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晚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9 23:07:09

  走了好久才走到一处相对平和的地方。
  “累了吗?累了就歇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头,看见山、看见水,看见枝上繁花开得正好,看见身后撑着一把伞的他,收了脚步,朝我微微一笑。这时候,我心底那阵气忽然就给散开了。
  果然,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总是对他大方。伸个懒腰,我这么想着,气性消了之后便觉得有些疲乏:“既然要歇,就歇久一点好了。”
  “所以,这一次是要在这边村里借住吗?”
  地上还有些湿润,雨却停了,少年收了伞,歪着头问我。我不动声色比了比他的身高,忽然发现。不过这么几天的功夫,他竟好像已经长得和我差不多了。
  也许,再过几天,他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呢?
  “嗯,就在这儿吧。”
  2.
  这里地势奇异、处得偏僻,夹在两座灵山中间,怨魂也没见到几只,想必天界也暂时不会追到这儿。我往村里走,久违的热闹,现在正巧是集市时候,道路两边摆着许多小摊。
  卖蜜饯的摊贩前边,站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挽着彼此的手,那个爷爷佝偻着背,声音却是细而温柔。
  “你想吃这个吗?那这个呢?你喜欢哪个,我买给你吃。”
  站在边上看着,我莫名就觉得温暖,随后,下意识望一眼身后的少年。
  我从前说什么「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都只是说说,没有具体的概念,但现在看来,或许应该就是这样。
  倘若未来真的可以由自己决定,我也希望自己和他可以做两个普通人,就这么相守下去。
  望着他,我不自觉就问出来:“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是你一直将我当小孩子。”他将视线从那对老人身上收回来,随口回我,又在对上我的目光之后弯了眼睛,“怎么?你也想吃?想要哪个?”
  这个笑给我的感觉,有些像是舔掌心的小猫。
  “我没有想吃东西。”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边?”
  “随便看看。”
  “哦,拿着。”他把伞递给我,接着过去买来两包蜜饯,将伞拿回去,又塞了那个油纸包放在我手里。
  我愣了一下:“都说我没有想吃了……”
  “是啊,你随便看看,我随便买买。”他歪歪头,“怎么了?”
  握紧了手里的油纸包,我弯着唇角嘟囔了声「浪费钱」,而他拿着伞站在一边耸肩膀。
  也许他真的和从前不同了,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心底欢喜,想同他一直走下去。
  然而,还没等我温暖完呢,那对老人家大概是听见声音,顺便就回了个头。然后那个老婆婆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直直奔向因敛——
  “我的孙儿哎,你终于回来了……”
  我瞧见因敛被扑得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没摔下去。但还没说话,就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婆婆给扒住了。
  “孙儿哎,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奶奶等了你好久,他们都讲你回不来……”
  本来想上去帮他脱身来着,可看见这个老婆婆边哭边嚎的样子,我又有些下不去手。在探了他们一番,知道他们真的只是普通人、没有灵力之后,我便只在一边干望着了。
  而同样在一边干望着的,还有那个爷爷。
  爷爷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随后上前,想拉开婆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从因敛身上扯下来,只能不好意思的和我们解释,说他们的孙儿曾出门求学,说不日就会回来,最后却因些意外,再没回得来。
  而在那之后,婆婆便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经常将别人家少年误认为是自家孙儿,每每犯病,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这样的老人。于是支支吾吾半天,问出一句让我差点儿没想抽自己的话——
  “那您儿子呢?”
