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真那么不喜欢那个老板吗?”池渝随口问道。
季晗潇一顿:“也不算。最初换工作的时候,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对这家公司的行事风格也很欣赏。”
只可惜,最初做选择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连清禾是这么折腾的人,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或许起初对她的印象太好。所以即便一直扣分,也还没有低过基础分。
毕竟,连清禾的确能力过人。
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季晗潇觉得,她对他的那些折腾,他暂时还能够忍。
“对了,这次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池渝给杯子里倒满了热茶,拿杯子捂手。
她抬眼:“什么?”
季晗潇道:“我老板最近托我办一件事,算是私活。那件事牵扯颇广,可是最后它牵扯上的都是你前阵子跟的案子。”
池渝在船上发生意外,唯一联系的人就是季晗潇。他的记性很好,几乎算是过目不忘,对寻常事物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曾经费心做过的事情。
“而我老板做这件事,都是为了一个人。”他说,“顾渊。”
闻言,池渝的动作一僵。
“这个名字我从你这里听过几次,往远了说是你还在船上的时候,再近一点儿,就是在这几天的电话里。”季晗潇这么说着。他知道池渝爱管闲事,可她不会什么都管。这个叫顾渊的人,在她心里,或许是不一般的存在。
这是这段时间池渝第一次听到关于顾渊的事,她心里竟因为这个名字生出丝丝颤抖,她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他好不好?”
藏不住的,那些折磨了她好几天的压在心上的想法,不必去证实了,那就是在乎。
在乎到她这种自己出了事都不会轻易求人帮忙的人,在半夜的时候给季晗潇打电话,拐弯抹角打听顾渊的消息。
“这件事比较复杂,下次再和你说。但他最近的处境不大好。”季晗潇道,“那桩走私案,最近传得沸沸扬扬。你报告里提到的那个人,因为证据不足和不肯招供,现在还在局子里审,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审出来。这件事情大概激怒了一些人,他们想把整件事情引到顾渊的头上,想方设法下黑手,毕竟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如果他们真的成功,那他怕是摘不掉了。”
池渝急急问:“摘不掉是什么意思?”
“就是替死鬼的意思。”季晗潇顿了顿,轻轻地安慰她,“不过他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他们想压也不代表就真的没有人管了。”
池渝主观性忽略了那些安慰的话,她摘出顾渊处境危险的主题,然后在心中放大。
她急急问:“你怎么知道的?”
“一部分是证据,一部分是推断。”季晗潇答得简略,半点儿没有提在证据和推断的背后,他遇见的那些复杂棘手的事情,“不过往好了想,现在那些幕后雇了黑手党要整他,警察也在调查他,看似是是双重危险,可也在互相牵制。更何况我老板是花了大力气保他的,只要顾渊配合一点儿,短时间内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池渝的眉头皱得发疼:“短时间内?万一呢?”
季晗潇不回答,反问:“这个报道不是你跟的吗,你应该最清楚。谁也不知道多久才是长久,除非解决。靠躲靠压,从来不是长久之计。但如果真要解决,那就需要你的帮忙了。”
池渝想也没想就问:“我要怎么做?”
季晗潇略作沉思,在回答之前先问了她一个问题:“真的要管?”
池渝顿了顿:“这不仅仅是他的事,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才导致他被牵扯进来。”
她这么说着,却在季晗潇望向她问出一句话的时候眼神微微闪躲。
季晗潇问:“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和顾渊没有关系吗?池渝,你应该知道,人在处理任何一件牵扯到了感情的事情的时候,都不会特别理智,我不希望你以后为此后悔。”
见到她的反应,季晗潇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也许在职责范围之内,她也的确不会不管这样一件事情。可如果仅仅是职责所在,她不会这么慌张失措,整颗心都吊在上边。
池渝转移话题:“有什么建议吗?”
