑呢?”方嬷嬷道。
她的话,自有她的道理。可桑云就是不信。
第156章 玄之又玄
“嬷嬷,你知道丢的是谁吗?”桑云仍旧紧盯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方嬷嬷看似有些忐忑,还是强撑住道:“是未来的驸马爷,公主着急,咱们也着急呀。我有责任,我挨打挨罚都认,可是姑娘您总问我一些,我不知道的问题,这要怎么回答呢?”
这个方嬷嬷看起来,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桑云觉得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或者说策划这一切的人,给了她什么样的好处,才让她敢背叛公主。
那可是皇家!什么样的好处,能越过皇家呢?
“姑娘,您别不说话呀?”方嬷嬷被桑云看得浑身发毛,倒成了主动发起问题的一方。
桑云不再同她说话,而是转身,去求见公主。
见了公主,桑云第一句话便是:“公主,我想知道方嬷嬷所有的信息。”
赵音舜也没多问,指着一旁近侍道:“带她去造册司。”
“臣遵旨。”小太监躬身应道,随后朝桑云做出「请」的姿势,“姑娘请跟我来。”
另一面。
张七巧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宫门口,邀请侍卫们放她进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根本不敢信。
“我乃大理寺司直张敦礼,有重要案情需呈许大人,晚了,你们担得起责任吗?”张七巧掏出令牌,朗声道。
侍卫们仔细看了牌子,确认无假,这才让了一条道:“张司直,请。”
同时,一名侍卫向皇城内奔走相告:“张司直回来了,张司直回来了。”
皇城内消息传播快,张七巧是直接往福宁殿走的,人还没走到,许遵那儿已经收到消息了。
“什么?张司直自己回来了?哎呀!好呀!”钟大一拍大腿,直高兴得忘了行。
他察觉一道冰冷的眼风扫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叫得太大声,忘记场合了。
许遵无奈摇头,瞥见鱼元眼珠子像算盘珠子似的,四处转动。
“既然我要找的人回来了,就不再叨扰鱼司圊了。”许遵拱手,转身率人离开。
他一边走,钟大在一旁不断抽自己嘴巴子,“对不住,公子,我就是太高兴了。”
“高兴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许遵走得极快,语气沉沉。
“是,是,总归,出了什么事,咱们要见到张司直才知道。”钟大忙跟了上前。
福宁殿前。
张司直指名道姓要见梁荣景。
大家官阶虽同,但「张敦礼」是未来的驸马爷,所以大家多少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梁荣景见了张七巧,向她行礼,张七巧直接伏在他耳旁,低声问:“想回家吗?”
梁荣景略吃惊地看着她,客气道:“张司直有办法?”
“有。”张七巧只一字回他。
随后,张七巧对看守宫殿的侍卫说:“我同许大人共演一出戏,为的是引蛇出洞,梁大人也需登场。若是许大人来,直接告诉他,梁大人是我带走的即可。”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张七巧这话玄之又玄,谁也不敢就此放人。
一位赔笑道:“张公子,不是我们不信您,您回来了,我们都高兴坏了。只是,将大人们集中于此处,不得外出,是官家的旨意,我们不能随意抗旨啊。”
“官家的意思,是为了保住诸位大人的安全。我就是木命,出去一趟,你们看我,是否毫发无损?”张七巧转了一圈儿,好叫侍卫看个仔细。
“这...”侍卫还是不敢做主。
另一名侍卫道:“不如...我们派人去请许大人,张公子自个儿同许大人说。如果确实是为了办案,我们再放人也不迟啊。”
张七巧早料到侍卫难缠,她还在思索对策,就见梁荣景帮腔道:“我都不怕死,你们倒怕我死?”
