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悔——鹿燃【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5:29

  见他机灵,奚昕然这才将他放开,随之又气烘烘的坐到一旁,奚霁林一边双手轻抚着自己身前衣襟的褶皱一边委屈说道:“你看看你,整日的欺负我,我这陪你跑了一天,你鞋上连片泥都没沾,到头来还怕我多嘴,我何时将对你不好的事讲出去过。”
  听他抱怨,奚昕然干脆闭上眼捂上耳朵,可这双目一旦闭上,脑中便浮过先前那般景象,她自觉脸皮算厚的,可这回当真让她红了脸,慌了神。
  天似筛子,时不时的往下落些雨,二人回府之际已近戌时,付过车马钱,奚昕然顶着雨朝阶上奔去,才叩门环几声,府门便开了一条缝隙,门房小厮见是自家小姐少爷,几乎带了哭腔道:“大小姐,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紧接着小厮拍大腿又道:“府里出大事儿了!”
  二人急匆匆奔入府中,尚未行至正堂前便听到有隐隐哭声传来,奚昕然与奚霁林对视一眼,而后加快步子朝堂中暖黄的灯光奔去。
  顾不得院前水坑,二人踏水而入,奚昕然几乎是提着裙跳过门槛。
  见二人回来,堂中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们,堂中哭声也立即止了,却只瞧着奚夫人坐于主位中满目红丝,泪染脸庞,一侧坐着的周姨娘亦是如此。
  见奚昕然归来,似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素来柔弱的奚夫人哑着嗓子唤了句:“昕然......”
  “母亲,”她亦回了一声,快步行到奚夫人身前蹲下,手掌不觉与母亲的缠握在一起,“爹怎么了?”
  头一次,在素来不晓愁的奚昕然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无措的神情。
  奚夫人自小出生贵家,性子又是与世无争,似一朵娇养的温室花朵,从不费心力更不担事,想与她说,却又欲言又止,仿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哭。
  “母亲,您别哭,您告诉我爹怎么了?”奚昕然自是知晓母亲的性子,心里急的狠,却又不忍同母亲说一句重话。
  方才门房小厮亦说不清楚,奚昕然也只听晓了个大概。
  好在周姨娘还算有些理智,取着帕子擦了泪,而后轻拍奚昕然的肩说道:“昕然,你别急,老爷他......”
  周姨娘停顿片刻,而后才鼓了勇气道:“今日傍晚时,你爹他在青楼里与一个嫖客大打出手,弄出了人命......”
  别说奚夫人对此难以启齿,就算是奚昕然听了亦是脑子嗡地一声。
  几乎同时与奚霁林高声反问道:“什么?”
  “是城北的一个叫什么春满楼的青楼,方才有人来报信,说你爹与里面的人争一个妓子,二人发生争执,最后动起手来,你爹失手将人推下了楼,那人脑子撞在楼梯角上,当场就没了......”
  讲说到此,周姨娘再也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只瞧奚昕然听完这些久久回不过来神,由蹲转坐,僵挺地坐到了地上,一双杏仁似的大眼滞顿放空,人一下子便傻了。
  “昕然,你站起来。”到底是奚夫人不舍得女儿,弯身将她自地上拉坐起来。
  最后连奚昕然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坐回椅子上的。
  “那爹现在在哪呢?”奚霁林紧忙问道。
  周姨娘道:“出了人命,自是不能让他回府,听说那头报了官,现在你爹被人带到衙门去了。”
  放空许久的脑子一下子回过神来,奚昕然猛喝下口茶压了压心惊,而后才又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爹又怎么会去青楼呢,还同人大打出手?”
  无论哪件单拿出来都不像是奚远怀能做出来的事。
  在奚昕然心中,他爹为官几十载,虽算不上什么青天在世,却也凡事不敢歪斜,为人正是谨慎小心,既不敢得罪人,又不敢沾染半分恶事。
  做人做事从不站队,可谓是人中油条。
  “不知道,现在衙门不让探望,只听说这件事闹的很大,许多人亲眼见着了,假是假不了的。”奚夫人又言说道,心口阵阵发堵,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常日从不踏足花街柳巷的人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一时间失望也有,伤心也有,手足无措。
  眼见着家中如此,奚昕然自是愁火中烧,母亲这个人没什么正主意,周姨娘亦是,奚霁林又是个不成器的,眼下家中无旁人可依靠,奚昕然只能振作起来。
  明明她心里也慌的厉害,却仍然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丽嘉
  宽慰母亲与周姨娘道:“母亲,姨娘,你们别慌,待明日一早我再亲自去衙门问问,该使银子的地方咱们就使,好歹父亲也是朝中官员,我总觉着这件事不似父亲能做出来的,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既出了人命,自然是要先将人扣留在那里的。”
  “若衙门不让我见,我再去入宫求姑姑,这件事一定会弄清楚的,不会让爹白白蒙冤。”
  “对对,我也去,明日一早我就跟我姐去衙门,总能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奚霁林上前一步,忙搭腔,“就算真的是爹闹出的人命,也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万一他是失手呢......”
