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子没有回话,只是摊开自己平日里验尸的器具,取出一根长针,朝王诜脖颈处的一处穴扎下去。
王诜当下失去知觉,陷入昏迷。
“黄仵作!”钟大大惊失色。
“过一会儿,他会自己醒过来,癔症便也就好了。只是,我不是大夫,只能暂且抑制,无法根治。”黄明子开口,语气清冷。
“哎呀,没想到黄仵作还真的会治病啊,早说嘛,我媳妇儿上次...”
许遵一记眼神,令钟大将自己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黄明子收拾完东西,一声不吭地离开。
张七巧眼见这里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便悄声跟在其后。
第163章 主犯
“其实,今日的月色很好,只可惜,天就要明了。”张七巧突然开口。
黄明子停下脚步,冷冷开口:“我以为,下一具验的,会是你的尸体。”
“黄仵作分明就很关心我,为何作出这般冷情冷态,又说出这样的冷言冷语呢?”张七巧又道。
黄明子转身,在黑暗中观察了她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以后不要擅自行动,更不要听陌生人的传信儿。你今日有幸逃出生天,来日却不一定有这样的契机。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张七巧追问。
黄明子却不肯说了,低下头,就要回自己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去。
“是不想再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躺在验尸床上了吧。”张七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他身后喊道。
黄明子身形一顿,看了四周一圈,见无人,回身有些懊恼道:“你是不是疯了?”
张七巧突然笑得很开心,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每一日都过得沉闷压抑,或是担惊受怕,但这一刻,她是真的开心。
笑够了,她才一步一步走过去,盯着黄明子的脸道:“我像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觉得,人一定要趁活着的时候,去表明心意。”
“黄仵作,你曾救过我的性命。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你岂止能肉白骨?”
“跟你一起赏月喝酒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说完这些,张七巧转身离去,黄明子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黄明子第一次不那么急着回去地下室。自打心头朱砂痣走后,第一次开始眷念起地面的温度。
厢房内。
王诜很快清醒过来,他揉着额头,看到许遵,有些茫然。
“仲涂,这是在哪儿?”
“在我大理寺,我们有证据怀疑,你与五行杀人的案子有关,所以就把你请来问话了。”许遵面无表情地告知他道。
“杀人?”王诜略诧异地反问一句。
“驸马爷,您就别装了。您的衣裳落在了祭祀现场,除了您,所有人都已经被抓捕归案。反正您招认不招认都不要紧,咱们证据多的是。”钟大看不惯王诜装腔作势,直接开口道。
王诜到底还是驸马,被一个下人这么讽刺,脸上难堪。
“许大人,你就任由你的属下在这里胡说八道吗?证据?什么证据?我的衣裳为何会落在什么祭祀场所?你们到底在胡说什么?”
“驸马爷,您昨儿夜里在哪儿?”许遵根本不理会他的恼怒,径直问道。
“在家里睡觉啊,谁知道一睁眼,就在这里了。”王诜眼神真诚,看上去不像是在扯谎。
“有人能证明吗?还有,你昨儿夜里洗过澡吗?”许遵又问。
“我睡觉还要人证明?”王诜对自己被当作疑犯一样审问,感到十分不满,对被问隐私问题,更加不满,“我每天夜里都洗澡,你这是什么问题?”
“驸马爷总是深更半夜洗澡吗?”钟大忍不住插了一嘴。
王诜指着他,想要斥责,但又觉得有失风度,强装气定神闲道:“我若是出门了,便是回家后沐浴。若是不出门,便是晚饭后沐浴。昨儿没有出门,自然是晚饭后便沐浴了。”
“可是有人能证明你是昨儿半夜沐浴的,这又怎么说呢?”许遵微微一笑。
“是谁?谁要陷害我?”王诜左右环顾,很是愤怒。
许遵盯着他,按照自己审问多年犯人的经验来看,王诜不像是撒谎。可是这一切明明又真实发生了,难道他有梦游症?还是失忆症?
正在许遵感到疑惑之时,一名手下很慌张地站在门外,说有要事禀报。
许遵打发了钟大出去,钟大听了禀报,回来伏在许遵耳边道:“延庆观的那位大弟子死了。”
“什么?”许遵略讶异。
他的第一反应,犯人是自缢而亡。
可当他走出门外,手下却告诉他,这位大弟子是自然而亡。
许遵有些不信,“黄仵作呢?”
