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温听见他讲到了正经事,眉眼变得平顺起来,静静问道:“然后呢?你便让人抓了这道士?”
李郁峥摇头,道:“我的人原以为他在胡诌,可没想到不过个把时辰,便有熊家的家丁听到了消息跑到青柳胡同,不由分说就要将那老道士抓走。”
“熊家人——信奉他说的话,看他在外面大放厥词,喝多了闹事,专门派人抓他不成?”萧妤温来了兴趣,不等李郁峥回答,又有些自言自语道,“又或者这道士,原本给熊家谏了言,被熊家暗中控制或者抓了起来,如今发现他跑了出去,才急忙来寻?”
李郁峥闻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道:“或许是萧大姑娘说的这样,不过如今还没审出来。”
萧妤温叹了一口气:“那关于熊家、还有翩若,他都说了什么?”
“我的人好不容易才甩掉了熊家人的跟踪,换了好几个地方关着这老道士,如今刚刚选定一个地方,彻底将熊家人甩开了,没想到这老道士,想来享受惯了,竟然折腾地病了,发了几天的高热。”李郁峥也随着叹了口气,“只好先找些药养一养,等他清醒了些,再审审。”
萧妤温心里蓦然升起了一丝怀疑。
熊家军中出身,家将守卫自然擅长打斗追踪,而李郁峥的手下人,却能轻易甩开熊家的人,并且换了许多地方关这老道士。
可见李郁峥在京城,不仅只有私宅,暗中恐怕更多据点。
并且李郁峥的手下人,有着不俗的身手与谋略,不仅仅能与军中出身的熊家守卫正面交锋,甚至能甩掉他们。
作为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李郁峥在京城的行动,或多或少,都能代表着成国公府的意思。
按他方才所说,盯着林家,是因为看林舒不顺眼,盯着老道士,是因为老道士说起了熊家与秦翩若……
前世的成国公府,难道也在暗中观察吗?
林家原本远在金陵,对成国公府而言,几乎没有监视观察的需要。
说他看不顺眼林舒,倒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靖安侯府秦家,天子近臣,掌管进城防卫,自己的父亲更是大将军,军国大事所知甚多。
李郁峥,不,应该说成国公府的暗中关注,可见非常有策略。
作为几年后会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并且最终成为了胜利之师,成功更迭王朝,这样的大业,成国公又怎么可能只用三五年的时间,便能筹划完成的呢?
萧妤温断定此时的成国公,必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她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为什么她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明明重活了一世,为何还像以前一样,不多借着这珍贵的回忆,好生想一想?
甚至因为李郁峥和秦勉关系亲近,而对他多有信赖,甚至他往自己身边送来了余舒言,她也是先生出感谢之意,少有怀疑之心。
余舒言——她是信的过的。
可如果,余舒言前世的入宫,也是成国公府所为呢?
说不定,就是为了在后宫探听消息!
这个想法让萧妤温心里凉了一截。
如今,虽然不知为何余舒言不曾入宫,可能如她所说她不愿入宫,也或许有其他什么缘故。
这个缘故隐隐约约浮现在萧妤温的心头,她有些不敢去想象。
李郁峥这个二公子,大约是打着“入京为质”的幌子,暗中却为成国公的谋反,收集消息,甚至打通人脉,默默寻求可以获得的力量。
他与秦勉看似深厚的情谊、对自己偶尔释放的好意、甚至送到自己身边的余舒言……
是不是都在李郁峥,甚至是成国公的谋略与盘算?
余舒言的出现,接近,是不是他们想借助她,接近父亲?
和昭皇帝无心吏治,不勤勉,更不爱民,他守不住这江山,她并不为他可惜——他懦弱、没有胆量、爱慕金钱荣耀、喜欢听别人拍马屁……
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江山。
成国公,成国公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
可她萧妤温、萧家、她的亲朋好友,在这场谋略中,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是棋子,亦或是弃子?
第85章 乱了
桌上的茶水渐渐冷了下来。
酷暑天气,哪怕是在这间用了冰的屋子里,冷下的茶水也仍然温温的。
李郁峥正好暇以整地想着,接下来如何约萧妤温出去,和她一起去审一审那个老道士——虽然他已经大约知道那老道士会胡诌些什么东西,甚至他也已经知道那老道士背后,可能少不了林家或陆家的影子。
可此时此刻,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大姑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
不过,审问“犯人”,总要动一动私刑。
四处蔓延的血迹,阵阵的嘶喊,老道士如同枯木般的惨叫……
不晓得萧大姑娘能不能忍得了那不怎么好看的场景?
她应当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吧?毕竟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小姑娘。
虽然她比一般娇滴滴的姑娘,还美。
……
端着茶水的李郁峥发现空气有些安静的可怕,终于抬眼看了眼萧妤温。
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由方才的好奇,现在却变得冷漠,又变得苍白,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李郁峥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她知道了——是他?
不对,不应该,她没有对自己的记忆,她甚至不认得是谁。
但看她的脸色,冷漠肃杀,并不像是发现仇人的样子。
她想到了什么?