季晗潇略作沉吟。
也许他不该多说,不是说了没用,而是但凡遇到关于感情的事情,都轮不到哪个外人来说。
他定了定,开始逐条分析,分析完之后,也试着帮她想解决的办法。
他说得很慢,话语里却偏生透着一股力道:“如果你能够找出更多证据,把事情的真相还原出来,直接曝光利用舆论,引起大家的重视和注意,打乱他们的计划,也许……”
这家店的灯光并不算明亮,季晗潇的声音也很低,可池渝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希望的光,一亮一亮的,听得很认真。
在季晗潇的提点之下,池渝开始继续调查这件案子。
因为涉及颇广,所以,即便是被暂时搁置,它也不会像那些小案件一样那么快被人遗忘。相反,注意它的人依然很多,尤其是业内一些明眼人,在它被短暂压下的这段时间里,关注它的人比之前还要更多一些。
办公室里,池渝整理着资料,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在那天和季晗潇谈完之后,池渝便一直着手于案件,在整理过往调查的资料的同时,也一直在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而这两天她新找到了一点儿线索,正好可以补充从前的一些缺漏。而一旦补充完善,说不定,中间断掉的某条线就能够连接起来。
露重夜深,外边的霓虹越来越亮,街上的人却零星起来。
当池渝做完资料的整理,整栋大楼已经全部黑了。按理说,办公大楼是很少停电的,因为虽不频繁,但偶尔也会有人通宵加班。
但今天是个例外。
就在她刚刚保存和打印出来备份资料的下一刻,办公室的电灯忽然熄灭。笔记本电脑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一愣,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望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再过大概一个半小时就会有保洁阿姨和最早的一批人过来。
她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在沙发上窝一会儿好了。反正时间这么晚,明天还要上班,她也回不去。这么想着,池渝伸着懒腰就走到角落里。
那儿堆了一堆箱子,箱子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单人沙发,一米六的长度,通常都是用做待客和休息,很勉强才能睡下个人。
但池渝没别的选择,她在座位上抱了小毯子便蜷着腿在沙发上躺下来。
只是,大概先前因为困意上涌喝了太多咖啡,这会儿,即便精神是疲惫的,她也还是睡不着。
池渝努力闭着眼睛想要进入梦乡,脑子却越来越清醒,只是注意力从之前的公务转到了顾渊身上。
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那个刚认识的时候,看上去冷漠怪异、不好交流的人,现在,她有些想他。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正想着,池渝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轻也很小,如果不是因为周围太静,恐怕很难听见。
池渝陡然睁开眼睛,她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因为沙发处在被箱子隔绝了的角落,她什么也没看到。
顿了顿,池渝屏住呼吸。
她极缓地起身,尽量不发出响动,趴在了沙发背上,稍微从箱子后边探出头去。
然后,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一个影子。
不是小偷,是其他科室的一个同事。
熟识的人,即便是个模糊的背影也能认得出了。
可也不过一刻,池渝刚刚舒出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跑到她们的办公室来?
池渝不动声色,继续趴在箱子边上看。也就是这时候,她看见那个人摸到了她的桌边,极警惕似的左右望了望。池渝稍微缩回来了一会儿,等了等,再往那边看去,便看到他拿起了一个文件夹。
赫然是她刚才整理好的那个。
池渝心下一惊,那个人拿这个是要做什么?难不成……
她隐约猜到了些东西,却又不大愿意相信。
也正这是这时,那个人取出里边的文件起身离开。池渝抿了抿唇,虽然她的U盘有备份。可那份打印的文件后边还有一些零碎的手稿没来得及整理完,平时她都是随身带的,只今天因为人就在这儿,没太注意而已。
不想竟然差点儿出岔子。
她咬了咬牙,关了静音,飞快发了一条短信给季晗潇简略说明了一下处境,让他帮忙报警,又怕他看不见,赶紧拨了他电话,听到接通又迅速挂断。随后,不多时,她收到了季晗潇的短信回复,心下稍安了一下。
紧接着,她立刻走了出去,跟上那个人。
大楼里除了走廊就是关闭的门,并不好躲人,尤其被跟着的人还总是前后张望,这样更让池渝心慌,生怕自己被他发现。
大楼没有电,要离开只能走楼梯,池渝躲在角落里,估摸着那个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这才稍微探出头去。却没想到,她正正对上那个人回头的视线。
黑暗里,两个人同时大惊。
惊讶与意外的情绪一闪而过,池渝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个人眼里的凶光。
大楼里没有人也没有电,单论条件,她大概打不过他,可这时候不能退。退了就输了。
于是池渝站了出来:“你拿那个干什么?”
“你一直都在这儿?”那个人眯了眯眼,朝她走近,“你都看见了?”
