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晚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9 23:07:09

  原先的防备全被这一句话击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怔怔望他。
  “师父,他还好吗……”
  “当然好。现下天界大乱,最好的便是他。”南酉应得干脆,“六界中,前几日消失了第四块大泽,现在的星河已经散乱不堪,流火乱撞不归其位。司命星君闭关许久,最后只算了句「六泽消寂,三光将灭」,现在天界里的神仙都在挖坟等死。”
  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
  “唯独你师父,每天吃吃喝喝,好得不能再好。”
  我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师父,也是心很大的……
  “可那不过表象,事实上,你师父大概是想为你最后担个责任。他说你还年轻,担不起这六界存亡,只能由他代你。如此,也不枉承了你喊他万年师父、让你为他跑了万年的腿。”
  顺着南酉这番话,我一下子想起跳下菩提台之前的事情。
  那是我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师父。
  彼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着师父养大了我,也真的是整个天界对我最好的人,决定在死之前再去见他一次,也好道个别,安心散成灰。
  不成想,我还没走近师父殿门,便闻见饭菜香味飘出来。我不过轻轻将门推开,就看到在桌前布菜的师父。他回头,递一双筷子给我。
  ——知道你要来,特意准备了一些饭菜。眼睛怎么红了?来,别哭,坐着多吃些肉。
  自有记忆以来,师父便一直是不会说话的。我从未见过这样师父那般和蔼亲切的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把菜往嘴里塞。
  ——多吃点罢,再多吃点,以后就吃不到了。我掐指一算,你像是明天就要死了,今日且过得开心些。
  本来感动,却在听见这番话之后,当时的我被狠狠呛了一口,最后悲愤跑了出去,并不知道,原来自己跳下菩提台却还能以碎魄获轮回,是有师父的仙元相护……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懒得管我。
  4.
  从过往的回忆里转了一圈出来,我忽然觉得头有些疼。
  “其实你不是来替师父传话给我的罢?你是不是天帝派来的,来给我打感情牌?”
  我忽然想到这一桩,于是开口问他,而南酉不语。
  “其实我能猜到你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从前的确可以感知天地万物,可后来我与人交换,需要分裂魂魄并且收为己用,那阵子耗损太大,这份能力也便随之消失了。”我顿了顿,“其实我只是想救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哦?”
  南酉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有些失了耐心,我上前几步问他:“你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信你真的只是帮师父传话给我。”
  我回头,对上他的眼睛,然后听见他说:“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猜对了,我的确是奉了天帝的旨才来的,只是我觉得,你师父要我带的话更重要一些。”
  “天帝叫你来取我的命?”
  南酉摇头:“华魄既生,可替日月。六泽消寂,三光将灭。”他轻轻开口,“其实这才是司命的全句。”
  话音落下,他抬手间,有灵力化作点点荧光钻入我的筋骨,融在血液里,一脉一脉,最终顺着汇入我的灵台,充盈了我残缺的那一块感识。
  “这是……”
  “我的灵元。”南酉微微笑,“你不是说自己的能力消失了一部分吗?我不晓得有什么办法能够将你的能力补回来,除非是一个仙君全部的灵元。”
  闻言,愣在原地,我好一阵子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听他言语。
  “我一向寡言,临死之前,却忽然想说话,你想不想听一听?”南酉低着眼睛,情绪不明,“在成为仙君之前,我立志做一个剑客,当时我有一柄剑,它是我铸出来的。为了铸它,我在铁水里融了一截手指以补其精。可惜,后来丢了,我找回来,他也不认我,最后甚至长腿跑了,也有能耐反抗我。”
  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南酉始终握着那个空剑鞘。
  “其实我有些后悔,神魔一战几乎碎了我灵台,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丢了那柄剑。可要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去参战,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虚浮,“去了,我可能会死。可若没有人去,这天地之轮一旦塌陷,谁都会死。”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灵元散尽导致神识松散,南酉好像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絮絮叨叨许久,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我其实当不起那声英雄。因为我去参战并非是为苍生,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那一战,我没有带剑,怕他断。也还好我没有带。”
  可即便如此,我也能听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然后,他笑了笑:“阮笙,当年和现在,都是我的选择。而你呢?据我所知,你为了救他回来,花了很大力气。可如今六界都要覆灭了,没有人能活下来,包括他……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有点不值当?”
  光色渐弱,眼前之人的形体也在逐步变得透明。
  “倘若可以选择,其实我不想当这什么英雄,可很多事情都没得选。”南酉说,“你呢?”