  他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稳准狠的堵人心口,眼见着奚夫人又要掉眼泪,周姨娘万无可奈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奚昕然还想劝些什么,只听门外又有人急奔而来,人未至声先到,“夫人——夫人——”
  语调慌忙,将一屋子人的心胆都吊了起来。
  众人齐齐回过头去,还以为是衙门那里又有了什么消息,奚夫人急急自椅上站起,奚昕然陪着母亲来到门口相迎。
  来报信的是府中的李管家,提了长袍踏着院中雨水奔来,见了门口的人尚没站稳便扑跪下来,虽还未讲明,却瞧他满目急愁,哭丧着一张脸,奚昕然便暗道不妙。
第9章 祸不单行
  窗外雨声又起,无风,房间里闷热的厉害,祝珣命人上了一盆冰放于桌侧。
  七杀怀中抱着长剑,坐于鹅颈凭栏处闭目养神,有凌乱的步子急急朝这边行来,他机敏的睁开眼,廊下昏暗,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远处行来,他只认出前面带路的是良启。
  良启知这个时辰七杀定是守在此地的,于是先行一步朝他走来打了招呼:“七杀,大理寺的裴庆大人来了,要见公子。”
  七杀点头会意,复而坐回原位。
  祝珣书房的门未关,正瞧房里郎中仍在给他把脉,良启入门后悄没声的立在一旁,不敢扰了郎中诊脉,裴庆亦是。
  干枯如若老腾的手指轻轻搭在祝珣的腕脉之上,良久,郎中将手拿开,狐疑道:“祝大人,老夫摸了您的脉象,并无不妥,您方才说的心痛之症亦无迹可寻,许是老夫医术有限,不能为大人解忧。”
  这郎中是城东这一带最有名的老医,医术高明,德高望重,很少有他摸不着的脉,看不了的病,他既这般说,更让祝珣心中迷惑。
  那几乎要他半条命的痛楚并非是假的,若非心疾,又怎会如此。
  细细思量,这种痛楚好似归京之后才有的,不由思绪深远,又联想到家中这两年接二连三的出事,莫非真若旁人所说,犯了什么阴事?
  素来不信鬼神之人也头一次有了这般犹豫。
  可这般想法稍一浮现,便立即又被他摁了回去。
  许是当真把他给疼怕了,连这心思都能生的出来。
  沉默片刻,他并未为难郎中,只淡然道:“无妨。”
  轻飘飘的一句话,目光正扫到方才入门的良启,于是又吩咐道:“良启,给郎中封上诊费,送郎中出门。”
  “请随我来吧。”良启得令,恭谨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郎中站起身来,整理好了药箱,与祝珣辞别离去。
  房内此刻只剩下祝珣与裴庆二人。
  上下一打眼,只瞧裴庆这个时辰仍着官服,不由问道:“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大人,奚远怀出事了。”裴庆说道。
  在祝珣面前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多少有些不自然,他年纪与祝珣相差不大,同样任职大理寺,又是祝珣的副手,关于他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更何况当初祝奚两家的事满城皆知,此刻在他面前提起奚远怀,不免有些异感。
  “不就是青楼那件事吗,我已经知道了。”祝珣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亦知奚远怀此刻被带到了衙门去,像是这种案子,是先要在衙门审理一圈才能送到大理寺来。
  “不是那件,是奚远怀两年前在长河主修的长堤被冲垮,农田被水淹没,周遭百姓死伤无数。”
  闻此,祝珣猛然抬眼,眉目紧跟着一缩,“怎么回事?”
  “应是两日前的事了,长河县那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方才送到宫里,说是修堤的材料以次充好,今年梅雨季来的早持续长,长河水位不断上涨,那偷工减料的堤坝遭经不住,皇上听后龙颜大怒,当即传下令来命属下去奚府拿人,但奚远怀在衙门里,属下方才亲自去衙门提的人,此刻奚远怀已在大理寺狱中了。”
  拿人的事是不必大理寺卿亲自去办的,只肖知会大理寺便可,裴庆前脚拿了人,后脚来此禀报。
  只瞧祝珣眉头紧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讲说些什么好。
  “公子,公子!”——未等祝珣开口问话,良启便自院中一路小跑而来,“公子,宫里来人了,说皇上让您立即入宫一趟。”
  “知道了,”祝珣平淡应上一声,“去告诉宫里来的人,就说我即刻便到。”
  “是。”良启应声,跑了出去。
  裴庆见此眼珠一转,一想到方才入门时见着郎中在此,便不由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身子无碍吗?要不要属下陪您同去?”
  一听便知他指的是方才郎中在此的事,祝珣轻笑一声,暂将那些压到身后,“无事,就是这两日心口有些不舒服。”
  不仅心口,脑中还时不时的出现奚昕然的那张脸扰他心神。
  ......
