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池渝而言,她是很喜欢那个角色的。或许她做不到绝对不漏判任何一件错事,可至少在能力范围之内,她想努力一把。
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们藏得深且隐蔽。可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够为所欲为。哪怕他们有什么后台,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件事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那些人就算要压下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遮盖得天衣无缝。
他们也需要时间,现在也被盯着,这么想想,那些人大抵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手。
池渝深呼吸了口气。
因为那些人现在不方便进行大动作,顾渊或许暂时不会有事。可即便如此,他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做这种勾当的人,说得轻了是贪财胆大,说粗暴点就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们只知道,挡路的都是路障,而路障都该被清除。
池渝才刚刚分析着安慰过自己,可这个时候,她又不由得再次担心起来。
人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的,尤其是在面对未知又在乎的事情,更是难免会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顾渊是怎么过来的。
池渝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梦里,顾渊浑身是血仿佛从地狱里走来,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那就是他,一定是他。
每每从这种梦中惊醒,池渝总会第一时间去拨他的电话,然而对面总是无人接听。她慢慢开始慌了,为自己不曾了解的心,为那个生死不明的人。
在同一片星空下,和池渝失联的顾渊也在担心着池渝。
他这段时间并不好过,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一些故意寻事的人,手机在打斗中丢失,他甚至都没办法出去买新手机。
比起他自己,顾渊其实更担心池渝。
2.
有人说,水手都是搏命的生计,海上凶险,随时都会没命。但在顾渊的眼里,大海却是最安全的所在,比起这处处危机时时防备的陆地生活,他更渴望回到海上。
仔细确认身后没有盯梢者,顾渊从黑暗中走出,一个闪身进入一间酒吧。
这家酒吧有连清禾的股份,安保系统也不差,还算安全,而这间包厢几乎算是连清禾的专属。在她不来的时候,这间总是空着的,就算酒吧生意再好人再多,也不会放人进来。
“来了?”
顾渊低头关门:“嗯。”
连清禾跷着二郎腿晃着酒杯:“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后悔管这件闲事?”
顾渊在她身边坐下:“再这么阴阳怪气就别见面了。”
“行行行,好好好,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连清禾放下杯子,心道自己真是命苦,帮了忙还讨不到好,也顺便在低头的时候默默问候了顾渊大爷,“来喝两杯,我有事情告诉你。”
顾渊也不废话,端起眼前的酒就往嘴里灌,灌完直接问:“说吧。”
连清禾似笑非笑:“不如你先猜猜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能有什么好事,直接告诉我有多坏就行了。”
连清禾极缓慢地点点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辞:“顾渊,来我这儿吧。”
顾渊闻言一顿,转头望她。
“那些人没有你我想的那么耐心,这件事……怎么讲呢,牵扯TM出乎意料的广,我只能说他们的能耐挺大的。”
连清禾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一旦认真起来,还是颇有几分商场新贵的气势和威严。
“去你那儿?”
“对,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外边晃荡了这么久没出事就真的不会出事了吧?”连清禾往后一仰,一副大佬的坐姿,“这件事情往大了说能扯到黑手党,他们的组织可不在国内,跨国抓捕的难度很大,可是他们要出手却并不复杂。怎么说呢,你碍着他们的路了,又正好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不出意外的话,你……”
“那个追这件案子的小记者呢?”
