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宋文澜不一样,第一次见,宋窈就忍不住看他,听到有人议论他。她忍不住去听,她忍不住和他接触,了解他,面对着他的时候,不会字斟句酌,谨慎小心。
她把宋文澜放在最特别的位置,期望宋文澜也成为那个例外中的例外,能够把她放在不一样的位置。
可是没有。
宋文澜这下被宋窈噎的没话说。
“徐靥,你在生气。”
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宋文澜终于直呼宋窈的名讳。
可是宋窈心里的火更甚了。
看吧,她在宋文澜面前,那么赤裸裸的,一点情绪都逃不过他,可是宋窈完全看不出宋文澜在想什么,打算干什么。
“将军多心了,靥女不敢。”
谁敢跟您生气啊,我一介戏子,您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北平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徐靥,你有。”
宋文澜越靠越近,语气也更加坚定,他墨黑的眸子发着透亮的光,似乎洞察一切的盯着宋窈的眼睛。
宋窈深吸一口气。
“是,我有,将军说我有,我便有。”
“将军可满意?”
宋文澜抓起宋窈的手,宋窈下意识挣脱,宋文澜抓紧,紧紧握住。
宋文澜的手劲很大,任宋窈挣扎也没有抽出手。
“徐靥,看着我!”“为什么?”
这次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了。眸子里确实透着不解。
宋窈的心像是烧红的铁块,忽然被浸入凉水,一瞬间冷静下来。
第148章 双枝有树帝女香
“宋文澜,你把我当什么?”
那句梗在喉口,迟迟说不出的话,就这样自然的脱口而出。
宋窈觉得,宋文澜那双眼睛,确实蛊惑人心。
宋文澜焦急的神色忽然沉静下来。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皮靴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像一只小锤子敲在宋窈心头。宋窈在等他的答复,可是他迟迟不开口。
宋窈的心,从期望到失落再到绝望,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宋窈差点开口说她只是随口一问的时候,宋文澜转过身,对上宋窈的目光。
“你问,我把你当什么?”
宋窈喉口一紧,手下意识握紧了衣服。
“那我要先问你,外面的传闻,是真的吗?”
宋窈的心猛地揪起,那些传闻他根本就听到了,只是在装不知道而已。
“什么传闻?”
既然他装作不知道,那自己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动心了?”
他的语气很冷,仿佛只是例行询问公事,最起码不是宋窈想象中的那种语气。但凡他对宋窈有些情愫,语气都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可笑吧!人人都说戏子无情,我却动心了。”
宋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也颤颤的,喊出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宋文澜忽然笑起来,“是挺可笑的。”
“徐靥,你还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你要知道,钱,权,世人渴望的一切我都有,也都可以给你。”
“我可以让你富甲一方,让你万人之上!”
“独独这爱,我给不了你。”
独独这爱,给不了你。
这句话在宋窈心中回荡放大,不断嘲笑宋窈的可悲与可怜。
她要的仅仅是爱而已。
钱,权,她都不要。
徐靥挽唇一笑,眼波顾盼,美的宛如鬼魅,摄人心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上几句。
但宋文澜仍是一副冷淡模样,衬衫拉的板正,脚上的皮靴擦的发亮,不染纤尘,一如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看不出半分情绪。
“靥女自作多情了,自知一介戏子,不敢高攀。”
宋文澜垂眸不应。
“但是靥女还有话想要告诉将军。”
“世人渴望的不止钱和权,最重要一样你弄丢了!”
“是爱。”宋窈说完转身就走。
宋文澜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
宋府的院子里,副官正在忙着清点他们剿灭濑亚东老巢的战利品,看宋窈冲出来有些疑惑。
“徐小姐,你怎么了?需要送您吗?”