  心脏仿佛被冰冻住,一点点往下沉,而我站在原地看着,始终无法伸手动作,只能任它沉下去。跟着他喃喃出声,我听见自己的嗓子低哑:“倘若可以选择……”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心怀苍生,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相护,也真的有人宁被天下相负,亦不愿失信于自己。我知道他们是存在的,也由衷的敬佩他们。
  可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可以由我来选,我只想和自己心上的人长长久久,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管。
  萤火点点散去。
  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南酉问我:“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那种爱剑如痴,觉得手上不握着它,就活不下去的神仙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相信,他便飘下几句话,说:“这剑鞘和我一样,一直便是空的,若不是原先有着一把剑,早被发现这份空了……你不知道啊,我承着天界重负,又不好去死,如今最后担一次责任,我终于……对了,其实我想问你来着,阮笙,你是不是认识……”
  认识什么的,南酉最终没有说出口来。
  在那之前,他便化灰散去,风一吹便再没有了声音。
  而我站在原地,顿了很久。
  天边流火伴着雷电直直落下,却不晓得又落到了何方,也不知道它落在的那个地方,又要有多少人经历死亡和别离。
  夜火流下丝丝血色,借着南酉的灵魄补全了我原先的缺失,再次获得对六界的感知,我却慌乱得整个人都无措起来,觉得还不如没有这份感知来得好。
  在这之前,六界覆灭这四个字,即便我听过许多次,但也并没有什么严重的感觉。
  可如今。我能感觉到宇宙之内万物之间,所有联系在一点点消退散去,我能看见这个世界的生气在逐渐消失,我甚至知道,这天地大限的最后一日和具体时辰……
  蹲下身子,我抱住膝盖,忽然有些冷。
  可是,身后却没有人给我递酒了。
第20章 【第十九卷 :满眼水色,不洒别离】
  1.
  月辉极淡,如同将灭的灯烛,映出地上花影模糊,一下一下随风轻摇。
  我掩上门,将那月光和花影都关在了屋外,反身握住他的手。
  “虽说这盖头有些透,你不揭开我也看得清楚。但好歹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就算只是做个形式,你也该揭了它罢?”
  “你可想好了?这一揭,你便真要成为我的妻子,往后再嫁不得别人。”
  这大抵是因敛最磨叽的一个晚上,我却没有不耐烦,只是心急。
  “既然你也晓得这样一桩,那还不赶紧给我揭开?你不是说了欢喜我吗?你想啊,揭开之后,我便要成为你的妻子,此生此世都再嫁不了旁人。”
  “想好了?”
  “不然我为何要嫁给你?!”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因敛便揭下那殷色红巾,霎时间视线变得清明。绛蜡凤冠合卺酒,烛光里,我看见眼前一个鲜红衣裳的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因敛忽然拥住我。接着,有一瓣温软贴上我的眼睛,那吻顺着面颊滑下,停在唇边,接着,他动作温柔撬开我的唇齿。我不过刚刚来得及轻呼一声,便被他扣住后脑,接着身子一软,便什么动作也不能做了。
  紧紧环住他,我闭上眼睛,心底终于安了一些。
  不知道人家筹备婚礼要多久,但我们这场婚礼,筹备的日期是七天。
  其实我嫌七天太久,什么都不想准备,便要嫁给他的。
  我真的等不及了,便如七日之前,午后微凉,我认真地拽着他的袖子,问道:“虽然没有备齐东西,但你先娶我好不好?这个世上,真的有太多意外,我很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就要遇上……所以,你先娶我好不好?”
  当时因敛反应不及似的,我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的答案,于是又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你现在就娶我如何?我不要什么婚典了,什么也不要了,我现在就要嫁给你。”
  但是向来顺着我的因敛,这一次却没有应我。我不晓得为什么在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他会这样固执。可偏生我又没有办法讲出一件立马就要嫁他的理由。
  无奈之下,生生等了这样久的时间。
  可是,现在坐在这红绸之中,看见身着殷色的他,想起我们一同置办东西时候的事情,又觉得好像也还不错。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想要个婚礼的。
  也不能否认,在他望着我的眼睛说出那句「即便条件不允。但我不想那样委屈了你」的时候,心底真的有鼓槌在敲,一动一动,让人欢欣。
  良久分开,我看见他向来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想必此时的自己也是如此。
  这时候,灯花在边上迸出噼啪一声轻响,而灯烛旁侧,是爷爷姥姥的牌位。
  我的眼睛酸了一酸,却是敛下情绪,轻轻锤他:“爷爷和姥姥还在看着。”
  “已经拜过高堂了,你已经是他们正宗的孙媳妇儿。倘若二老在天有灵,看见我们恩爱,也会觉得欣慰。”他没有放开我,说到「在天有灵」的时候,声音却是低了几分。
  我见状,低眉,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已是换了莞尔对他:“听说灯蕊迸出双花,就是好事要来了,你相信吗?”
