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芮特意叮嘱阿姨,把轻食拿到院子里的木桌上,她宁愿对着花对着院子里发红的树叶吃饭,也不想对着他。
年轻时她绞尽脑汁找话跟他聊,而现在,话不投机时半句都嫌多。曾经以为可以坚持一辈子的热烈,都被岁月磨平冲淡。
闵疆源在书房忙了一会儿,下楼时阿姨正端着轻食往院子里走,他的家常菜在客厅的餐桌上。
他不喜欢在院子里吃,女儿回来时例外。
他喊住阿姨,让把菜都端到外面木桌上。
江芮刚吃几口,一道黑影挡住阳光,闵疆源在她对面坐下,她抬头:“孩子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不用再演。”
闵疆源没说话,拿起筷子吃饭。
江芮吃了一半就放下叉子,端起手边的汤喝。
两人相顾无言那么久,闵疆源终于开口:“不吃了?”
江芮说:“饱了。”
她很瘦,手背上青色血管格外清晰,闵疆源忍不住多嘴:“都这个岁数了,又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用不着减肥,健康最重要。”
不论她还是闵疆源,他们身形保持得都很不错,年轻时的衣服,现在也能穿得下。她不是刻意减肥,保持身材能让自己心情愉悦。
但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江芮沉默着喝完汤,放下碗。
“如果,”她看向他:“你三十年前就知道日子是今天这样,你还会结婚吗?”
闵疆源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
江芮说:“我不会了。”
她拿餐巾擦擦嘴角,起身回别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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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江城,闵稀先离开机场,傅言洲另有应酬。到了江城市区,她打卡了一家美食街上有名的小吃店。
边吃边拍照发给母亲:【妈妈,你的最爱,我先替你吃~等爸爸退休了,让爸爸陪你来江城这家店。】
江芮以前经常飞江城,那时女儿还小。二十几年前的江城没那么繁华,所有店铺都集中在两条街上,没有多少高楼大厦,江城还是她记忆里古香古色的样子。
江芮打住思绪:【你爸退休早呢。还不知道哪天。等不忙了,你陪妈妈去。】
闵稀突然很怀念小时候一家人出游的日子,那时父亲不像现在这么忙,还能抽出时间带他们四处游玩。
那时不用带司机,不需要带保镖,谁也不认识他们。
可现在不行了。
【妈妈,你和爸爸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找个地方旅游,就我们一家四口再加上傅言洲,不需要兴师动众。】
江芮什么事都顺着女儿:【想不兴师动众,那得找个人特别少的地方,最好短途郊区游。我找你爸再商量商量去哪。】
所有人的时间能凑到一起的,也就过年之后的那几天。
闵稀边吃边想,一家人出游的话,能去哪里玩。
吃过午饭,她回下榻的酒店,还是上次来江城入住的那家江景酒店,房间号都没变。
陪人出差是件很无聊的事,在二百七十度观景落地窗前看了一小时的江景,又写了两小时乐檬食品的项目方案。
闵稀打电话给傅言洲其中一个保镖,问傅言洲晚上在哪应酬,把定位发给她。
“我去接你们。”
保镖:“……”
大概真闲得没事干了。
傅言洲给他们交过底,只有闵稀问他在哪,他们可以不用经过他允许,直接给她定位。
闵稀知会保镖:【别告诉傅言洲我去接他,给他一个惊喜。对了,今晚我开车,你坐副驾驶别吱声。】
保镖:“……”
他默默瞅了一眼包间里正在应酬的老板,有种背叛老板的感觉。
今晚的饭局严贺禹也在,凌宇集团第一笔投资款到位,开工日期已经定下,于江城园区来说是今年最盛大的喜事。
严贺禹敬傅言洲一杯:“打不打算在江城安个家?”
傅言洲微微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余光觑他:“房子卖不掉,找我推销?”