  乌云紧凑,雨下不停,似有团浓厚的黑雾将奚府全然蒙盖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之内,奚家接来迎来两件噩耗,几乎将奚府整个击垮。
  奚夫人在得了长河决堤的信儿之后整个人晕了过去,眼瞧着奚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郎中在奚夫人房中诊脉,奚霁林蹲在门外双手抱头,将脸埋的低低的,奚昕然则环臂咬指急的在门口团团转,房内烛影照的透亮,亦将她来回不断的焦灼小影打在窗纸上。
  过了许久,周姨娘将房门打开,与郎中一同出来。
  门口二人听到声响忙拥过来,“如何了?母亲可有什么事?”
  奚昕然急问道。
  “小姐放心,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加上平日身子孱弱才会如此,不过好在并无大碍,服一些调理的方子便能好了,只是切记这阵子千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郎中回道。
  听得这般讲说,心头如一块巨石落地,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赫然松驰,寻到个缝隙便要往房门里钻,最后还是被周姨娘拦下。
  “昕然,夫人这会儿睡了,待她醒了你再去瞧她,郎中说她得好生休息。”
  闻此,奚昕然只得止步门前,再担心母亲的身子,也不能扰了她歇息,只能乖乖退了回去。
  瞧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周姨娘也是心疼,打发了人去送郎中之后,才牵着她的手来到院中小声说道:“昕然你也知道,咱们奚府上下就没一个能拿得了事儿的,这回老爷出事,夫人身子又不好,咱们奚家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和霁林两个了。你们可得好好的。”
  头一次周姨娘将奚霁林算在人堆里,他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眼珠子亮了起来,身板儿微挺。
  “我知道,”奚昕然强忍着眼中的泪珠子点头,却不敢抬眼,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哭出声来,“我都想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入宫去见姑姑和三表哥,还要再去大理寺一趟。”
  尽管大理寺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可是为了弄清楚前因后果,她也得硬着头皮去一趟,再者说,祝珣虽是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不找他,旁人也找得到的。
  皇后最疼的便是奚昕然,除她之外,奚家的另外两个孩子都排不上号,所以周姨娘知皇后那边理当也只能由着她去。
  知此,自也知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先前与祝珣闹的不欢而散,如今让她再去,无疑是为难她,思由至此,周姨娘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若是为难,大理寺便别去了,让霁林去问也是一样的。”
  “我心中有数,姨娘放心。”奚昕然点头道。
  ......
  昔日热闹盛融的奚府眼现陷入一片森冷之中,在府内行走无人敢胡乱说话,个个谨小慎微。连奚昕然的房内也只燃了一盏烛火,可她仍觉着刺的双目生疼。
  素日聒噪得意的姐弟俩一个坐在窗前,一个窝在榻上,头一次沉默着谁也不愿多讲一个字。
  “姐,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爹和咱们的下场会怎么样?”奚霁林沉隐的声线自榻上传来,视线紧张地投在奚昕然的背上,他讲说的每一个字在这般寂瑟的夜里听起来都尤其扰人心魄。
  先前周姨娘也问过她相同的话,但是彼时她不敢讲,可现在在奚霁林面前她便没什么藏掖的必要了。双肘杵在窗台上,十指微抱在一起遮在唇前,先是沉叹一口气,而后视线呆滞朝向窗外缓张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抄家,杀头,或是流放......”
  别说奚夫人经受不住,就连奚霁林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险些惊的自榻上摔下。
  脸色刹时变得毫无血色,瞳孔也跟着放大,几乎是爬到榻沿重复问道:“姐,你不是逗我呢吧?”
  “我现在哪还有心思逗你,”奚昕然红着眼扭身换了个方向坐,直面奚霁林又道,“且不说长河决堤的事,只说青楼人命一案若是真的,爹也吃不了兜着走。”
  “长河决堤,冲良田伤百姓,无论哪朝哪代都是重罪,更别提现在还涉嫌贪污修堤钱款一事,数罪并罚,你觉得爹还活得了吗,咱们奚府还活得了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奚霁林自小便是个不问外事只图快活的逍遥少爷,打死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遇上这种事儿。
  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榻沿之上,除此无处发散。
  “不过我总觉着爹他不至于此,”虽然愁闷,可冷静下来,奚昕然仍保持着些许理智,“爹最忌讳就是去青楼,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他何时入过?”
  “再者说,爹性子温软胆小,在朝中做官一直谨慎小心,修河堤这种事他怎么敢出差错呢?”
  不禁大胆猜想,这两件事或都有猫腻。
  听她这般讲说,奚霁林似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挺直身子,眼珠子飞转两下,细细盘算起从前来,“对对,你说的对,自小我进堵坊玩的时候,爹抓着我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可有一回我和几个狐朋狗友去了青楼喝花酒,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去那喝了几杯酒,爹拿着棒槌从东院追到我西院,逮到我后给我打了个半死。他这般忌讳那种地方,又怎会去呢?”
  再说贪污一事,更加不可能,修长河堤坝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奚远怀在长河县整整待了小半年,后来归京还同奚昕然讲说长河连年水患,那边的百姓活的苦,每每提起的怜悯之情又怎会是假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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