  倚在因敛的肩膀上,我笑得满足:“我其实不大信这些东西,但这一次,我觉得是真的。你看,我这样貌美又聪颖的姑娘,什么也没有就嫁给了你,你觉不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他的笑意带着膛音,直直震到我的心底,“更何况今日你嫁给我,这样大一桩好事,好得不能再好,我怎能不信呢?”
  顺着这句话音落下,滴漏又流出一滴,我转开眼睛,尽量忽略掉时间的流逝,不去想我们还有几刻。我不希望,最后的时间,说要给自己留下些欢愉,却是在难过里度过的。
  “说起来,你是不是从没有直截了当同我表白过的?”我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要那种很感人,很深刻,叫人一听就觉得再忘不了。哪怕下一刻就要分开,听到这一番话也不会遗憾了的那种表白。”
  他顿了顿,笑着摸摸我的头,只捡到话里的一小点回我:“不会分开。”
  这一时间,也不晓得是怎的,我差点儿被这四个字戳出眼泪。
  “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个……”
  然而因敛却避而不答,只是蹭过来了些:“你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我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转了话题,只是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啊,我刚刚吃了烧鹅。”
  话音落下,因敛明显的一僵,旋即笑着弹了我的额头。
  “你啊,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成心的,还是真的无意。”
  “什么?”我有些懵。
  “没什么,我是说,我也想吃烧鹅。”
  从之前隐隐的担忧里回过神来,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在这样好的时候,他竟然饿了?!
  我有些郁闷,却还是告诉他:“厨房里还有半只……”
  人影渐近,下一刻,我的话音又被他吞了进去,许久才放开。
  在他放开之后,我瘫在他的怀里,听他说道:“嗯,味道不错。只是没有吃够。”
  被亲得晕晕乎乎,我还没从这个吻里回过神来,身子忽然便是一轻。是他抱起我,在往房里走,我惊得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生怕被摔下来。
  而他低头勾唇,低声一笑,下一刻,我便被放在了软塌之上。接着,他俯身凑在我的耳边啄了一下,声音低低。
  “那么,接下来,我要好好吃个够了。”
  脸上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烫,心底却是甜的,我压了压嘴角:“流氓……”
  而他解落纱帐,撑起手臂在枕边,歪着头问我:“你不喜欢?”
  余光瞥及滴漏,我收回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最终轻轻回应。
  “喜欢。”2.夜半,子时。
  我轻轻起身,却被牵得腰上一痛,忍住呼声揉了揉,见着枕侧之人就要醒来似的,我飞快捏出个昏睡诀向他而去。在看见他一瞬之后又睡过去,这才放心下榻,燃了灯烛拿到枕侧,细细端详着他。
  想到他近日又长高了不少,我伸手,沿着他的发迹,从眉梢抚到下颌。如今,他终于要从少年变回我熟悉的那个因敛。可惜,我大概看不到了。
  灵台深处像是存着水钟,一点一点,以倒计时的形式,告诉我天地大限将至。
  定了心神,扬手间灯烛骤然熄灭。
  深吸口气,我祭出昆仑镜,飞速念诀掐术,屋外霎时卷起了狂风大作,莽光自月魄出生出,撕破天际。在这期间,我携着因敛飞快闪入光镜之中,而等到周围一切恢复平静,我同他已是停在了霜华殿里。
  不过一瞬的功夫,已是天上人间,再下一刻,也便要相别,就此不见。
  将他安置在软塌上,为他掖好被角,我蹲下身子,动作极缓地伸手,覆在他的面门上边,打算抽出他的记忆。
  可就是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些不忍动作。
  指尖轻微发颤,怎么也无法聚起灵力。
  明明,明明是早就打算好的,也知道时间不多了,为什么还要不忍,还要磨蹭……
  闭了闭眼,我的手最终落了下去。
  从前,我总是为了一桩事情郁闷,我想不通,为何他不欢喜我。时至如今,我终于不用再为这个难过,却又觉得,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他欢喜我。
  否则便如现在,这叫我怎么安心去死?
  脑海中的滴漏速度越来越快,没有时间了。
  轻一咬牙,我沉住口气,出手覆上他的额间,快速取出他的记忆。待得动作完毕,我看着掌心上那团蒙蒙然的白雾,怔忪片刻,合掌碎去。却又不自觉想将那些个碎片灰烬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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