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晚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9 23:07:09

  3.
  待得姥姥扯着因敛走远,我回头就看见笑得温柔的爷爷。
  他望着姥姥离开的方向,笑容里甚至带上深深宠溺,眼里唇边都是暖意。
  我看着,忽然有些羡慕,不禁便生出几分好奇:“爷爷,你们的感情一直都这么好吗?”
  收回目光,爷爷眼里的暖融却仍那样深。闻言,他回忆起什么似的,表情竟带上些许说不上来的甜味,像是在与人谈着自己心中姑娘的少年。
  “哪儿能一直呢?年轻时候啊,我同她总是吵架,也不懂得什么珍惜。”他说,“她很爱哭,每回受气都要哭,可即便如此,却从不会回娘家说些什么。那时候我年轻气盛,经常在外边同人打架,有一回伤得重,回到家来,她一见我便红了眼睛,一边哭,一边给我上药,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哦?”
  爷爷的笑意更深:“当时,我记得,她上完药就坐在地上嚎,弄得我莫名其妙又手足无措的。最后扯住她想问清楚,却不想,她竟是一边避开我伤口捶我,一边哭喊着,问,「你为什么被打成这样,你有没有打回去,你以后还会不会出去打架了」之类的话……”
  听着听着,我在一边忍不住笑出来。
  “姥姥是在担心你。”
  “何止是担心啊。”爷爷看起来有些无奈,“当天傍晚,她便偷跑去了那人的瓜地里,偷回来几个西瓜,得意洋洋和我说了好大一堆,说是报复。不成想,吃完之后,她又坐立不安起来,偷偷跑回去留下了瓜钱,还硬拽着我一起……”
  微风轻起,小院里,搬了两条凳子,我握着镯子听着爷爷说起他们的往事,有沙尘扬在我的裙摆上,空气里满满都是小乡村特有的味道。不似城镇里的浓烈,却很能让人安心,让人想一辈子就这样呆在这里。
  “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宠到老都不够,可我年轻时候竟还那样气她,真是不好。”爷爷叹了一声,望向我,“我年纪大了,这辈子见过许多的人,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好闺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留下,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开心了。”
  提起年纪这个问题,我的脸有些烧得慌。
  “前几日看你们别别扭扭的样子,也不晓得是闹了什么矛盾,但现在好了就好。你们年纪小,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但也有机会,选择拿出那些原本要作挥霍的时间用来珍惜。唉……既然可以,还是珍惜些吧。”
  爷爷的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回头瞧见少年踏着细碎阳光而来,眸色清澈,浅笑温润。恍惚间又回到哪一夜,有人站在河岸边上,粼粼波光一下一下涌上岸来,尽数消失在他的脚下——
  “万家灯火,春风可亲,衬你刚好。”我喃喃出声。
  他对着爷爷低头微笑,随后在我面前站定:“你方才说什么?”
  瞟一眼爷爷,我有些不自在,没有说话。
  爷爷却是爽朗,拍了他的肩膀:“她说,她欢喜你得很呐!”
  因敛的眸光微亮,像是带了星子在里边。
  “哦?是这样吗?”
  我望天望地,用脚尖在画圈,在身后对手指。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多容易害羞的人。但大抵因为不善表达吧,独处时候还可以。但一有人在场,我就没办法随口表白。尤其是关乎心迹的东西,总觉得怪别扭的。
  “老头子你也忒不识趣!怎么站在人家中间,你这让人家怎么自然亲近?!”
  姥姥从转角处走出来,抓住爷爷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带着笑瞟我们。
  这样的气氛有些奇怪,却又莫名让人感觉很好。至少这一刻,我是真的晓得了归属感的意思。以为,我们就是一家人的。
  等到爷爷姥姥消失在了转角处,我松一口气,扳过他的下巴。
  “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在看我们老了以后的样子。”他握住我的手,“不过,倘若真如你所言,你已经活了万多岁了,那么再过几十年,你可能也还是这般模样,却不晓得到时候,你会不会嫌弃我。”
  如果说重活一世的因敛是凡人,他可以从婴孩长成少年,也便会从少年继续成长。他会老会死,会病会痛,也终有一日,要和我分开。
  然而,这桩事情,若非今日他提起来,我或许是不会想到的。毕竟,在我的心里,他仍是那个高华无双的尊者,活在万千仙聊的口中,带着绝世的本领。
  望着他的眼睛,我沉默半晌。
  “我会陪你一起变老,以前说的什么万年啊、本领啊,那都是骗你的。没想到你这样信我,连这种不实际的话都相信。哪有什么人真的可以活一万岁呢?”