“梁大人,这话不是这样说,你要是真死了,咱们弟兄也得跟着一块儿死。”因为梁荣景这两日一直为着回家的事儿,一次又一次胡搅蛮缠。所以侍卫对着他,也没了好态度,说话都是直来直去。
梁荣景冲着殿内喊道:“各位大人,我梁荣景在此发誓,若是我今日跟张司直走后,遭遇什么不测,都是我梁某人活该,和其余人无关,还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
“这样总可以了吧?”梁荣景看向侍卫。
“这...”侍卫还是认为不妥。
在宫里当差就是这样。若只是谨守本分,那倒也无妨。怕就怕,一些身份贵重之人,提出一些不合理要求。他们拒绝也不是,响应也不是。
正僵持之时,许遵已经带人从别处赶了过来。
许遵还未走到梁下,张七巧便大声道:“许大人,我要带走梁大人,遭到侍卫质疑真假,还请您来为他们解答一番。”
钟大看着张七巧,这时冷静多了,在许遵身边小声嘀咕:“公子,这就是你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吧。”
许遵与她四目相对间,立刻做出回应,看向侍卫道:“诸位,还请放行。”
两名侍卫互看一眼,整个皇宫的人,都要配合大理寺查案。所以,既然许大人发话了,他们放人自然是可以的。
眼看着张七巧带梁荣景走出去不远,钟大又小声道:“大人,我们不去跟着吗?”
许遵看向他,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少时练就一身好的骑射功夫,如今还剩几成?”
“公子为何这样问?”钟大下意识挺直腰板,他预感到,公子是要有重要任务交给自个儿了。
许遵朝他招手,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去吧,请桑姑娘过来。”起身时,许遵突然大声吩咐这一句。
“是。”钟大应声离开。
城门之上。
钟大问侍卫借了一副弓箭,早已躲在制高点的暗处,观察着城门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他蹲了一会儿,才瞧见张七巧的身影。
她步履缓慢,时不时回头张望,直到司圊推着抬有木桶的推车出现。她这才递了腰牌,缓缓走出西华门,一直保持着同推车相近的距离。
钟大看到张七巧和推木板车的司圊,一道走向不远处的一辆破旧马车,他警觉地拉起弓箭。
马车处。
早已等候多时的男子,满脸不耐烦。
“人已经带来了。”张七巧故作镇定地向木桶怒了努嘴。
男子跳下马车,将木桶的盖子掀开,与里面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第157章 千钧一发
“你是谁?”梁荣景对眼前这个面容阴狠的男子,心生恐惧。
“做得不错。”男子狞笑着对张七巧道。
“张司直?你...这是谁?”梁荣景察觉不对,起了身,慌忙要从木桶中跨出,却被男子一掌劈倒。
梁荣景昏厥过去,重新滑入木桶之中。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张七巧开口问。
男子冷笑地望向她,“你说呢?”
张七巧蹙眉,顿了顿,才动作缓慢地爬上马车。男子将木桶搬上去,自己则一跃而起,坐上马夫的位置,扬起马鞭,打算掉头就走。
千钧一发之际,从城楼上射来的一支箭,直接穿过男子的肩。
男子吃痛,另一只手拔剑欲迎击,却看不到敌人在哪里。此时,又一支箭迎面而来,穿过男子的腹部。
张七巧听到声响,想要拉开车帘看个究竟,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双手紧紧捂住嘴,露出激动的笑。
男子骂了一声「他娘的」,却接连被空中飞来的几只箭射中,动弹不得。
马受了惊,将男子甩下车,扬蹄想逃。
钟大从城楼上飞踏而下,到了马的面前,死命拽住绳子。绳套系的是活扣,越挣越紧,马挣扎不动,很快安静下来。
他一把掀开帘子,“张公子,没事了。”
张七巧已然鬓发尽乱,狼狈不堪。她迅速合上帘子,待平复了心绪,又挽好了头发,将一切整理妥当之后,这才下车。
男子躺地哀嚎,怨毒的眼神盯着钟大。
皇城四周做买卖的百姓,纷纷吓得撤了摊儿,往远处奔去。倒也有胆子大的,往前凑几步,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时,侍卫们已赶到。
“钟捕头简直神箭手呐。”
“这么大的事儿,钟捕头办得漂亮,这下子,许大人要好好嘉奖您了。”
钟大被侍卫们夸得心猿意马,踢了地上男子一脚,冲侍卫头子道:“把他抬进宫,送去许大人那儿。注意了,别让他断了气儿。”
“是。”侍卫头子应声,向后一抬手,便有两人跟着上前,去抬人。
“咦?这男的好眼熟。”侍卫头子走近,嘀咕了一句。
他的手下边抬边看,也附和了一句:“头儿,是眼熟,好像打过交道,但想不起来了。”
“甭管了,你们看守宫门,每天人进人出的,看见张脸,觉得眼熟,有什么奇怪的。”钟大催促着侍卫道。
“钟捕头,上面还有一个呢。”见钟大就想走,张七巧轻声提醒了一句。
“哦哦。”钟大又递了个眼神给其他侍卫,“车上的那个,也抬进宫吧。”
许遵听说钟大抓了活人,便下令将这人抬到官家面前去,自己也疾步向紫宸殿去。
钟大跟在边上,边走边邀功,“公子,我其实能一箭射死他的,乍一想,得留个活口问话呀。所以才多射了几箭,既叫他痛苦,动不了,又暂时死不了。”
“嗯。”许遵态度平淡,偏偏不肯惯着他,叫他自大。
渐渐的,钟大自觉无趣儿,也就不说话了。
不过,张七巧却悄悄向他伸出大拇指,又做出拜服的姿态。钟大的腰背又一下子挺直了不少。
到了官家跟前,官家看了眼地上的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小武?”