  爷爷脸上的悲伤更深了几分:“胡仔在几年前下井的时候摔死了,我们老两口,命不好啊……”
  正是这时,那个婆婆拽着因敛的衣袖,老泪纵横地说:“来,走了这么久,都累瘦了,和姥姥回家吃些好的。”
  哪怕曾经的因敛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少年而已,他木然着一张脸,顺着那个婆婆拉扯的动作迈了几步,随后回头望我,满眼的尴尬无措。而我干咳几声,虽然同情,但也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便准备和婆婆解释。
  不成想,刚刚开口唤了声「婆婆」,便被她打断……
  “啥?婆婆?你们……”她在我和因敛直接来回打量好几遭,接着极为欢喜拍了因敛的肩膀,“这就是你给姥姥带回来的孙媳妇吧?真好,真是水灵。”
  说完过来挽住我的手,那个婆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老婆子看见你就觉得亲切,以后也不要叫什么婆婆了,直接和孙崽一样,喊我姥姥吧。”
  我看不见自己的反应,却看见因敛从之前的蒙圈儿里边回过神来,换成了一脸憋笑。想必,现在的我,表情应该很是精彩。
  咬一咬牙,垂眼,我的心底涌起一阵阵复杂的情绪。
  在最开始天界的时候,有仙聊以为我们是一对儿。在生出事端之前,我其实很是开心,巴不得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在后来凡界的时候,沈戈言外之意,也是把我们当一对儿的。我虽然觉得他变态,倒也因为这个,觉得他的眼光不错。
  可如今……
  如今,记得那些从前的只有我一个人,再听见这些话难免觉得感慨。
  而他呢?他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是我把他带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总是觉得,现在的他愿意和我亲切,多半是少年心性、没大没小。但心底怕早将我当成娘亲或者姑母之类的了。
  我刚刚准备解释来着,因敛却忽的几步上前凑近我:“婆婆方才说什么?”
  不是都听见了吗?还问?!
  轻声安慰了婆婆几句,我扯住因敛的袖子往旁边避了几步。对上他微带笑意的眼睛,我忽然觉得脸有些烫,接着脑子一抽:“没什么别的,她只是说,你长得像个孙子。”
  话音落下,我明显看见他眉尾一抽,然后开口,看起来有些僵硬。
  “老人家也不容易,你便先顺着她吧,婆婆年纪这么大。万一激动起来,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因敛的声音压得很低,离我又近,像是在讲悄悄话一样,无由的便牵出几分暧昧。
  “那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我正色对他说,“单算年岁,我可能可以当这个姥姥的太奶奶还不止,你就不怕我被这一番话吓出个好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虽然这些年你容貌确是未曾变过,但也……”
  “你有没有听见婆婆方才说什么?她觉得你是她的孙子,而我是她的孙媳妇。”
  这句话之后,他的笑意更甚:“听见了,但没听仔细,如今你把它复述一遍……”
  “婆婆这么说,你不会觉得别扭和奇怪吗?”我心底有些紧,抓住他的袖子,故作夸张的笑,“她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儿啊……”
  “所以,你觉得别扭?”他一顿,“觉得奇怪?”
  “不然呢?”我怔怔回应。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是一对?”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是一对?
  我在心底将这句话过了很多遍,一字一顿,甚至数清楚了字数是十二,却怎么也不知道回应。他不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意义,我也不敢相信这真是他的想法。
  入耳的第一时间,我不是欢喜,是在害怕,才发现对于如今的因敛。我虽想同他长久,却也有这么多的不确定。我很害怕这不过是他在懵懂的年纪里生出来的错觉。
  微微闪躲,我打着哈哈:“你看啊,你毕竟是我带大的……”
  他欲言又止,像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见状,我心底有些沉,却仍是故作轻松,长辈一样拍了他的肩膀:“其实啊,如今的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阮笙,是你什么也不知道,还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像是生气,转身就想走。
  几辈子了,在我的印象里,因敛连情绪的波动都很少,更别提生气,这样的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是以,站在原地,我有些无措。
  这时候,是婆婆扯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问他:“你要走了?你怎么又要走?”
  而他不回头,只是用余光看我。
  婆婆瞬间懂了什么似的,将他扯回来,又同时拉住我的手。
  “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了?就算是闹别扭,也不能走呐,把话说清楚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再说了,要走也应该是女儿家走,哪有男孩子负气离开的?”
  说完,婆婆将他的手叠在我的手上,我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可还不等我收回来,他却竟然就那么将我握住了。
  他看了我许久,那种眼神很熟悉,熟悉到让我连呼吸都几乎要忘记:“姥姥说得是,有些事情,总该说清楚。”
  3.