“不必了,麻烦了。”
宋窈感觉很好笑,连副官都知道问候她几句,可是宋文澜把一切都做绝了,用最低劣最伤人的方式告诉宋窈:我们不必来往了。
宋窈走过街头,那是他们昔日一起走过的路。
宋窈路过河边,那是他们昔日一起泛舟的河。
宋窈路过糕饼店,他们曾一起尝过那里的桂花糕。
二人也曾莲湖泛舟,念诗赋词,也曾竹林之侧,闲听蝉鸣,曾花前月下,相谈甚欢。
他们与明月下相拥相吻相交融。
到最后像一块坚冰,碎的只剩一地冰碴,刺得人心痛不已。最后化为一摊水渍,看得见,却抓不住。
街上许多人对着宋窈指指点点,可是宋窈都不在乎,她从来什么都不在乎,她对流言蜚语向来不以为然,她只是害怕看到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流露不屑的神情。
可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第149章 双枝有树帝女香
宋窈再没去找过宋文澜,宋文澜也没再找过宋窈,好感度停留在85%。
那天宋窈喊出她确实对宋文澜动心的那句话的时候,好感度暴涨了一次,宋窈也曾开心过,这样的反应应该是宋文澜也是喜欢她的,可是不是。
两天后,传闻宋文澜湖上泛舟救了一个落水轻生的少女,宋窈只笑了笑。但是好感度没来由的涨到了86%。
宋窈没有在意,只觉得是系统出了问题,就是涨数据也是对那个女孩吧。
后来数据零零散散涨了几次,勉强攀到90%,宋窈也没有在意,指不定是他又救了哪个女孩,对哪个女孩动了心。
时间悄然从指缝间流逝,宋文澜来到北平一年了。
北平又到了冬天。依然很冷。
今年的雪格外的多,下了又下,红砖绿瓦,繁华灯火,都显得有些冷清,屋檐下挂着冰凌,透明的雪水水滴答滴答的落入屋檐边的水缸里,晨光总是灰色的,枯枝就那么映在铁蓝色的天空里,梢头竟还有乌鸦在梳理羽毛。
冬天是帝都人享乐的时节,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候。
可是宋文澜,却要走了。
他到帝都本就是暂时驻扎修整,他本不是池鱼,帝都这方小小鱼塘,怎能束缚得了他,他终究是要往更广阔的地方去的。哪怕除了帝都以外的大地,战火不息,动荡不安,宋文澜,还是要走的。
宋窈是个很恋旧的人,害怕离别。
但是这次,她的心却无比沉静,竟然破天荒的觉得,他走了才好。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一个是卑微低贱的戏子,本就该毫无交集。
他走了也好,走了,就只留下她回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半年来,宋窈第一次叩响了宋府的大门。
“我找宋将军,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戏子徐靥求见。”
以前宋文澜跟下人交代过,宋窈来访不必通报。但是这次开门的家奴宋窈不曾见过,想必新换了一批吧,她不禁局促起来。
宋文澜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换的这么频繁,会不会早已不记得她这个看不清身份的戏子了。
“徐小姐里面请。”
家奴出来的很快,宋文澜也并没有拒绝见她。
“戏子徐靥,见过宋将军。”
宋文澜好像正在看电报,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宋窈说的话,与他们初见时说的分毫未差,只是语气神态与当时不同。
宋文澜甚至还记得,宋窈的表情有些怯怯,眼神里都是谨慎的探究。
今时今日,眼神里只剩沉静。
“徐小姐忽而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他们重逢的时候,语气却都十分疏离,真是可笑。
“靥女听闻宋将军要走了。”
宋文澜挑挑眉,“嗯?”
“能否,再去听靥女唱次戏,唱那出《帝女花》。”
宋文澜的目光反复打量宋窈,似乎想从她的神情看出些什么。但是所有情绪都被宋窈很好的隐藏。
宋文澜点点头,“好。”
宋窈从宋宅出来,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答应了。
如果被拒绝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还好。
彼时,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没有直接回双枝阁,反倒拐到另一条路,进了一家药房。
第150章 双枝有树帝女香
宋文澜虽然答应了,但是他那段时日好像总算是很忙,一直没有时间到双枝阁去,宋窈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
直到开拔最后一天,宋文澜才有空来听曲。
这次他没有去包厢,就坐在台下。
或者说,台下就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宋文澜穿着板正的军装,眉目淡漠。偶尔还会蹙眉,似乎很不耐烦。
台上宋窈凤冠霞帔,红的耀眼,一如天边烧起的红霞,她身姿绰约,唱词婉转,句句泣血。
宋窈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耳边佟佟锵锵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她满目都是台下的宋文澜。
她见过温润如玉的宋文澜,见过幽默风趣的宋文澜,这下也见过生人勿近的宋文澜了。