“禀大人,黄仵作已经去验尸了。”手下道。
许遵刚要回去厢房,突然抬头看天,问手下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五更了。”手下答道。
“打热水来,我得去上朝了。”许遵道。
“公子,那驸马爷怎么办?”钟大忙问,自己虽见不得王诜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毕竟人家身份摆在这儿,整个大理寺,除了公子,估计没人敢审他。
“带着一起去上朝。”许遵淡定回道。
朝堂之上。
官家看了一眼底下的官员们,最后将目光落在许遵身上。
“许卿,三日期限已到,你该给朕与诸位一个交代了。”
许遵上前一步,他拱手而道:“禀官家,五行杀人案的凶手,是曾任职于皇城司的小武,他曾因私自杀害西夏商人获罪,不满自己被罢职的下场。故而投靠邪恶组织,成为组织的利爪。该组织的聚集地,一处在西郊的废弃宅院,一处在延庆观内,据调查,有小道私受钱财,为他们提供庇护。”
“该组织的势力,已经渗入皇宫。臣的手下探知,加入组织的这些人,皆是父母至亲被西夏人所害,他们恨西夏人。所以想要通过一些邪恶祭典的力量,试图覆灭西夏王朝,以报自己血海深仇。”
话音刚落,朝中议论纷纷。
有大臣上前,义愤填膺道:“胡闹!官家已经派大将前去攻打西夏,这些人既受西夏人荼毒,不以身报国,却信奉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还脏了延庆观的地方,真是该死。”
官家开口道:“许卿辛苦了。朕给你权力,命你将组织内的势力,全部一网打尽。”
“是。”许遵顿了顿,声音朗朗,“不过,这些人也都是受了蒙蔽,包括小武也是如此,真正的主犯。臣已抓获,今日,臣也将他带来了朝堂。”
官家似乎猜到了什么,他刚欲开口:“许卿啊...”
许遵却直接道:“请官家准许,将主犯押上朝堂。”
空气凝固。
底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官家进退不得,只得开口:“准。”
第164章 男害父,女害母
王诜被押上朝堂时,朝上的喧哗声达鼎沸之态。
“臣见过官家,见过诸位大人。”王诜先行礼。
官家指着王诜,问许遵:“这就是许卿说的主犯?”
许遵已经听出官家语气生变,仍旧没有一丝退让之意,将所查的所有线索和疑点一一禀报。
所有朝臣态度微妙,有的不信,有的愤怒,为死去的大臣鸣不平,还有的往后退了两步,尽量不叫别人注意到自己,免得惹火烧身。
“王卿,许卿说的可属实?”官家问王诜道。
“回官家,许大人说的,我均不知。我昨夜在家中酣睡,醒后就发现自己身在大理寺,被指控了这一些些莫须有的罪名。”王诜直接否认道。
许遵对王诜的态度并不感到惊讶,他又将自己在公主府看到的,关于王诜前言不搭后语的行为,及夏儿父女俩的对话一一回禀。
“官家,夏儿乃我府上姬妾,因嫉妒生怨,故而陷害我。至于许大人所说,我并无半分印象。至于许大人为何偏信姬妾,而不信我,我就不知道了。”王诜摊手,故意留出两份暧昧的空间惹人遐想。
朝中有正义之士站出来,帮许遵说话道:“众人皆知许大人不近女色,做事公平。想来平日里,许大人和驸马爷交好。若非真的找到证据了,也不会无缘无故栽赃驸马爷,对吧?”
“此言差矣。”有讨好王诜的官员站出来,回怼道:“许大人做事公平,这个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近女色嘛,便是误传了。听说许大人身边常年跟着一个姿色颇佳的女捕快,还听说,驸马爷曾送了两名娇媚姬妾到许大人府上。所以许大人一时间被美色所误,也是有可能的。”
许遵打断二人交锋,“那两名姬妾只是证人,我转送给兄长,兄长笑纳,已将二人收了房。”
“官家。”许遵拱手,“公主府上仆人众多,若能圈禁,打消他们对公主与驸马的畏惧,便能问出实情。”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纷纷站成两队。
一队认为许遵的提议十分荒谬,公主身份尊贵,府上仆人怎能大批圈禁。若驸马是冤枉的,公主的尊严该至于何地?皇家的尊严又至于何地?
另一队则认为许遵的提议很好,想知道驸马有没有说谎,府上诸人,一一问下去,总有一个说实话。但凡有一道口子对不上,那便能证明许大人所言不虚。
官家扶着额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同意许遵的提议时,外面突然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宝安公主到!王国公到!国公夫人到!”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让宝安公主携驸马的父母一道入殿。
行过礼之后,宝安公主向官家道:“我本一介女流,不应出现在朝堂之上,打搅诸位大人议政。但事关驸马清白,我不得不携家公、家婆过来,向官家和诸位大人澄清一事。”
宝安公主贤名在外。大宋公主本不必服侍公婆,但她却时常张罗着婆婆的饭食,恭敬伺候,并体贴驸马家的小辈。所以她上来便请罪,就算是那老古董,也不能再说她什么。
许遵站在一旁,很想看看这位公主来唱哪出戏。
“官家,妾身有罪。妾身当年端午产下一对双胞胎儿,族里的老人认为不吉利,说是克父又克家族。不得已,我们便送走了其中一个。”
“五行杀人的案子,妾身也听过不少传闻。没想到,最后竟然,竟然传到诜儿头上去。诜儿是我一手拉扯大,他平日里与诗书作伴,连杀鸡都不曾有过,何谈杀人呢?”