  坐在小院里,我撑着脸望着天上月轮。然而,始终反应不过来现在的状况。
  婆婆心智像是不全,认准了我们就是她的孙子和媳妇,满脸的欢喜。而那个爷爷兴许是为了这个,有理有据地说了好大一堆话来劝服我们。
  他先是问了我们许多东西,然后讲什么婆婆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正巧我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小村里没有驿站旅店,不如便先住在他们家里,什么都齐全,倒也方便。
  那时候我是想拒绝的,可向来不喜欢多与人交道的因敛却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弄得我瞬时忘记言语。等到恢复之后,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可即便如此,顶着人家孙子和媳妇的名头住进这里,我也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许许多多的奇怪混在一起,在里边拣出最奇怪的一桩,那就是因敛的态度和反应。
  入住这里之后,婆婆执意只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说什么小两口不能一吵架就分房之类的,弄得我和爷爷都在一边尴尬了好久。最后还是因敛站出来,轻飘飘一句应下,弄得我整个人都有些慌。
  并且,是从那时候一直慌到现在。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我的身侧。
  “白天的时候,我说有事情要和你讲清楚。”他坐下,“如果你现在正好空闲,要不要听一听?”
  我干咳几声:“你说吧。”
  话音落下,我闻到淡淡酒香,才发现他竟是抱了两壶酒过来的。
  “你以前一直说我不能喝酒,可其实我早自己喝过了,并且酒量还不错。你也说我很像你一位故人,还把他的名字用在了我的身上,你说的不能喝酒的人,该是他吧。”他推过来一壶,而我懵了一会儿,听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像那个人,但我到底不是。”
  话音戛然止住,因敛垂眸,灌了口酒。
  “从前,我一直不说,是想让你就把我当成他算了,左右你喜欢他。今日却发现不行。”他一叹,“就算你把我当成他,你喜欢的却还是他。就算是在你弄混我们的那些时候,我也并不开心。”
  我听得不知如何反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不停在跳。
  流云从月边划过,他也不知醉了还是醒着,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睛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半晌,终于再度开口。
  “我长得也还结实,性子尚可,你若是心情不好,大可以揍我一顿,我绝不还手。我也到底和你在一起这样久了,哪怕你不说话,我也能解你心意,可以陪你喝酒。最重要的,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同你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他说:“你曾说,那个人一样也不符合,唯一让你欣慰的,只是他答应娶你。可答应娶你,和想要娶你,到底还是有分别,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思绪飞得老远。
  “你说,是不是?”
  我脑袋空空:“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些话?”
  因敛原本认真的模样霎时僵住,随后化作无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还想嫁给他?”
  “他说要娶我,说了两次……”
  “那如果我比他再多说几次,你会不会改变心意,考虑嫁给我?”
  熟悉的气泽自玉箫间跃出几分,撒娇一样绕在周围,带出几分光色,淌在他的眼里。是不是重活一次真的会生出许多变化?便如凡界遇到他时的我,也如现下向我求亲的他。
  “你不愿意?”
  我下意识否认:“不是,我没有不愿意……”
  “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提起那个人和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他沉了口气,“阮笙,你到底在担心和在乎什么呢?”
  我嗫嗫问他:“你,你难道不是一直把我当娘亲的吗?”
  他像是被噎了一下。
  “这个想法,哪怕是我最小最小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更别提后来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在我的意识里,你应该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
  像是想到什么,他倏然笑了:“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姑娘,什么长辈、什么娘亲,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等他说完,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他。
  也许如今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等到他恢复意识也会后悔这样一番话,但那又如何?我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管了,一点儿也不想。
  4.
  最近人界不太平,四时变化有些乱,旁边的枯树在这时候飘下许多落叶,带落它的那阵风也凉得让人发颤。
  枯叶顺着因敛的肩侧划过我的脸,而我一动,把它弄开,抱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如果我说,你就是那个人呢?”
  他微顿,回抱住我,声音轻柔,话语却坚决:“我不是。”
  吸吸鼻子,我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比如那些过往和曾经,比如我们的因缘和纠葛,每一桩都堵在喉头上,到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一句:“嗯,你不是。”接着补充道,“但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有顾虑,其实心底是欢喜你的。”
  抱着我的手臂陡然一紧,他不言语,我却从玉箫里边感觉到情魄的活跃。
  等了好几辈子的事情在这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圆满起来,我其实有些反应不及,就这么同他抱了许久,忽然想到个事情——
  “对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是我的童养夫来着?”
  因敛一滞,笑着叹出来。
  “别闹。”
  接着扶住我的肩膀,他将我推开一些,虽然弯着眉,眼神却有些复杂。我抚上他的眉眼,读出他的心声,忽然一下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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