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好。”许遵拍拍他的肩,反倒安慰了他一句,随即又望向大家道:“找几个人,把里面的棺材抬回去。其余人,都打起精神,我们即刻去公主府。”
到公主府上时,已是下半夜。
门房的人回说公主和驸马已经睡下,让许遵有什么事,次日一早再来。但许遵哪里肯听他的,只出示了腰牌,说了一句「奉官家旨意查案」,便率人直接闯了进去。
公主府,许遵来过多次,他无需下人引领,直接带人找到驸马住的院子。
主屋原本还亮着灯,只是等许遵的人进了院子,那灯便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亮起来。
门被推开,王诜一身白色里衣,只外头披了件狐裘,头发还是湿的。
“驸马爷竟有如此闲情逸致,大半夜的,在家中洗澡?”许遵扯起嘴角。
“许大人这就管得过宽了,大宋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夜里洗澡呢?”王诜笑答。
钟大走上前,将那件蜀锦料子的袄子递到许遵手上。
许遵举着袄子道:“虽说开春了,夜里开始凉,驸马爷先穿件衣裳吧,我手上这件如何?”
王诜看到袄子,微微一愣,“我的衣裳,为何会在你手里?仲涂,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拿了我的衣裳,为何不跟我说呢?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几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许遵也愣住了,在他看来,王诜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自己演戏呢。可是他的表情和眼神过于错愕,好似真的想不通为何他的衣裳,会在自己手里一样。
王诜往前走了几步,将衣裳拿了,回屋穿了起来,才又出来。
“许大人大半夜前来查案,实在辛苦,要不进屋来喝杯茶吧。”王诜又看向张七巧,“张司直也一道吧。”
他的眼神十分真诚,一如许遵从前认识的他那般,热情好客。
张七巧有些害怕,看了许遵一眼,许遵心中升出三分好奇,并不急着进屋同他「喝茶」。
“驸马爷夜里洗澡,这是为何?”许遵问道。
王诜哈哈大笑,“许大人,你怎么还管起我的私事来了?我夜里宠幸个小妾都不行?宠幸完了,不得洗洗?”
张七巧咳嗽两声,羞红了半张脸,忙转过身去。
王诜唤下人道:“去,把夏娘叫过来,让她做个见证,给许大人讲讲,我们刚刚是如何缠绵悱恻的...”
下人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许遵蹙眉,“驸马爷,您府上到底有几个叫夏娘的妾侍?”
“一个。仲涂,你是了解我的,我给小娘子取名字,都是用了心的,怎么会重复呢?”王诜转而看向下人,“还不快去?”
“是,是。”下人忙不迭应道,转身而去。
许遵看着下人离去的身影,眼眸一眯,转头对张七巧道:“张司直,驸马爷邀我们进屋喝茶呢,站着做什么呢?”
他虽不知道王诜唱的是哪一出戏,但勾起了他看戏的兴致。
第161章 公主拦路
张七巧跟在许遵身后,极小声道:“驸马爷这是怎么了,一会儿仲涂,一会儿许大人的。”
“看戏不语真聪明人。”许遵点了她一句,而后,人已经坐在了圆桌上。
屋内氤氲着刚沐浴完的热气,地上还有大滩水渍。
许遵悄悄拿眼瞧了寝室一眼,明明帷帐整齐,根本不似有人睡过的模样,更不论王诜刚刚说的「宠幸了个女子」。
一名下人即刻进来奉茶,而那名被王诜吩咐下去,请「夏娘」的下人,过了半会儿,也回来了。
“夏娘呢?”王诜边热情邀许遵与张七巧品茶,边问下人。
下人一脸为难,“驸马爷,夏娘,夏娘说她身子不适,先睡下了。”
“矫情!”王诜斥道,“又装病是不是?也不看看场合,今天就算是抬,也得给我把她抬过来!”
“啊?”下人感到吃惊,仿佛根本想不到,驸马爷是这么个反应。
“啊什么?快去啊!”王诜已经失了耐心。
“可是...”下人露出害怕的神情,正欲转身之际,被许遵叫住。
“等等。”许遵笑道:“既是睡了,为何非要叫人过来呢?”
“是是,许大人说得是。”下人像是瞧见救星,朝许遵投以感激的眼神。
“夏娘住哪个院子哪个屋啊?不如...我们一同去瞧瞧她。”许遵笑得愈发温润。
下人脸色一僵。
“许大人的话没听到啊?前头带路!”王诜起了身。
下人面色苍白,却不敢不遵,“诶,大人这边请。”
一路上,许遵同王诜谈笑风生,张七巧跟在身后,满面疑惑。同样疑惑的,还有跟着许遵一道来的手下们。
他们不明白,好好儿的,许大人不查案了,竟跑去瞧美人了?
