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山吹一愣,回身,再一愣。
我小小退开几步,沈戈的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我,单用眼神便能把我钉在原地一样。
他的声音仍是那样带着些些华丽的低沉味道:“你,竟真拿到了,我果然没看错……”
那个错字好像被噎住了,变成短促一声「呃」,我在沈戈的脸上看到一抹惊讶,想必此时的自己也是如此。
毕竟,能在这样凝重又严肃的时候,不顾一切猛扑上去,大概是没有谁的。可紧紧扒住沈戈的山吹却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歌,你那天怎么忽然走了?我找你好久了……啊,你又长回来了,真好!唔,也不是说原来的样子不好,小小的也很可爱……”
潜意识里,我觉得沈戈来者不善,有些害怕和忌惮。可现在瞧见他黑着脸想推开山吹,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她从身上扒下来的样子,又实在有些想笑。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内心冲击着,却没办法一一表现出来。在这个分明应当剑拔弩张的时候,我却是几乎扭曲得脸都要抽了,完全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轮番试过,终于发现,连灵力和诀术都奈何不了她,沈戈挣扎许久,终于红着脸大吼出声,带着几分郁卒、几分恼意——
“你,你给我下去!”
“哦。”
不成想,山吹真那样乖乖下来了,却还是亲昵挽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乖,不生气,我们去吃那时候山洞里你说过的烧鹅吧!”
见着沈戈脱离束缚,我找着时机就准备开溜。
虽然记性差,但我从未忘记过,眼前这一只妖,从很久以前,久到谢橙那个时候,就记挂着「既生魄」。而今他来到余峨崖,大多也是为了它。
脚步刚刚挪动,不防沈戈眼神一厉直直向我望来。
“想走?那也得留下些东西!”
语落寒锋现,回首间有凛凛锋芒贴着我的眼睫掠过,带着浓重杀气,我一旋躲过,不想下一秒它又转过来——
这东西是活的吗?竟还晓得追我!
心底刚来得及闪过这么一句话,我已被逼到阁楼最内。足尖一点跃起,脚边书案刹然被寒光斩成两截。这时,我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柄刀刃,只是之前动作太快,叫人看不清楚。
骤惊,飞速旋身闪过,寒刀追着我一路而来,划过梁柱屏风,转眼间满地荒痍。
4.“姨母!”“阮笙!”
两个声音,都在唤我,我却实在没有力气回应,生怕不小心就要被刀光追上。
可就在绕过悬梁往下俯冲的时候,我踩着碎瓷脚下溜滑,一个不稳就要摔下去,闭眼前,我看见离我只剩半尺、慧锋般的凛光,心道,这次玩完了。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是身上一重,耳边一声闷哼。
“你来做什么!”
随即炸开的是不远处的沈戈,他像是慌忙,赶紧往这边跑来。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有力气睁开眼睛,瞧见帮我挡刀子的那个人。
“陆离?”我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他强撑着起身,温热的血淌在我身上,不一会儿便浸湿我半边衣衫。
“咳,这,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谢谢么……”他坐了一会儿,又往后边倒下去,“虽然,也不必谢,当初,说,说好的,两肋插刀……我如今,才为你插上这么一刀……”
沈戈蹲下身子将他扶稳,眼睛却是望着我,目光凛然,较之方才的光刃更冰。
“你来做什么?”
“我不来,莫非,就等着你杀了她……取她灵元么?”
陆离断断续续,一句话说了很久,而沈戈起先耐心在听,最后却沉一口气,拧了眉头,一字一顿往外蹦。
“你以为,你来了,我就不取她灵元了吗?!”
沈戈实在是个不能捉摸的人,脾性无常,行为也无常。这句话之后,他右手一挥带出数道光刃,密密麻麻,便是我插翅瞬移也躲不开——
却仍是奋力一跃,跃起之时,原本被揣在衣襟里、谢橙那枚心脏不甚掉了出来!我一惊之下分了神,脸侧和脖颈间被寒刃划了许多道。
那刀很利,一割便能见骨,却是庆幸,没有一道穿透了我的身子。
原本提起的气倒了方向,我俯身下冲,直朝着那瓣心脏而去,却在指尖就要触及它的最后一刻,眼看着它被刀刃穿过,碎成点点尘光漫在周围。与此同时,有哪一刃从后转下,刺入我的背部,再由心口处出来……
刹那间,天崩地旋。
我重重摔落在地,余光只看见惊愣原地的山吹、身侧昏厥的陆离,还有半抱着陆离、眸光阴兀的沈戈。
5.