  “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怎么可能你老了我还不会变,根本不成立。”我牵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对啦,姥姥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要我好好珍惜你。”
  “唔,姥姥说得对,我这样好,你是该好好珍惜来着。”我有些得意,“不过,就这个吗?你们分明讲了那么久……”
  他勾起嘴角,伸出手来轻轻敲了我的额头一下,我后退捂住,刚准备还手,便听见他言语轻轻问我。
  “还有,你知道爷爷和姥姥现在去做什么了吗?”因敛挑一挑眉,“姥姥方才把办婚事要注意的东西都和我讲了一遍。现在,是扯着爷爷出去买红绸和烛酒之类的东西。”
  我一愣,还没回过神,便听见他问:“那爷爷呢?爷爷和你在说什么?”
  歪了歪头,我与他对视了一小会儿,忽然很想亲上去。
  我这个人,自控力一向不强,这么想着,我便真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却不知道他是碰巧还是故意使坏,稍一侧脸便和我碰上了。
  “难不成爷爷是和你说,要你大方一些,该主动的时候便主动起来?”因敛眉眼之间带着的是融融暖意,可是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坏。
  我单指抵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脸推开。
  “爷爷和姥姥既是夫妻,又这般恩爱,自然是有默契的。既然如此,说的东西当然也差不多。”
  没反应得急,我脚步慢了几分,被圈在他的怀里。耳朵边上被弄得有些痒,我侧了侧,听到他说:“我们以后也会是这样。”
  动作一僵,我忽的笑出声来,就势趴在他的肩膀上面。
  “嗯。”
  可下一刻就被自己手里的银色光晕闪到了眼睛,我看见这个镯子,忽然想起来——
  “啊,我忘记把它还给姥姥了!”
  “不要紧,下次再还也是一样。”
  眨眨眼睛,我觉得因敛说得是,于是便收起了它。
  可是,哪有什么下次呢……
  也许最近真是过得太平和,平和得让人甚至忘记危险、忘记过去种种悲惘和苦痛,也不记得这六界之中早有动荡,还是因我而起。
  所以,也就没有考虑过什么意外。
  没有想到,今日,我收起了这个镯子,以为总有机会的,便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却是不久之后的最后一面,我满心期待,欢喜着看她离开。
  从此之后,再也没能将这个镯子还给姥姥。
第19章 【第十八卷 :六界吞泽,三光将灭】
  1.
  这个小村处地极偏,有些贫乏,东西也难得买。
  我原以为采买婚事要用到的那些东西,找一个商铺就好,却是等到爷爷牵着姥姥、提着酒回来,才知道,要将东西买齐,还需要跑到临边小镇。
  接过酒壶放在旁侧,我有些过意不去:“不然,还是我们自己去吧,这样远的路,又难走,实在麻烦……”
  “不麻烦!我们的身子腿儿硬朗着呐!再说了,哪有叫新娘子自己跑出去采买这些东西的。”姥姥笑得开心,“况且我也许久没有出去走动,老人家嘛,也爱多操心,你们这不让我去,憋我在家里,反而叫我难受。”
  爷爷在一边笑着应和:“是啊,我真是许久不见她这么有精神劲儿了,多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情,左右不远,你们便在这儿等着,顺便也好看家。”
  因敛同是几分为难,可他却是思虑一番,应了下来。
  “那便麻烦爷爷姥姥了。”
  姥姥满脸的笑:“哪儿的话呐!毕竟你可是我们亲孙子!对了,这次回来,你们便不走了吧?都出去这么多年了,总不能还要走吧?”
  对上爷爷隐隐的目光,又望见因敛微微皱起的眉头,我低头,再抬起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想法。不就是天界追寻吗?既生魄的能量我也许久未用了,灵力也攒得充足,布一个结界挡住气息外露,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出去这么多年了,怎么样,你还走吗?”我转向因敛,眨眨眼,看见他的面上闪过几分错愕。
  怔忪半晌,因敛牵出个笑来:“听你的。”
  我点点头,转向姥姥:“如果姥姥和爷爷不嫌弃,我们便在这儿一直陪着您二位,除非哪天被赶出去!”
  “好好好,这就好……”
  也许有人喜欢出发,喜欢波澜壮阔、惊天动地,风风火火走上一遭,把什么都经历一遍,觉得那样才叫有滋味。可我很早以前就想安定下来。哪怕走得再远再久,身边相伴的是心上的人,可谁不希望能够真的有一个家呢?
  安稳平和,有人气,温暖安然的家。
  2.