连清禾一愣,接着气笑了:“你泥菩萨过江自己都快化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顾渊淡淡然:“随口问问。”
连清禾轻嗤一声:“是吗?可我不知道。”
顾渊正欲再说些什么,连清禾却先截了话:“我没那个闲心管别人,我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了,你以为我时间很多很空还是怎么?顾渊,我只有一句话,都是兄弟,爸爸也不想看着你死。要么你来我这儿,我想办法保一保你,要么你继续自己扛。到时候我看情况给你收个不知道全不全的尸。”
顾渊转头,看见连清禾眼底淡淡的青色。
正如她所说,她很忙事情也很多,即便再怎么不像女孩子,可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她能够摸爬滚打到现在,和豺狼虎豹抢资源,还做成这样,实在是很不容易。
从前顾渊还能帮衬一把,可现在呢?现在的他确实自身难保,也许还会给她带去麻烦。
而他并不想成为谁的麻烦。
“那你到时候,记得帮我收个尸。”
顾渊这句话就像是一桶子油,狠狠泼在连清禾心底的火上。顿时火星迸溅火苗蹿起,溅到哪儿哪儿便生起新一簇火光。那火光烧得她眼疼心气燥,只想找个地方狠狠发泄出来。
连清禾舔了舔嘴唇,眼神一刹那间变了,一拳揍在顾渊的肚子上。
她打人从来都很用力,尤其这一拳还真的带了怒气:“顾渊,别逼我说脏话!能不能收一收你的高傲?偶尔接受一下别人的帮助不会死也折不断你。我说忙说累,但既然还有气儿帮你想办法,那就是我还能顶得住,这种时候,你只要接受就行。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说话好听点儿,别磨磨唧唧还要浪费我时间来求你。”
顾渊疼得捂着肚子倒吸气,腹部是最柔软也最柔弱的部位。这丫头下手是真狠,他真有一种神经绷紧、内脏错位的感觉,甚至喉头都涌上了一阵腥甜。
如果放在平常,如果这是稀松的一件小事,她的帮助他不会拒绝。
可就像她说的,事情已经扯到黑手党,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颗炸弹。自己炸了就炸了,最坏也不过就他一个人。但如果因为他牵连到无辜的人,那比炸他几次还要难受。
“那你就别劝我。”顾渊勉强平复了呼吸,“我行得正做得直,没干过什么亏心事,要说有什么没做好的,那就是督察不力,没能提早察觉出这个隐患……”
“废话!”连清禾怒极又送出一拳。
顾渊硬生生挨了,疼得直抽气。
“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你以为自己走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觉得自己还挺英雄挺有担当的是吧?我告诉你,你要能撑过这么一程,这件事或许能有个明白,可你要在这个关头有个万一。不但事情扯不清楚,那些脏水全泼你身上了,这个案子也可能不了了之!”连清禾站了起来,“怎么?不是在乎真相吗,不是想要个明白吗?你死了怎么要明白,要我把结果烧给你吗?”
顾渊捂着肚子,从来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
他当然想要真相,他从来就是在乎真相的。
可是,他不想连累她。
见顾渊不说话,连清禾叹一口气。
“这样,两天,我给你两天。”她扔了部手机在他身侧,“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来我这里。你放心,我再怎么和你有交情,本质上还是个商人。如果这件事情对我的损害太大,我也有可能随时放手不去管你。可现在,我既然已经有了前期的投入和策划,你至少让我有个实验的机会。我试试,如果不行,我就放弃,到时候你再自生自灭也是一样的。”
连清禾并没有告诉他,那边的人恐怕这几天就要动手。
所以,顾渊不去她准备的地方,她也会找人跟着他。
连清禾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优柔寡断爱管闲事的人,她对自己的认知,从来只是商人。她够冷硬也懂取舍,她满身铜臭味也最是看重钱。
但同时,她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儿,清楚道德是什么。
她喜欢钱,可她只喜欢干净的钱。
连清禾在事业上是个优秀的商人,可在生活里,她连及格分都打不到。
尤其在顾渊这儿,她总是做亏本的买卖,没有收益,还被嫌弃。
“这件事情是危险,但也不是没有转机。那些人可能是想把事情压下去,可公检法这些部门也不是吃白饭的,公道两个字不是摆设,这背后有很多人的努力。大家都还没有放弃,事情的结果未必那么糟糕。”
连清禾今天出门得匆忙,没来得及抹发蜡,一头细碎的短发因为静电的关系显得有些蓬,刘海还掉了几缕下来,稍微遮了她眼睛。她像是不耐烦,随意倒了点儿水在手上往头上一抹,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抚。
“顾渊,说句实话,我欣赏你,可我这也不全算是帮忙。”她微微扬起头,像是怀念,像是透过眼前,看到了很深很远的地方,“怎么说呢?很大一部分原因算是还你。也许你闲事见得多也管得多,自己从不放在心上。可当初在我手上权力不稳、差点儿被我四叔挤下去的时候,你朝我伸出的那只手、帮我的那一把,我一直都记得。”
连清禾是她四叔带大的。
而那个被她叫做四叔的人,手把手教会她如何做一个商人,把她从最初的天真软弱带到现在能独当一面,她不是不感激的。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到底是走上了两条路。
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在感情上,连清禾感谢她四叔,并不希望那个从小带着她的人会出什么意外;可在是非上,四叔做的那些事情,她不敢苟同。
连清禾知道,哪个行业里都有来钱快的道儿,而那些道儿究其根本是个什么样子,每个人心里也都清楚。来钱最快的那些条路的危险都在律法里写得清楚分明,她不想去涉险,也不屑那样弄钱。可她不做,多的是人想去做,而其中她最熟悉的一个,就是四叔。
其实连清禾的心里是知道的,顾渊当初并不是为了帮她,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四叔罢了。
可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第一她的确是受了他的恩惠,第二他让她看见了向往的未来的风景。她说他倔说他拧巴说他口不对心,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明明是认可的,却偏要嘴硬骂几句;明明是真切的关心,却偏要连讽刺带威胁。
连清禾这个人,恩怨都记得,恩怨都要报。她记下的仇从来不能善了,每每闹得轰轰烈烈,到了现在,人人都怕了她。
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不会做人,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人喜欢。
那些人说她冷血,她也就说自己冷血,那些人说她这种人失败了就说活该,她也就说自己活该。把所有的不好都当作是自己认可过的。这样的话,诋毁就不是诋毁,而成了事实。
事实有什么好不认的?