识感随着心窝处的鲜血漫淌出来,我其实也算是经历过几场生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倒了八辈子霉,没有一次是平和死去的。
每一次,都这样疼。
头脑发昏,我的身边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处小血泊,衣服也粘哒哒贴在身上。然后,我看见沈戈站起身来,走向我,伸手覆在我的头顶,有强大的吸力自上而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意志,在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我忽然想再挣扎一下。
强自聚起将散的灵识,我与他对抗着,冷汗随鲜血一起冒出来。
便是这时,周围的气场蓦然生变——
谢橙心脏化出的那些个光点碎片,在这一刻,径直向我而来,一点点往我心口飞去,不一会儿便补好了被刀捅穿的那个窟窿。
接着,我再一眨眼,脑海中的混沌便被一片清明取代,瞬间灵台如洗,过往的残碎记忆慢慢变得充盈,而我的身子,也渐渐轻了起来。甚至,我莫名便能感知到六界之中所有事情。
站起身来,揉一揉手腕。
当我再次对上沈戈的时候,心底的恐惧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安然。
我凝眸,伸手划出一道光色,接着,自光色里凭空生出长剑向他而去,一道在飞去的过程中变成数道。就像他方才对我那样,却不料,那些剑尖统统停在了他的身前。
感觉到灵力波动,我侧目,看见山吹画出一个结界。
“你做什么?”
随后就看见她急急跑来护在他的面前:“姨母,你,你不要伤他!”
“哦?”
“我晓得,方才他让你流血了,可你不要伤他。”
在山吹过去的那一刻,沈戈定在原地的身法已是解除。而他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带着陆离跃出楼阁,临了,也只随意看了山吹一眼。
我瞟过去,恰捕捉到他一抹衣角,可就是这一瞟,他又停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他可不止是让我流血,沈戈啊,是要我的命。”
也许是晓得说不通我,山吹咬牙:“可我今天,说什么也要带走他!”
语毕朝我挥袖,一时间,万千风沙携着悲苦欢愉种种情绪朝我涌来,我能挡得住攻势灵力、剑刃暴击,却抵不住心底被它勾起的那些思绪……
——再往那儿靠,就要嵌进去了。你靠着的,其实是一根竹子。
——倘若能再做一次选择,我可能不会进来了。是可能,不是一定,但一定没有如果。
——星辰为烛,流水做酒,高堂霞帔,日月为鉴。我娶你。
酸涩、欢欣、难过……
等所有的情绪在我心口走过一遭之后,眼前早已经没有了旁人的影子。
果然,山吹是这样厉害的角色。只可惜,她看上了沈戈。
叹一口气,朝着楼阁外,我缓步走出去。随着每一步踏出,四周便更亮一分,而等到我站在余峨崖上,周遭已经化作白茫茫一片光雾,将万世都拢在了里边。
而我站在光魄的最中心,只一个眨眼,四周霎时暗下。
抬眼,云层坠地,低眸,海水倒灌天界。而后,我就在这一片混乱里,走到余峨山巅,望着广袤天地,伸出手来,反复地看。接着,我指了指那倒灌的海水,它便停下了。
却发现,即便拥有这些能力,好像也很无趣。
“因敛。”
喃喃唤出个名字,我望一眼天边,正巧看到云层之上朝我而来的一列天兵,他们气势汹汹朝我而来,像是来捉我的。虽然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我只知道……
“我有些想你了。”
第15章 【第十四卷 :悲欢苦舍,原是故人】
楔子:
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光华能量,每隔千年便会爆发。倘若恰逢因缘,甚至会让一些生灵拥有非凡的能力。它叫「既生魄」,依月而生的光魄。
但既生魄的能量太烈,有神识的生灵难以负担,没有神识的无法接收。于是从上古至今,这也不过就是个没有依据的传说而已。可凡事都是有例外的——
万年前,有只鸾鸟因偷盗太虚神甲而被天将追赶,混乱中,神甲落在一只骨瓷瓶子上。
恰时,华光撕裂天地,既生魄投向瓷瓶,在神甲的庇护下,瓷瓶将能量承接下来,后化为人形。可瓶子的主人却被灼伤识魄,即便佛祖相救,亦是前尘尽失、而后数万年不能视物。
也是在那个过程中,他失手摔碎瓷瓶。
既生魄可改四季轮回,可换日月交辉,可移星辰颠四海使天地换转,却独独改不了自身命数缺陷。于是瓷瓶化出的女子容貌半毁,天帝怕有异数,封了她的灵窍,将她收入天界。
后来,因缘之下,她被派去照顾天界里一位不能视物的尊者,却也因此碎了魂魄、自堕凡界,成为一个没有月魄就要变得不人不鬼的怪物。
然而,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后,天帝落下的封印被撼动……
直至现在,那份能量终于苏醒。
1.
