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看似风光,但这是最后一代了。不过是个空壳子,家里钱财有一些,可朝中能说上话的人却是没有。”
桑云听着纪氏的话,越听,心便越是往下沉。
她的眼泪不住往下掉,顿了顿,想起什么来,一把抹干眼泪,狠道:“是我乱出的主意,都是我的错。我要去救大人出来!”
说完,她便往府外跑。
“她要去哪里?快拦住她!”纪氏心知不好,忙道。
钟大几步便追上她,将她拦下。
“桑姑娘,你要去哪里救?”
“我听说,去开封府,击登闻鼓,官家就能亲自过问。我要去官家面前澄清此事。”桑云说道。
“不可!”钟大几乎是被唬了一跳。
“钟大哥,我这条命,原本早该烂在登州牢里,是许大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汴京的繁华,又能结交你们这些兄弟,真的值得了!我若成功,必为大人伸冤。我若失败,那也无怨无悔。”桑云说着,就要跑去马厩牵马。
他既感慨于桑云的勇气,又感动于她对公子的这份心。
于是,他不但没有再拦她,还握紧了拳头,追着她道:“桑姑娘,你会不会骑马?不如我送你去!”
第168章 祸福难料
宫内。
赵音舜新得了一枚雕刻十分精巧的傩戏面具,见张七巧来了,拉着她一道赏玩儿。
“好看吧,从桂林得来的,价值万钱呢。”赵音舜悄声道。
张七巧对皇家的泼天富贵,早已见多见惯。此刻,她心系许大人,根本无暇欣赏什么面具,只拱手,“臣请求公主一件事,许大人刚刚在朝堂上,因欺君罔上的罪名,被下皇城司狱。但这件事,本就是国公夫妇先设的全套,大人只是将计就计...”
“不喜欢面具对吧,我还新得了一件木珠和贝壳制的拨浪鼓,特别难得,等以后我们要是生了女儿,就送给她赏玩,好不好?”张七巧对张七巧的话漠不关心,自己说自己的。
一旁的嬷嬷笑着开口:“公主,你是姑娘家,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张七巧见况,无奈之下,只得给赵音舜跪下了,“公主,真的十万火急,还请公主能为许大人说情。”
赵音舜面色不好,但看张七巧跪在地上求她,心便也软了几分,用眼神示意嬷嬷扶起她,叹口气道:“平日里都是我请你来,你才来。难得你主动来寻我一次,还是为着别人。看你为难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试着帮帮你吧。”
“多谢公主。”张七巧开心谢恩。
另一边。
桑云到了开封府前,拿起鼓槌,便用力敲起门前那一面登闻鼓,惹得众人围观。
“大理寺卿许大人,心系百姓,不眠不休,侦破数案,今日为奸人所害,被下皇城司狱,民女为许大人鸣不平!”
开封府尹对许遵的事情早有耳闻,他不想得罪公主、驸马,亦不想得罪国公府。所以派人出去将桑云手中的鼓槌夺下,将她赶走。
谁知,桑云十分泼辣,对衙差既推又打。一开始,衙差们觉得她是个女人,便没有动武,被打了之后,才动起真格来。
钟大远远地看着,发觉桑云可能要吃亏,忙越过人群,拦下几个衙差。
“各位,我是许大人的随从,也是大理寺的捕头。许大人有冤,开封府却不许我们上奏!大家可是看见了!以后若你们遇到什么难处,还能指望他开封府尹为你们做主吗!”
钟大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引得围观民众纷纷赞同。
他转头给桑云使了个眼色,桑云趁乱,又夺回鼓槌,将登闻鼓敲得震天响。
开封府尹见况,不好拗民意,只得上奏。
过了几个时辰,宫里的人过来传话,说官家请桑云入宫。
桑云激动不已,上前抱了抱钟大,“钟大哥,我们成功了!”
“是!见了官家,定要小心说话!”钟大也十分激动,叮嘱了一句后,又挠挠头,“你比我稳重,总之,我相信你!”
于是,桑云坐上了入宫的马车,被一路引至紫宸殿。
这是朝臣议论国事的地方,此刻却空旷得落针可闻。
官家高高在上,有些好奇地看着下面这个孤身入殿的女子。他已经听闻过她好多次,也曾远远地见过她的身影,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还是第一次。
她来自民间,有些粗野,却生得不错。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见了自己,并不畏畏缩缩,居然敢抬头直视。
官家收起对她的好奇,肃然危坐,“大理寺卿许遵欺君罔上,这是事实,你却说他冤枉,何故?”
“官家,许大人为这个案子殚精竭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抓住凶手,却惹出这等风波来。今日在殿外,国公夫妇连看都没看一眼棺内,就说棺内所躺之人不是他们的儿子,难道不是预知了什么吗?要么他们肯定真正的儿子已死,要么就是被他们藏起来了,否则如何能这样肯定?要说欺君罔上,难道不是他们先欺骗官家的吗?”