如此,就算别人在背后再怎么议论她,她也能好好过下去。
她从来都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以后,也只想做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连清禾轻叹,像是疲惫得厉害。
“我希望你能接受,顾渊,我身边没几个朋友,你算是最铁的,至少吧,和你喝酒我放心,也乐得轻松。我不想失去你这么个兄弟,也不想到了最后,真的只能给你收尸。”
顾渊低着头,沉默良久。
不过就是很久以前的一点儿小忙,即便他不出这个手,她也未必就会输给她四叔。他所做的,和她比起来,可以说是很微不足道了。
作为商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值不值当。
他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可真要开口,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因为双方心里都有数,所以,再说什么话都算多余。
连着被捶了两拳,顾渊缓了好半天才撑过来。可身体上的疼痛到底比不上心里舒不出的这口气,连清禾越是这么说,他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量,在这件事情上,也许他的坚持在连清禾看来是无可救药,可他实在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拖累,不愿意变成她的负担。
唇瓣微动,顾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着「谢谢」,表情却还是拒绝的意思,和之前一样。连清禾咬咬牙,觉得也许自己是上辈子欠他的,换作其他人,她管他去死。反正那都不关她的事,然而对方是顾渊啊。
她生生被他给气笑了。
“没什么好谢的。”她说,“我不过是提出了个想法,你还没接受。要谢我,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谢,我等你请我喝酒。”
不等顾渊回复,她拎着包就打开了门。
“对了,”门外的嘈杂声涌入包厢了,连清禾说:“那部手机里的卡是你原来的号码,我找回来的。只是原来的信息不见了,我不知道你要联系谁。但如果那个人联系你,你应该能收得到。”
“还有,两天后的这个时间,在这儿见,不管你答不答应,都过来吧。”她的声音很低,默了默,“我在这儿等你。”
她关上门,隔绝了外边的声音,室内重新安静。
有时候安静并不好,那会反衬出身处其中的人内心的嘈杂。
顾渊的胃还是很难受,那两拳的劲儿过去了,被打的地方却没那么快缓过来。
良久,他抬起头,蓦地笑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也许是在笑过去,也许是在笑未来。
也许,他只是在笑,这个酒吧的隔音效果不错,连清禾的投资很值。
顾渊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室外温度已经很低,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寒意刺进骨头里,冷得让人发疼。风这样凉,让人想避,可他不愿避,寒冷能叫他清醒一点。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抹游魂。
这样说来或许消极,可按照现在的情势来看,他怕真是躲不过去了,也许下次再来这条街,他会变成真的游魂。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顾渊忽然觉得有些累,他把头往后仰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接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很低的怒吼声,像是草原上的雄狮被激怒却强把怒意压在了喉间,叫人听了便觉害怕。
那样的嘶吼像是一种发泄,可胸腔里的郁气哪里是能轻易被发泄出去的?
顾渊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树枝,那枝条细瘦,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
有风吹过,轻易就卷下一片。
顾渊鬼使神差地伸手,那枯叶便顺从地落在他的手心里。
捏着叶柄转了几下,顾渊面无表情地盯着叶片边缘明显被虫咬过的痕迹,忽地背脊发麻,整个人凉了一半,继而随手扔了那片枯叶。
老天真是过分啊,在人运气不顺的时候,捡片叶子都是被虫啃过的。
他慢悠悠站起来,顺着这条街向前走去。
3.
喜欢和讨厌是两种情绪,它们是爱和恨的低配版,却偏偏也轻易叫人忘不掉。
季晗潇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原先他和池渝聊天,最多不过谈谈最近接手的案子。而现在,他会无意识地吐槽一些关于他的老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