“今儿早上,公主来将昨儿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妾身,说证据确凿,恐怕我们不能姑息诜儿,可是诜儿确实没做过的事情,叫他如何承认呐,妾身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多年前的这桩事,妾身觉得,觉得...”
王国公夫人支支吾吾,王国公替她将剩下的话说了。
“其实,我们都怀疑是当年送走的孩子做的。那孩子当年送得匆忙,连个名字都没来得及好好取。他心里有怨气,做出这些事也不足为奇,是我们对不住他在先。官家,要惩罚,就惩罚我们吧,可别冤枉了诜儿啊。”
“是啊,公主丧子,不能再叫他丧夫了呀。”国公夫人又道。
这一句才说到了官家的心上,他原本还跟大家一样,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双胞胎」事件中,听了这话,神情才微微好转些。
“国公与国公夫人请起,民间有传闻,五月五生子,男害父,女害母,双胎又属阴,当年之事,你们也是迫不得已。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朕要追究,又该从何追究起呢?”官家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扶起这对老夫妻。
官家的态度,众人看在眼底,心中都有了数。
许遵一直在回想国公与国公夫人的话,二位起这么早赶来,想必也不敢扯谎,恐怕「双胞胎」确有其事,若幕后真凶真是王家另一个儿子,王诜的反常倒能解释得通了。只是,就这么把所有事推到王诜这位胞兄弟身上,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
“许卿,你怎么看?”官家又回到龙椅上,问他道。
许遵回过神来,拱手道:“恳请官家再给臣三日,让臣查找证据,来证明驸马的无辜。以及,若真是驸马的胞兄弟所做,那臣也一定要将他抓捕归案,以告慰诸位在此案中丧命的大人的在天之灵。”
“好好好,三天就三天。”官家总归已有了台阶下,便也乐意再许他三日,只看他三日后能交出谁来。
出了紫宸殿,许多大臣都向许遵投以同情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许遵真是不识抬举,刚刚顺着官家的话,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便是,偏偏还要揽下,真是自寻死路。
钟大远远地跑来,问道:“公子,怎么样?”
“王诜有个双胞胎兄弟,找人吧。三天时间,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人找出来。”许遵望向远方,又补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65章 桑云献计
一大早儿的,桑云跑来大理寺,从其他捕快口中听说,昨儿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到了许遵面前,不禁有些抱怨道:“大人,我也是大理寺的一份子,为何抓凶手,却不叫上我?”
许遵见左右没人,低声回道:“抓凶手是闹着玩的吗?凶险之事,你少掺和,何况,前些日子,你睡得太少,特意让你多睡会儿。”
桑云低下头,只管弄衣服,露出娇羞又得意的姿态,“就知道大人心疼我,不过...”
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块油纸包,打开后,蒸糕的香气一下子飘散开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不闻不觉得,一闻——许遵才发觉,自己已经一整个晚上加早上,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许遵有些难为情,忙起身,就要去寻黄明子,查问昨儿那个大弟子是如何死的。
桑云拦住他,将门窗都关了,笑着望向他道:“大人尽管吃,这样就没人知道大人在办事处偷食东西了。”
许遵看了她两眼,目光盯上那块软乎乎的蒸糕,也不再装什么,伸出手,拿到嘴边,就是一顿狼吞虎咽,什么优雅,什么规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桑云看着他,心道,为何许大人连狼吞虎咽的样子,都这样好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正要替许遵倒水,钟大莽撞地闯了进来。
许遵被唬一跳,最后一口蒸糕卡在了喉咙里,忙弯腰剧烈咳嗽起来,桑云慌忙放下茶壶,替许遵拍打背脊。
“公,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您和桑姑娘关上门来,是要做什么呀?”钟大开口问道,言语间极其暧昧。
许遵缓过气儿来,恼怒道:“我与你说过几次?再有下一次,直接罚你月钱!你莫名跑进来,我没质问你,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哎哟,我这记性,一急,就忘了,下次一定记得。”钟大打了自己两巴掌。
“好了,什么事儿?”许遵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