到了夏娘住的水仙阁,引路的下人和门外守夜的女使嘀咕了几句,女使露出吃惊神情,却不得不拉开房门,放这一行人进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原本是一片寂静,突然帷帐内传出一个女声:“驸马爷要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儿啊?幸而我睡眠浅。”
她起身,点了灯,却发现屋子里站着的,分明是三个人。
许遵看到女子衣衫不整,立刻转身避嫌,张七巧愣了楞,也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身去。
该女子不是夏娘!难道是王诜新收的美人儿,又给取了同样的名字?可他自己都说了,他从不用重复的字给丫头们命名。
“许大人要查案,传你过来问话,你装病是不是?”王诜斥责该女子。
“我,我没病呀。”女子声音里满是疑惑。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女子脸上。
许遵和张七巧同时又转过身去,只见王诜将女子骑在身下,不停拳打脚踢,女子被吓得来不及呼救。因为此刻的她已经被王诜掐住了脖子。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许遵和张七巧忙上前阻止。
王诜已经被拉开了,却双目血红,恶狠狠盯着女子,嘴里还在骂着:“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居然敢顶嘴,我打不死你!”
女子捂着喉咙,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引路的下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跪地道:“谢许大人和张大人救小女一命!这不是什么夏娘,这是小女夏儿,真正的夏娘被送出府后,府中上下就唤小女为夏娘。”
“驸马爷他是大半夜才回来的,根本没有宠幸过小女!”
下人跪爬向女子,父女俩抱在一团哭泣。
“都跟你说了,配个人户便算了,你非要高攀,险些没了性命啊!这驸马爷根本不正常啊!”
“爹,我错了,我错了。”
一边是父女俩悔不当初,另一边,是王诜骑在枕头上,还在不停打骂。
张七巧看着眼前一幕,不知所措,她看向许遵,许遵向门外喊了一声:“钟大!钟大!带人进来!”
一队人马进屋,见着眼前一幕,俱是震惊不已。
“将这对父女带走。”许遵看着王诜还在发疯,眼眸一紧,“将驸马爷也一并带走。”
显然,许遵要带走王诜的计划,并没有那么顺利。
他们人刚走几步,不远处,突然亮起大片灯火,亮得有如白昼。
宝安公主穿戴齐整,从提着灯笼的一众下人中走出。
“许大人要带走我夫君,是否该同我说一声儿呢?”宝安公主声音温柔,却透着威严。
“公主。”许遵作揖,“冒昧到公主府上,打搅公主安睡,是臣的错。只是,臣奉命查案,查出驸马爷跟这起案子有关,正要带回去问话。若有得罪,那也是秉公做事,还望公主海涵。”
“既是秉公做事,那我也不会干涉你什么。只是,夫君他一心只喜欢喝些小酒,买买字画,许大人是知道的,何故能同凶案扯上关联呢?”宝安公主问道。
许遵指着王诜身上的衣裳,“驸马身上所穿的衣物,是臣从祭祀活动的场所发现,驸马也确认了该衣物确实归他所属。在这之前,所有的死者都与驸马相识,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驸马。何况,驸马此刻迹类疯迷,和往常大不一样...”
“夫君近日来时常梦魇,睡得不好,所以行为失常也是有的。许大人不必揪着这一点不放。”宝安公主打断他道。
“行为失常,也包括出现在祭祀现场吗?”许遵直接抓住重点。
“那是歹人栽赃陷害。夫君今夜一直在家中,我可以证明。许大人是否也质疑我?”宝安公主问道。
许遵拱手,“臣不敢。”
“天快亮了,许大人办案辛苦,不是还有犯人要审问么?许大人不如将夫君还给我,赶紧回去吧。”宝安公主道。
许遵丝毫不为所动,而他身后的人马,没听到命令前,也纹丝不动。
“许大人?”宝安公主扬眉。
“恕臣不能遵命。”许遵再次拱手。
“许大人这是一丝情面也不留了?”宝安公主问。
“公主,办案何谈情面?”许遵语气恭敬,态度上却丝毫不让一步。
公主身边的嬷嬷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被公主拦住。
“许大人,你最好将此案查出个水落石出,不要叫歹人冤了我夫君。否则官家那儿,定要治你无能之罪。”
“是,臣定不负公主所托,让此案真相大白于人间。”许遵微微躬身,随后直接越过公主,带人回去。
第162章 会治病的黄仵作
路上。
张七巧有些后怕,悄声对许遵道:“都说宝安公主柔弱,今日却这样拦着大人查案,还真是和众人口中所说不同。”
“爱情使人盲目,性情大变只是所表现出的特征之一。”许遵骑在马上,开口回道。
“大人也是如此吗?”张七巧随口接了一句。
许遵回头看向她,张七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找补道:“只是觉得,觉得大人在遇到云娘之后,变得没那么冷淡了。”