“……”严贺禹笑:“什么叫卖不掉,那个地段的别墅都得找关系买,你要买给你留一套,内部价,跟我做邻居。”
傅言洲放下酒杯,毫不留情面:“跟你做邻居就不考虑了。”
严贺禹气极反笑:“不买拉倒,哪天想买别来求我。”
傅言洲冷嗤一声,没爱搭理。当初校友周裕也劝他买房子,要和他做邻居。周裕父母在墨尔本,毕业后,周裕回去继承家业。
凌宇集团海外分公司与周裕的公司有合作,他跟周裕一直联系密切。
周裕建议他买的那套房子带几千平的院子,有球场,还有露天泳池,他入手后,一年也不去住一次,闲置在那还要找人打扫和养护。
他上次过去出差还是一年前,听说那个院子现在成了周裕家几只狗的撒欢地。
那套房子闵稀还没看过,她应该喜欢那个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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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另一边的江景酒店里。
闵稀换了休闲装又找出一双平底鞋换上,拿上手机出门,打车到保镖给她的地址。
傅言洲的座驾很高调,那辆迈巴赫就停在饭店门前的露天停车场,司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陈叔叔,您回酒店吧,车我开。”
闵稀解释:“我闲着没事,接傅言洲下班。”
司机不多问:“好的。”
闵稀坐上驾驶座,第一件事是把隔板升上去,今天认认真真做一回司机,让傅言洲感受一下她如今的驾驶技术,不比陈叔叔开车差。
一直等到十点半,傅言洲一行人从饭店出来。
保镖事先知道车里的司机是闵稀,他快步走下饭店前的台阶,替傅言洲拉开后座的车门,以前这个活是司机陈叔的。
帮着别人一起骗老板,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干这种事。
等傅言洲坐上车,保镖坐上副驾。
闵稀笑着感谢保镖,发动车子驶离。
傅言洲上车后靠在椅背里休息,今晚多喝了几杯酒,闵稀不喜欢闻酒味,他开了点车窗吹风。
正闭目养神,忽而身体微微有向前倾的感觉,下一秒身体又靠回座位。
他还以为司机因为避让其他车来了一个急刹车,睁眼看窗外,旁边的车都慢慢停下来,前面是信号灯,不存在避让车。
傅言洲不由蹙眉,他刚才很明显感觉到了刹车的惯性,以陈叔的车技,不该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他也没多想,又眯上眼。
忽然想起闵稀的长假,他问她:【接下来几天想去哪玩?我能抽出一周时间。】
闵稀看看信号灯,还有三十多秒,前后隔音好,傅言洲在后面听不到她说话,她语音回复:“现在墨尔本天气正合适,然后再去黄金海岸?”
傅言洲:【可以。】
回复过闵稀,他随后又发消息给周裕:【我和我老婆过去度假,你让人把我房子提前收拾好,泳池多清理几遍,买些白玫瑰放客厅和餐厅,白桔梗也搭配一点。厨师不用另请,去你家吃。】
周裕知道他已婚,他刚领证时,周裕还专门打电话恭喜他:这么快闪婚,看来遇到了你的理想型。
他笑笑,不知怎么回。
周裕当时还问他,什么时候带闵稀过去住一段时间,一起喝酒。
那时他和闵稀聊都聊不到一起,没有出游的打算。
周裕在忙,没看到他的消息。
傅言洲锁屏手机,眯上眼继续休息。
应酬的那家饭店到下榻的酒店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江城晚上没那么堵,闵稀很顺利把车开回酒店地库。
方便进出的车位都被占了,闵稀只能慢慢往边角的车位里倒。
保镖看着干着急,好几次想伸手帮她打一下方向。
傅言洲睁眼,兀自失笑,现在明白过来为什么路上等信号灯时,汽车停起有明显卡顿感,原来司机换了,控制不好油门。
他降下挡板,温声说:“稀稀,停车,别倒了。”
闵稀:“……”
她从后视镜看他:“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早就猜到是我?”
傅言洲颔首。
闵稀没再逞能,停下。
傅言洲下车,她也下来,把车交给保镖。
今晚接人的过程很愉快,美中不足的是惊喜给的不够,她不熟悉车的性能,他一下就猜到是她。
“有空我再练练这辆车。”
“不用练,开得挺好。”傅言洲看着她说,“下次你坐后排,我给你当回司机。”
说着,他牵过她的手,往电梯间走。
第33章
进了电梯, 傅言洲手指微曲,拿指关节摁了顶层,另只手还牵着闵稀, 进来后完全可以松开她。
但就是没松手。
他也没去深究到底是什么心理作祟。
闵稀被他左手牵着, 她玩他手指,正巧摸到他的婚戒,又改成转他婚戒打发乘电梯的时间。
他目光落在电梯键上,看着数字变换跳动,而她看着他。
傅言洲从电梯镜面里瞅她:“在看什么?”
闵稀心说, 在看你啊。
她摩挲着他的婚戒, 不知哪来的勇气:“在看喜欢的人。”
幽闭的电梯间, 这句话字字落在傅言洲的呼吸里, 撞在他的心跳上。
闵稀在说出口的那一瞬,因为心跳过快而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明明那句话是她自己说的, 听起来却十分遥远, 耳朵像被水灌过, 里面又闷又懵。
幸好头发散下来, 遮住滚烫的耳根。
在江城, 在酒店的电梯里, 毫无预备,她表白了。
几十秒的时间, 被沉默无限拉长。
傅言洲转脸看她,闵稀佯装看电梯上的数字键,忽然眼前一黑, 光线被挡住,他的唇压下来。
闵稀站不稳, 一手抓住他西装,用力攥住。
电梯到了顶层。
傅言洲从她舌上退出来,又亲了一下她的唇。
旖旎暧昧在无声中漫延开。
跨出电梯,闵稀拽着他手臂,不情不愿往前挪。
傅言洲回头看她,刚才上电梯还正常,几十秒后就不能走路了。
他洞穿她心思,似笑不笑:“要我抱你进房间?”