“许大人不过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而已,真正成功后,其实大人是想告诉官家实情的。”
“再者,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官家要罚就罚我吧。许大人是个好官,如果今日,他因为这件事而丢了官职,绝对是汴京,乃至于全天下百姓的损失!”
桑云滔滔不绝一番话,令官家不禁有些触动。
他自然知道许遵是个好官,且是个有能力的官员,世家子弟里,有此才华者不多见。只是今日,若不把他拿下,恐怕难以收场。他内心,其实也怀疑国公夫妇,只是更恨许遵的不知进退。
“你这个姑娘,很有勇气。不过你可知,这桩案子牵连者众,他胆敢在朕面前,用这样的计谋,被戳穿后,也会受朝臣非议,如何服众?”官家道。
“可是官家,我们明知驸马爷就是有问题,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但国公夫妇包庇他,公主包庇他,连官家您都要包庇于他,我们不设局,叫他自露破绽,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在三日内破案?”桑云反问官家。
“放肆!”官家一拍扶手龙椅。
桑云腿脚发软,可是为了许大人,还是硬撑着,站得笔直。
“官家。”桑云的声音发抖,却还是想说完内心所有的话,“民女听闻,官家有三个妹妹,曾夭折一个,只剩下宝安公主与尚且待字闺中的卫国公主。官家疼爱妹妹心切,令人感觉温暖。可是,若这桩案子不能善了,所有朝臣都会知道,攀附权贵者,无论犯下什么罪,都能被赦免。忠心耿耿,努力查找真相者反而被投入皇城司狱。那请问以后,谁还肯为官家效力?”
“民女听闻,我大宋的所有国主,都与士大夫共天下。官家,您不能让您的臣子寒心呐。”
桑云跪下,给官家行了大礼。
她的话字字珠玑,几乎像是鼓槌击打鼓面般,声声敲在了心上。
官家生为国主,连言官都不敢逼他至此。但这名小女子却敢,偏偏,他生不起气来。
他端看她良久,突然问了一句:“你很喜欢许卿,对吗?”
桑云蓦地抬起头来,天子的脸沉在渐渐暗下去的光线里,看不真切,她不知道官家是何意,却是光明磊落地答了:“是,我爱慕许大人。许大人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又曾对我有大恩。我自知身份微贱,配不上许大人,但能跟在他身边做事,已是满足。”
官家突然发出一声闷笑,“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第169章 御赐女捕快
桑云走出大殿,钟大忙迎了上来。
“桑姑娘,怎么样?官家说什么?”
“官家说...”桑云有些懵,一边回忆一边答:“他说我很有勇气,也很有见识。”
“官家没说,什么时候放公子出来吗?”钟大也懵了。
桑云摇摇头。
两人见暮色四合,已到了掌灯的时候,只能先行离开皇宫。
到了晚饭的时候,官家去了郭夫人的宫殿,与她同食酒煎羊。官家还没敞开肚子吃呢,赵音舜就闯了进来。
“哥哥,你就放了许大人吧,想来他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看王国公夫妇才更有问题呢。”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道。
官家擦了擦嘴,颇为严肃地看着她,“身为公主,不许妄议朝政。”
“可这不是朝政啊,这是家事。哥哥你看,张敦礼在许大人手下做事,他的上级入狱,他岂非也要被连累?那我脸上不是也没光吗?我没光了,哥哥脸上能好看吗?再说了,那个王诜,就是个声色犬马之辈,我看啊,他就是凶手。要是他服刑了,阿姐就改嫁,也不用受那份气了。”赵音舜边说,边盯上了桌上的羊肉。
一旁的郭夫人见况,忙命宫女替公主切下一块来。
赵音舜咬了一口,一脸满足,刚准备咬第二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偷偷抬眼去看哥哥的面色,露出乖巧状,“不过那些言官肯定不许的,又有一堆大道理说出来,哥哥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就当没听过,好不好?”
官家忽然发出一声闷笑,指着她,对郭夫人道:“你看看,朕将她宠成什么样子了,除了张卿,谁能受得了她?”
郭夫人抿唇一笑,又亲自切下一块羊肉,喂到官家嘴边,温柔道:“官家,臣妾觉得公主说得有些道理。从前,臣妾的娘家小妹惨死家中,还是许大人破的案。想来,许大人并非是一个胡乱抓人,以搪塞官家的臣子。许大人这样的人才,官家若是失去了,可是一大损失呀。”
官家闭上眼睛,细细咀嚼羊肉,任由黄酒与羊肉混合的诱人滋味儿,在口中溢开。
良久,他睁开眼,笑着看向自己的宠妃与妹妹,“你们两个呀。朕何时说要重罚他呀?”