这个时候谁也不必打什么马虎眼儿,大家也不是糊涂人。对于发生的事情都心知肚明,装傻充愣并不抵用。
池渝笑笑,环了手臂。周遭一片暗色,她的眼睛却很亮,里边像是燃着两簇火苗。
“你觉得呢?”
大抵是她的样子太过于冷静淡然,那个人竟真的一时被她唬住。
而池渝只是表面冷静,实际上,她的手心都在出汗。
她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同伙在等,不知道警察和季晗潇什么时候能来,她也不确定眼前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其实是害怕的。或者说,许多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其实都害怕。
可即便再害怕,事情要做还是得做。
那份资料,她不能让他带走。
此时,那个人回过神来,轻嗤一声,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短刀。
“我没时间和你磨蹭,要么这件事你配合点儿,要么……”他逼近几步,“要么,你不愿意配合,我帮你做选择。”
“所以,如果我不配合,你就要杀了我?”
“别说得这么恐怖,杀人的罪可太大了。”他转了转手上的刀,“这个,我就是拿着防个身,用不到你身上。”说完一顿,“不过,这个用不到,不代表别的用不到。你也是做这一行的,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每件事情嘛,总有些说不得的东西。别太较真。”
池渝任他走近,也不说话,只是在心里算着时间。
而那个人见她这副模样,勾了勾嘴唇,转身就想走。
大概在他的认识里,这便代表了妥协。
谁会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呢?
“等一下。”
不料池渝忽然开口,那个人转过身来:“怎么?”
“你……”
池渝心里有些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拖延时间。也正是在她紧张的时候,楼下传来警车的声音,警笛由远而近,停在楼下。
她的表情一时松动,那个人却是怔愣了一瞬,但很快望向她:“你报的警?”
池渝见他表情不对,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包往他身上一砸,飞快往楼梯口跑去。那个人的反应也快,紧接着追上。这儿是十一楼,不算高,但真要跑起来也很费力。尤其是在整栋楼断电、没有灯的夜里。
除了转角处有绿色的夜光指示牌能够照见周围几十厘米的地方之外,池渝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的平稳。在尽量跑快些的同时,努力使自己不至于摔倒。前边是漆黑的楼梯,身后是急促的追逐着的脚步,池渝的心跳得很快,她没命地跑,却终于还是在一个转弯的地方崴了脚——
“啊——”
在一声短促的惊呼声之后,她转头,眸中除了恐惧之外,便是映出绿色幽光的刀刃。池渝整个人霎时僵住,条件反应般闭上眼睛,然而,那刀刃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没事吧?”
大概是跑得太紧张也太专心,池渝并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与此同时,楼道里的灯亮了起来。
忽然亮起的灯有些刺眼,池渝捂了捂眼睛,等到适应了些之后,再睁开。而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的双手已经被反剪在了身后,而文件夹里的资料也散在了周围。
池渝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不夸张地说,当下的这一刻,她真是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4.
梁老师执笔的手一停,低着的眼睛向上抬了起来,表情有些阴鸷:“什么?”
不远处的黑衣男人站得笔直:“属下不力。”
梁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很轻,还带着几分笑意:“不力?”陡然间语气一变,“这只是不力吗?简直就是废物!”说完,他随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往那边砸去。
瓷制的烟灰缸碎在男人的额角,有血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在淌过眼睛的时候染了进去,把整个眼球都浸得血红。
然而男人也没有抬手擦拭,只是那么站着。
梁老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缓缓走过去,手里拿着的是擦桌子的抹布。
只见他把抹布直接按在了男人的伤口上。
“疼?”男人摇头。
他见状,按得更重了些。
“疼?”
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依然摇头。
梁老师忽然笑了。
“不疼?那好,跪下。”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瓷。
男人毫不反抗,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却在跪下的前一刻被拉住了胳膊。
梁老师缓缓道:“好了。”
男人便停在这个别扭的姿势上。
缓慢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梁老师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凌厉起来:“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不管事后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目前的情况对我们而言不大有利,不过,不代表我们做不了反击。”他的声音很沉,“我们,还有机会。”
说完,他把男人扶了起来。
“这几天,盯紧那两个人,大不了就麻烦一点,把他们给……”他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然后,找机会,把东西都栽在他们身上。死人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的。”
“知道?”
男人点点头,伤口处的鲜血止不住似的,又滴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