闵稀不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没说,你想抱就抱。”
傅言洲笑,得寸进尺是她的本性,永远都改不了。表个白她就当成令箭,连路都不愿走。
他退回去几步,把西装脱给她拿着。
闵稀看着他把衬衫衣袖卷到臂弯,露出肌肉线条匀称的手臂。
傅言洲弯腰,将她打个横抱抱起。
闵稀搂住他脖子,平常他不笑时眉目清冷,连她都觉得难以靠近,可能是她心理作用,感觉他现在即使没笑,也少了一些疏离感。
“我以后在你这里,可以横着走吧?”
傅言洲头一次见表白的人这么硬气的。
他看她:“你不是一直横着走?”
闵稀闷声道:“我有时候就横不起来。你见谁横着走,横到酒吧一个人喝闷酒?”
傅言洲:“……”
她还在为当初他要去参加祝攸然婚礼,而没有把她的要求放在第一位而委屈。
他哄着她:“我的错。”
刷卡进房间,傅言洲放下她。
闵稀拿了睡裙去浴室,关上门,长舒一口气,摸摸耳朵还是热的。浴缸在观景落地窗边,边泡澡边能俯瞰江城的夜景。
她放水,心跳比水流快。
刚才在傅言洲面前,她是强装镇定。还好他们是夫妻,表白之后不用面临被选择,不用忐忑他会不会拒绝。
如果在联姻之前,她向他表白,他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是答应她交往,还是婉拒她?
泡了半小时的澡,满脑子都是今晚的表白。
傅言洲在外面叩门:“稀稀,别泡太久。”
闵稀回神:“马上好。”
傅言洲在另一边浴室冲过澡,刚穿上浴袍,手机屏幕亮起,周裕回电话过来。
周裕刚应酬完,看到消息还以为自己喝酒的缘故看花眼。上个月他还问傅言洲,什么时候来墨尔本度假,傅言洲说年前都没空。
“哪天过来?”
“明晚的航班,后天上午十点左右到。”
周裕笑着说:“望眼欲穿盼到你来,我亲自去机场接机。”
“接不接机无所谓,准备几瓶好的葡萄酒。”
“红酒给你老婆备着呢,想喝多少都有。”
傅言洲当初满世界搜罗红酒,他也出了一份力,知道傅言洲找红酒是送给新婚的妻子,他震惊不已,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傅言洲做到这个份上。
傅言洲搜罗的红酒市面上基本没有售的,珍藏红酒的人,愿意拿出来送人,那是割爱。让那么多人割爱,傅言洲欠了不少人情。
“闵稀喜欢什么?送你们一份结婚礼物。”
第一次见面,他得聊表心意。
“她什么都不缺,你按我要求把我家给收拾好,就当是礼物。”傅言洲拿着烟走到窗边,开了窗,‘呲’一声,打火机点着。
周裕听到打火机的声音,“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傅言洲吐一口烟雾,反问:“我抽个烟你就能看出我心情不错?”
周裕笑:“跟抽烟没关系。”
说话语气明显不像平时那么清冷,可能他自己感觉不出,认识多年,周裕还是能听出不同。
傅言洲又抽了一口烟,没否认周裕的猜测。
今晚心情确实不错。
与闵稀表白有关。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或直接或间接,却第一次,因为她这样一句简单的表白心底有了波澜。
关键是闵稀在他生日时还看他不顺眼,把他照片拿丝巾挡起来,这才短短几个月过去,她即使喜欢他,对他的喜欢也不会有多深,大概只停留在肤浅的表面。
明知她的喜欢没那么深,还是会因为她的表白喜不自胜。
傅言洲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婚后,他很在意她是不是真心实意跟他相处。
周裕把傅言洲之前发他的消息又看一遍,问:“白玫瑰买多少?”
“你看着办,够布置客厅,餐厅也放几朵。”
“你家客厅大,凑五百二十朵?”
“不需要。”
闵稀今晚刚表白,他隔天就送五百二十朵玫瑰,显得刻意,一旦刻意就掺杂了虚情假意。再者,感情还没到那么浓烈的份上。
顺其自然的细水长流,适合他和闵稀。
傅言洲掸掸烟灰,道:“白玫瑰我家从没断过,花瓶里一直养着给她看,这是给她的日常生活,不需要凑个数字当成礼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