“那官家的意思是...”郭夫人与公主对视一眼,话说了一半,顿住了。
“年轻人,光有才华还不够。让他吃一次亏,下次便知道,该如何更好地为我大宋效力。”官家说道。
官家这是觉得许大人过于傲气了?还是觉得他不讲情面,得罪了太多人,需给大家一个说法?又或者,他自己也察觉出不妥,这么做,纯粹想有个台阶下?
郭夫人品出了好几层意思,在赵音舜还打算为许大人说话时,忙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好在赵音舜还算懂得察言观色,当下就转移话题,夸起郭夫人准备的这道酒煎羊美味云云。
翌日。
许遵被内侍从皇城司狱里,接到了紫宸殿上。
空旷的殿上,这一君一臣,遥遥相视。
许遵因为连日来的劳苦,加上贵公子第一次入狱,产生诸多不适,面容憔悴得很,却还是维持了基本风度。
“官家。”许遵拱手道。
“嗯。这一天里,朕的耳根子一直不清净,为你求情的人,从公主到朕的爱妃。不过,这些人的求情尚在朕的意料之中。但有一个人的求情,令朕颇为惊讶,你不如猜一猜。”官家笑道。
许遵一愣,垂头如实道:“臣不知。”
官家走下龙椅,负手走向他,“大理寺的那个姓桑的女捕快,她去开封府前敲登闻鼓,还打伤了几个衙差。眼见闹得大了,朕不得不见她——”
听到桑云的名字,许遵心跳渐快,又是诧异,又是欣喜,又是担心。
他一直知道这丫头大胆,没想到竟大胆到这样的程度。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有这样的魄力?她如此豁出去,却是为了自己,许遵疲倦的心,仿佛被裹了一层蜜糖。
但是,她说话向来冲,在官家面前,有没有说错话?官家会如何处置她?
许遵想着,抬眼间,与官家的眼神相撞——官家眼里没有愠怒,多半居然是好奇。
“官家,她只是一个来自乡野的民女,向来是没规矩,希望官家能不计较她的失礼。”许遵开口便是问她求情。
官家突然大笑,“你怎知她没规矩?她不光很有规矩,连说的话,朕也觉得很有道理。”
许遵惊讶抬头,看向官家。
官家便将昨日发生的种种,同许遵一一说了。许遵听完,自是震惊。
“三天。”官家道,“看在桑云姑娘说这些话的份儿上,朕再给你三天时间,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不准再动用一些小聪明来搪塞朕。”
“是。”许遵忙拱手。
大理寺。
大内的人突然来到,叫所有人措手不及。尤其是桑云,因为大内传旨的太监,说官家有东西要赏给她。
民间长大的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加上自打昨儿桑云从皇宫回来后,就一直担心后怕。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说了那么多顶撞之言,官家看上去没生气。但会不会和自己算后账,就没人知道了。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难道是白绫?毒酒?
桑云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几名宫人将一块崭新的牌匾抬了进屋,上头金光闪闪五个大字:御赐女捕快。
“桑姑娘,这可是官家亲笔。”宫人笑道。
桑云如坠梦中,看着牌匾,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真的是官家赐给,给我的?”
“那还能有假?这整个汴京,除了桑姑娘,难道还有第二个女捕快吗?”宫人回道。
同时,宫人拉长声音,向众人道:“官家有言,各位也要如桑姑娘一般,忠君,忠主,敢于直言,不畏艰险。”
“是。”众人齐声应道。
宫人一走,众捕快将桑云托举了起来,为她庆祝。
她敲登闻鼓,入宫为许大人说话的事迹早就传开了,众人见到此结果,不禁为她高兴,同时也感到自豪。
第170章 风水轮流转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桑云被众人托举过头顶,被颠得有些害怕,忙向一旁的钟大求救,“钟大哥,你,你救我,救我!”
钟大却笑得比谁都大声,甚至加入了托举的队伍,“妹子,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咱们兄弟这是为你高兴呢!”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桑云晕晕乎乎地侧过脸,看见太阳底下,许遵正微笑着站在树下,看着自己被颠来颠去。
“许,许大人。”
“公子来了也没用。”钟大狂笑道。
“咳咳——”许遵握拳,低声咳嗽两声。
钟大转过身,看到许遵,忙惊喜道:“公子,是公子回来了!”
众人也都瞧见了许遵,忙将桑云放下来,纷纷向许遵抱拳行礼。
“没事了,没事了,我要赶紧回去给夫人报个信儿,叫她也放心。”钟大想起这件紧急事儿,便向马厩跑去。
“大人,您没事了吗?官家不追究您的责任了吗?”桑云问得小心翼翼。
“谁说没事儿了?”许遵故意板起脸,边往屋里走,边说:“官家又给了我三天时间,若是这个案子查不清楚,可真要丢官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