“真是荒...”许遵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及时止住了,顿了一顿,他看向前方道:“等你有一天遇到心爱之人,就明白了。”
回到大理寺。
许遵先向从公主府带回来的那对父女问话。
其实,还不等许遵问什么,那对父女就自己全说了。
“大人,驸马爷他...他其实一直都不正常,好的时候,对府中诸人都十分照顾,不好的时候,好几人都挨了他的打。可他是驸马呀,下人们挨打,算什么稀罕事。何况,每次公主都会对被打的人进行一些钱上的安抚,自然也就没人会说什么了。”
“小女生得不错,自然就心气儿高些,眼见驸马纳的那些妾还不如她,都能活得好,公主又是个大度的,便也生了那样的心思。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小女不听。后来,驸马要了她,起先也对她不错,可最近几日,驸马性情大变,以前,个把月才发作一次,近几日发作频繁,小女时常被殴打,险些没命。”
“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活不久了,无所谓下场如何。但是...我实在不能看着小女被打死啊。”
“爹,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贪念荣华富贵,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夏儿又抱着她爹哭。
“老人家,驸马将夏儿唤作夏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依你看,他是将夏儿当作了替代,还是他发作时,真的认为夏儿就是从前府上的夏娘呢?”许遵问夏儿爹道。
“好像...”夏儿爹想了想,“也就夏娘离开府上后的事情吧,夏娘挺受宠的,我原先以为驸马爷是将小女当成了替代。但后来才发觉,驸马爷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许遵追问。
“好像根本不记得夏娘被自己送了人,觉得夏儿就是夏娘,总之,就是奇怪得很。”夏儿爹说道。
许遵皱眉,若有所思。
“许大人,老奴既已出卖驸马爷,就没有退路了,老奴一死不要紧,望大人能护住小女一命,我给大人磕头了。”说着,夏儿爹就跪在地上,朝许遵磕了三个响头。
“老人家,你先起来。”许遵望着他,承诺道:“这两日你父女二人暂留大理寺,待真相大白后再议去向。你二人,都不会死。”
“谢谢许大人,快,夏儿,快谢过许大人。”夏儿爹抓着女儿,又是一顿磕头。
接着,许遵去审祭祀现场逃跑的那几人。
几人神情兴奋,满脸余醉,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何种境地之下。
“驸马王诜,是你们的幕后主使吗?”许遵一拍醒木。
几人抬头,望向许遵的眼神里满是麻木,似乎无论许遵怎么审,怎么问,他们都不打算说话。
许遵看了一眼天边,快要破晓,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不等钟大急着说要揍人,许遵就先开了口:“不肯说?那就上板子,什么时候肯说,什么时候停。”
于是,几名男子被带到院子里,捕快们拿来板凳,将他们押在凳子上,绑好后,才一板子下去,几个人就痛得惨叫。
再几板子下去,已经见血。
只是,许遵坐在屋内,听着这声音似乎不对。
他走进院子中,从一人张着的嘴中,看到那人舌头只有半截!
这些人都被锯了舌头!好狠毒的计划!再看这几人的手,五指卷曲,似乎是连皮挂着的,他捏住其中一人的手细瞧,发现这些人还被挑断了手筋!
钟大跟了过来,也发现了蹊跷,一拍脑袋,“怪不得他们不说话,原来早被人废了,手筋也被挑了,连字都写不出。我竟只顾着抓捕,没发现这个!”
“发没发现都不要紧,幕后之人早算到这些人不牢靠,这才使出这一招!”许遵眼眸一紧,身侧的手紧握,“驸马还是疯癫状么?最近的医馆什么时辰开门?”
“是,从一回来就是疯疯癫癫的,最近的医馆,医馆...”钟大的话还未答完,就被一旁的张七巧打断,“医馆一般卯时才营业,为何不找黄仵作?我认为他的医术,不亚于任何一位我认识的大夫。”
许遵问手下,“黄仵作夜里还是歇在验尸房吗?去找他过来。”
“是。”手下领命前去。
其余人等都被丢入大牢,但王诜身份尊贵。既没定罪,就不可如此行事,便暂时被安置在许遵日常歇息的厢房内。
黄明子被叫醒,听说此事后,随捕快到厢房前。
他在一众人里,看到张七巧,目光停留片刻,似乎是要确认她无碍,这才将目光投向屋内的驸马身上。
黄明子眼中刚刚才出现的一点温度,刹那间消失。
“看起来像是癔症发作。”
“咦?之前也没听说驸马爷有这种病啊。”钟大嘟囔道。
“或许只是公主府瞒得好。”许遵想起夏儿爹的话,开口道。
“黄仵作,这事儿你能办不?实在不行,我带人去敲医馆大门,把大夫从梦里喊起来!”钟大只见过黄明子验尸,可从没见过他救人,这可是驸马爷啊。在没有定罪之前,他可还是皇亲国戚!可不能被当尸体一样去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