  按照说好的,爷爷和姥姥应当是三日之内就会回来。
  临行之前,我和因敛一直陪着他们走到村子门口,本来想再走一段,最后却被赶回来了。
  总是记得,这一日,姥姥笑着拍我,说「不能再送了,再送的话,就到邻村了」,还有什么「快回去吧,走了这么远,过几日我们便回来了」,最后是——「闺女真是好看,等我俩回来,给你们主婚。到时候你便真的是我家孙媳妇啦」。
  而爷爷站在一边,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眼神,他在看着姥姥。
  那一日太过开心,以至于又忘记银镯子的事情。当天回到房里,我还在和因敛说,等到姥姥回来,我就将银镯子偷偷塞进她的衣兜儿。而因敛又是那般弹了我额头一下,讲,不然你干脆收下,省得姥姥发现之后会不开心。毕竟现如今,你是真的成了她孙媳妇儿。
  我说,那便先不考虑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却没想到,我再没能等到他们回来。
  爷爷和姥姥说,去邻镇,来回需要三天。
  可是在第二日晚上,天降流火,星轨逆行,天道几近颠覆,落星如雨,一颗颗接连着落下来,砸得九州大地燃了将近一半。若是站在云端之上,只怕放眼望去,脚下便是一片火海。
  这个村子暂时安好,可是邻镇却因陨星砸落,燃起火光滔天,映亮了我眼中半边。我听见村中众人惶惶不安,说这是天灾降世,难免人间生灵涂炭。
  我却知道,这不是天灾。
  火色灼伤我的眼睛,透过燃燃强光,我仿佛又回到那一日……
  那天,我从霜华殿劫出因敛、被天将追赶至星河边界,为了挡住他们攻势,我撞向颗颗耀星,挥袖扬手间将无数颗星子推改轨迹,弄得星河大乱,以至于后来逆了天盘。
  要说,那还是七百年前的事情,我忘了许久,可如今想起来,却深刻鲜明得犹如昨日。
  有一只手握着酒壶,从我身后伸过来。
  “你已经这样坐了好几天了,便是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撑着不眠不休。”
  接过那壶酒,我拍开封口,闻见酒香四溢,却不知为何,凑近唇边的时候感到喉头一滚,有些喝不下去。望了眼远天,我站起身子,呆愣半晌,最后把那壶酒慢慢祭在了地上。
  身后的影子叠上我的,背后是谁温暖的怀抱,我顿了顿,转过头来,回抱住他。
  我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最后只是干巴巴挤出来一句:“你知道吗?爷爷和姥姥会死,其实都是因为我。”
  月影浮动,他低了低头,嘴唇轻轻贴在我的额上。
  因敛微叹:“不是你,这是天灾,命途是无法改变的。若是真要扯上关系,爷爷姥姥会去临镇买那些东西,那也是我的错,是我要他们帮我主婚……”
  “不是这个意思。”皱了这么多天,这时候再激动起来,我的眉头便有些发疼。抚上额间,我生出一阵无力感,“如果不是天灾呢?如果天生异象是因为一个人呢?如果这全都是因为我呢?其实天轨不该乱的,若不是我,也不会有什么流火,人界不应该是这样……”
  “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能耐,纵然你本事大,也不至于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截断我的话,环着我的手紧了紧,声音里边带着浓浓倦意。是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这几日总在担心和照顾我,他已经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沉默半晌,我忽然不想再说什么,既然他是不知道的,那便不要再知道了吧。
  “是啊。”扯住他的衣角,我强将心底波澜忍下去,“你说的对,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3.
  夜色下边,我倚在他的肩上,眼前闪过几许水光,迷迷蒙蒙,看不清东西。
  却是这时,空气中忽有灵力波动,我眨眼间就看见幽兰光色自因敛身后凭空化出,一点一点渐渐凝成了人形的情景。
  那人对我微微一笑,接着,我便感觉到因敛身子一重,支撑不住似的倒在了我身上,仿佛陷入了昏迷。
  我一顿,直直望着来人,随即轻挥衣袖将因敛送回房中,又布出个结界,这才对上来人。彼时的我满是防备,他却处得自然,模样大方。
  眼前男子身形修长,模样俊朗,一身天青长衫,握着柄无剑的空剑鞘,我不动声色打量着他,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一位仙君,且是一位厉害的仙君。且他不敛气泽,灵元充沛,根本没有想过掩饰自己身份似的。
  倏的,我看见他断裂的右手尾指,不自觉便眉头一紧……
  天界里,只有一位神仙,他的手指处是断裂的。
  这位神仙,当初我还在天界的时候,恰巧见过一面,只是那时候他看着消沉,和现在半点儿不像。
  我也曾听说过他的许多英雄事迹,天界里谁都知道,他是神魔之战里边的大英雄,后来假死在某座山墟。许多年前,我见他那一面的时候,他模样颓唐,有仙聊八卦,说他会这样,是因为他丢了一把剑。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那把剑我也是认识的。
  宋昱。
  “不知这小小村落,怎能劳南酉仙君大驾,亲自来此。”我装着糊涂问他。
  南酉掸一掸衣袖:“你猜。”
  我顿了一顿,决定还是直接问开:“所以仙君是替天界……”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打断我,话意轻巧,却是让我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他说:“你师父要我给你带一句话,原话是——「凡世里走了两遭,是不是就不记得师父了?亏得我当初散了大半仙元护你菩提台灵魄不碎,搅得老子白白睡了千余年没吃酒肉,真是没良心的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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