戏曲到了尾声。
帝女饮下毒酒,死在驸马的怀里。
宋窈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里的眼泪溢了出来,无声的滴落在舞台的地毯上。
宋窈很清楚,这个男人没有心,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的会懂情爱之事。
世人都道戏子无情,可戏子才是这世间最多情的人儿。
一台戏一唱就是数十年。
宋窈这出《帝女花》唱了数十年,唱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可悲又可怜的公主,终于为爱的人穿上了凤冠霞帔,却终不能与其相携白首,落的双双殉情的下场。
可在这众人眼中,她演的再生动,戏子终归是低贱的戏子,怎么堪与公主相比,凤凰相生相依,世人将其绣于婚服,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意。但戏子其实与那青楼女子也相差无几,能嫁于乡绅富豪做姨太已是万幸,莫说真挚爱意了。就算是宋窈这样的名伶,即使哪天有了人愿意娶,凤冠霞帔此等礼节,她也不配。
她也曾以为,宋文澜是例外。
可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泪水模糊了宋窈的视线,宋文澜的身影看不真切了。
宋窈只看见,好像有人向宋文澜汇报了些什么,宋文澜急匆匆的起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没留下一个眼神一句话。
宋窈无力的倒在台上,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她不知帝女饮下毒酒之后可否有撕心裂肺之感,只感自己腹中如烈火烧灼,翻江倒海,体内气血逆行,喉口腥甜。
微微一咳,吐出一口暗红的浊血,沾脏了金色绣线绣出的栩栩如生的凤凰。
凤凰,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窈等不到了……
不断涌出的眼泪冲散了宋窈脸上的血迹,宋窈喃喃自语:“毒酒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帝女死于驸马怀,我死在你身后也好。”
宋窈的声音陡然提高,“宋文澜,要记得,世人渴望的东西还有一样,叫爱!”
“徐靥爱宋文澜!”
宋窈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空旷的戏园子里。
宋文澜的脚步匆匆好,已经上了车。
他或许要很久之后才会知道,把一切交付给他的女人在他身后,缓缓地闭上眼睛。
徐靥,死了。
悄无声息的。
第151章 双枝有树帝女香
宋文澜得到的消息,是萧城有豪绅对他不满,竟重金雇人想要刺杀他,豪绅在当地影响不小,为了不影响自己手头的势力,宋文澜必须亲自去处理一下。
萧城的地界略偏西北,与帝都不同。不仅气候干燥难适,民风都偏为粗犷,比帝都乱的多。
宋文澜赶得急,一刻不停,也在第二日破晓才到达萧城。
他没有立即去见那个豪绅,先拿到了他的资料。
豪绅姓吴,在萧城影响力不小,人人都要叫一声吴爷,这个吴爷也是个会处事的,平时与许多或有钱或有权的人都相处的不错,连百姓对他都是敬大于畏。
宋文澜这两年在各界的名声都不小,巴结攀附他的人不在少数,这样一个会为人处事的吴爷,怎么会把事做的这么绝。
“将军,据说这个吴爷的女儿,是濑亚东的正妻,怕不是为了濑亚东的事来的。”
副官谨慎的提出自己的猜测。
宋文澜皱了皱眉,濑亚东是个粗性子,却从没听他提过这个岳丈,怕是根本不把这个岳父放在眼里,亏吴爷待他倒是有情有义。
“备点薄礼,去拜会一下这个吴爷。”
宋文澜的眸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文澜到吴府的时候,门童没有通禀便将他引了进去,像是有人早料到他会来,宋文澜勾了勾嘴角,这倒是好玩了。
宋文澜在前厅落座,吴爷姗姗来迟。
“早听说宋将军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吴爷的声音洪亮,中气很足,比起宋文澜想象的与濑亚东相去不远的形象差了许多,吴爷被人叫一声爷,不过看起来和蔼可亲,脸上挂着淡笑,像一尊弥勒佛。
“久仰吴爷大名,晚辈特来拜会。”
宋文澜习惯了,在这种权力场上始终做着谦恭的晚辈,只在必要的时候展示自己与年龄不符的毒辣,他脸上也温润的笑着,真像是来慕名拜访的。
“宋将军客气了。”
“宋将军今日来,应当是为了我广发英雄帖的事吧。”
吴爷根本没打算跟宋文澜兜圈子。
“吴爷料事如神,倒显得晚辈不坦荡了。”
“呵。”吴爷冷笑一声,“你杀了我女婿,总得给我个交代。”
“吴爷知道的,这世道人人自危,晚辈也不是个愚人,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怎会轻易与人交恶。”
“他先动了我的利益,我只是以牙还牙。”
吴爷挑挑眉,“可我听说,他只是绑了个戏子?”
“莫非,这戏子真的与宋将军有点渊源?”
吴爷的面色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宋文澜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危险,或许宋文澜敢肯定,下一秒徐靥就危险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