印象里,自余峨崖到霜华殿这一段路,我走得很不容易。
路上不断有天将闪现,每一把枪戟都对着我命门劈来,我能躲过大多,却躲不过所有。但还好,即便他们刺得再深再狠,我的骨血却可自生。我死不了,只是,会有些疼。
一路直直冲进大殿,推开木门越过屏风,被我抛却身后那些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重新盈满我的耳朵。
「扑哧」一声,长戟由后穿透我的右肩,而我恍若未觉,只那么看着榻上安静躺着的人。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整个神仙,都像是烟雾堆成的。
我以前,一瞧见他,就想笑,就想逗他,就想说话。现在也是一样。
蹲下身子扒在榻边,我的心神一紧,却还是笑出声来:“因敛,你还在睡吗?我方才看见了我们的过去,呀,那真是好几辈子的缘分呐……也难怪,我会那样喜欢你,不管哪一世,一见你就喜欢。”
他没有睁眼,没有回我,却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还不束手就擒!”
回头,看见领头的那个天降举着长枪指我,我却并不在乎。
随手扯住肩上插着的戟头,将它抽出来,掷过去,在他躲闪之时,我抓准时机,以眼控住那天将心神,问他因敛境况如何。天将眼神一迷,霎时变得呆滞起来,机械地开口。
说的,却不是我愿意听的。
“若你是来寻因敛尊者的,怕是来晚了一步。尊者自数日前昏迷不醒,霜华殿内佛障难维,他的识魄碎在三日之前,魂灵瞬间散去。而尊者,也就在那天仙逝了……”
心神一震,我有些慌了神思,随手一挥——
“住口!”
掌风将他甩出几丈远,那个天将摔在地上,激起层云上泛。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解了我对他的控制,吐出一口血来。
我没有心思管那么多,只是冷着手脚站在那里僵了许久,看他们外边围出一个阵型。万年前,我曾在天界对抗魔族时候看过这架势,却没想到,如今他们用这样的阵势对我。
可是,这种小事,哪里抵得过眼前的他。
怔忪半晌,我低眼回头,本想推他醒来,最后却只为他理了理衣襟。隔着袖子,我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像是握着寒冰一样,刺得发麻。
可谁说手凉就是死了呢?因敛是这样厉害的一尊神仙,谁死了,他也不会死。
“等我好了,便去娶你。”
有哪个声音自遥远的时光里传来,低若耳语,我怔怔抚上腰间那指玉萧,明媚的气泽便是从那个地方透出来,缠到我的指上。
——这缕情魄,便算是我许诺的契。
娶我这桩事情,一次四绪虚境,一次霜华殿内,两次都是他亲口说的。他留下了这样珍贵的东西,一定是想证明自己不会反悔,而因敛从不说谎。
2.
床榻前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强忍着的颤意,带着些微的鼻音。
“因敛,如当初所说,我来找你了。你为什么不起来?”
抚上他的脸侧,我一下子有些委屈。分明之前被天将追着砍也只是咬牙过来,可这一刻,在他身边,我却忽然鼻子发酸,只想埋在他的肩上蹭一蹭。
“妖女,你要做什么!”
我扶起他的手顿了一顿,忽然觉得这些人有些讨厌。人家小两口相聚来着,那些人为什么总待在那儿碍事?真是一点都不通情理。
可我大度,不理他们,只是对着眼前人笑。
“因敛,这个地方有点冷,连累得你身子都凉了。我带你走吧。”
阵型里传来一个声音,还是之前那句叫我「束手就擒」。可我有些不懂,我什么也没做,他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叫我束手就擒?
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心底旋即生出几分暴躁。
我回头,看见他们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样子,烦人得紧:“你们之前追捕我,是不是唤了我做妖女来着?啧啧,原本我还想反驳,然而,现在是了。你们没有唤错。”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儿戳中了他们,竟比那天将头子的口令还好用。瞬时间,全员举枪向我,像是准备开打了似的——
喉间阵阵发紧,可到底是这种时候,又不是对着他,没工夫让我委屈。于是我不理会那些天将,只回头架起因敛,揽住他的腰身,抗住他的手臂……在背起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一条汉子。
可惜,我想同他炫耀的那个人听不见。
“你这是要对因敛尊者的仙躯做什么?!”阵里有谁发问。
而我随口一回:“不过是带我夫君回家,你们不必紧张。”
却没想到,这句话之后,他们好像更戒备了。
“放肆——”
话音落下,有枪戟如雨掠来,疾如骤风,我的裙摆被这强大冷意吹得猎猎作响。
稳住他的身形,在枪尖袭至眼前的那一刻,我提气跃起,左手凭空划出一道防罩,对着他们的阵型便冲过去!枪戟相接碰出金属冷硬的声音,我眼见着离他们越来越近,却是掠身至前时候急速一转往旁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