“官家认识此人?”许遵略微惊讶。
“他从前是皇城司副尉,后来做错了事被罚,才消失在了朕眼前。”官家开口道。
官家似乎对他很是熟悉,坐在龙椅上,用谈话的语气问他:“你这次又是什么缘故要杀人呢?”
又杀人?听上去...此人过去是因为杀了人,才被贬职的。
小武喘着粗气,见着官家,眼底的戾气居然消退几分。
“没什么缘故,我跟他有私仇。”小武哑声道。
“你说梁大人同你有私仇?”许遵望着他道:“梁大人性子懦弱,从不与人起争执,唯一一次,便是这两日被关在宫里,无法回家陪伴妻子生产,不得已之下,同看守的侍卫起了争执。”
小武不说话。
“再说朱大人、尚大人、李大人和薛大人,还有张司直,这些人都同你有私仇吗?具体是什么样的私仇,可以说说吗?”许遵可不会给他喘息的功夫。
小武根本不理他,只一味看着官家道:“上次是革职加打板子,这次我杀了四个大臣,是不是要判死刑?”
一直站在身后,不曾说话的张七巧拱手道:“官家,臣曾亲耳听到此人承认,先前西夏使者李熙河,也是由他所杀。他耳垂上所佩戴的耳饰,其实是李熙河所有。”
“哦?”官家的表情有些许意外。
许遵看到官家的表情,心中顿生各种猜测。
当初,尚河「点拨」自己,说是杀害西夏使者,是官家的意思。而苍妙能从刑部大牢越狱而逃,不可能没有内鬼相助。那时,官家确实已经流露出伐夏之意,所以尚河那样说,他便不曾起疑。
若李熙河不是苍妙所杀,而是小武杀害的,那么尚河为何要那样说?尚夫人交给自己的账本上,有尚河通夏的证据,而尚河又成了「五行杀人案」中的受害者之一...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一根线串联着。可是这根线是什么,许遵还不清楚。
官家从龙椅上走下来,满脸尽是惋惜。
“你同小离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朕了吧?那时候朕还是皇子。你俩身世都凄苦,但练功踏实,为人诚信,朕看中你们俩的品行。后来朕继承了皇位,选你们入皇城司,成为朕的近臣,却不料你二人手上有了权力,就不把他人性命放在眼中了。朕真的对你很失望。”
许遵若是没看错,居然从小武脸上看出一丝痛苦。
“臣对不住官家,其实臣一直都未变过,只是臣太恨了,太恨西夏人了。我想杀了李熙河,小离不肯,说是挑断他手脚筋就好,但是他也没下手。我怀疑他忘记自己父母是怎么死的了,他一定是被西夏人收买了。我便先杀了西夏人,再做局杀了他。”小武身体底子硬朗,中了这么多箭,居然还没有昏厥,还能回答官家的话。
他倒在地上,咬着牙,“全毁了,全毁了。”
第158章 家恨
许遵在一旁听着,愈发觉得他口中的「小离」,便是当日的苍妙。
小武帮助苍妙越狱,然后又将他杀了?
“你杀这些臣子,是要做什么?”官家缓缓问道。
“我...”小武仿佛如鲠在喉。
他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想要翻过身来,却还是没做到。于是,他像是一只翻着肚皮的鱼,睁着不能瞑目的眼睛,冲官家道:“死几个官员,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死那么多将士呢?”
“什么?”官家不解。
“官家,打仗...永远苦的都是百姓,那些当官的,永远吃香的喝辣的。用五名...五名官员的命,去祭天,就能灭西夏国运。到时候,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赢了。”
“子时一刻,就是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