李郁峥忍不住开口:“萧大姑娘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闻言,萧妤温收回了意识,带着隐秘的审视看了眼李郁峥。
她抿了抿嘴角,心情还有些紧张,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回答。
鬼使神差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在想——李二公子为了抓一个满嘴胡邹的老道士,不惜换了好多个地方。”
她的声音慢下来,一字一句道:“李二公子在京城中,有很多宅子吗?”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如果成国公府真的对萧府有所不利,她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萧妤温在心里埋怨自己。
这冲动的性子,怎么就与自己常伴多年呢?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还不能静下心来多思索其中的关系厉害!
李郁峥闻言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李郁峥略一思索,便答道:“私宅,多有几处。亲友的住所,倒也不少。”
萧妤温压住心里对自己冲动的气愤,让自己安静了一个深长呼吸的时间,才开口再问:“亲友?我竟不知,李二公子在京城,还有诸多亲友?”
她自认自己在此刻,已经足够让自己冷静下来了,这句疑问,也应当显得很普通平静才是。
可李郁峥却仿佛听出了她的情绪。
她的性格向来直接,李郁峥干脆也不兜圈子,盯着萧妤温的眼睛,直言道:“萧大姑娘是在怀疑什么?”
态度很是诚恳,语气很是坦荡,仿佛他没有什么秘密不能对别人言说一般。
这倒是让萧妤温有些讶异。
她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眉毛,道:“李二公子不仅有多处私宅能偷藏一个老道士,还能顺利甩开熊家守卫的把守跟踪,我猜李二公子手下更有能人,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审问出,那老道士背后的故事……”
她说一点,李郁峥便认同地轻轻颔首。
等萧妤温讲的差不多了,李郁峥更是认可的点了点头,顺着接了句:“萧大姑娘所言甚是。”
萧妤温勒令自己冷静,思考。
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想发问。
思前想后,终于又问道:“我暂且因为秦勉,信你一回——李二公子进京,所谋到底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李郁峥便抬了抬眼皮。
知味轩的二楼在这个时辰,是很安静的。黑漆螺钿的家具,石绿色绣花的坐垫,甜白瓷的茶具,汤色红亮的金骏眉。
还有坐在他面前,满脸疑惑,满眼怀疑,却仿佛带着似有若无的信任,对他问话。
前世今生,他似乎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过她。
也许是知味轩的点心太过美味。
也许是这时辰的阳光有些耀眼。
也或许是萧妤温如海棠般的面容,带着如星光般的神采对他发问。
李郁峥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了——”
他想说:为了你。
但恐怕真这么说了,就会被萧妤温胖揍一顿。
李郁峥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为了保成国公府。”
萧妤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瞧瞧人家。
瞧瞧人家在这种有些紧张的气氛下,还能够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到一句再合适不过的搪塞话语。
仿佛说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说。
眼看着萧妤温眼睛里的神采有些黯淡了,李郁峥忙不迭又加了一句:“也为了查我——姑父姑母一家被人陷害的陈年旧案。”
“姑父姑母?”萧妤温脱口问道。
李郁峥的眼眸垂了下去:“海城沈家被抄家灭门——海城沈家,是被冤枉的。”
萧妤温有心想听,但莫名觉得,有些累了。
她端起了茶杯,对李郁峥道:“我暂且信得过李二公子。等哪天那老道士醒了,劳烦李二公子派个人,来跟我——跟余姑娘说一声便是,最好和秦勉也说一声,安排妥当,我们去瞧瞧,那老道士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李郁峥点了点头,准备起身告辞。
他身长玉立,甫一站起身,带着斜斜地影子照在萧妤温身边。
“萧大姑娘,大可以信任我——也信任成国公府。”李郁峥凑近轻声道,“皇帝不仁不勤,天下难以长治久安,成国公府只想偏安一隅。但京城之中有多方势力,对我们虎视眈眈,甚至想要复刻十六年前的惊天冤案,让人不得不防。”
那淡淡的松木香味,大约是他熏衣服留下的味道。
挨的有些近,这丝丝缕缕的香气便萦绕在她的周围。
听到李郁峥像是解释的话,萧妤温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抬眼盯着李郁峥道:“李二公子急着想向我解释什么呢?”
李郁峥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却又不想就这样离开,再道:“萧大姑娘可以多多留心林家、陆家。”
说完便神色淡然,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知味轩。
第86章 不嫉妒
临近七夕,宫里却又传来了新消息。
安秋雅入宫不多时,她的闺中密友、陆贵太妃的侄孙女陆蕴,便在进宫陪陆贵太妃小住的时候,因为在御花园里偶遇皇上,而被皇上心仪,亲自寻到陆贵太妃处,想要接陆蕴入宫,做他的红颜知己。
封了陆蕴为陆美人,与贤妃比邻而居。
后宫里,各人反应大有不同。
刘皇后显得高兴极了。如同往常般温婉大方,为皇上“高兴”,喜迎新姐妹入宫,陆美人初次承恩后去给她请安,刘皇后说完冠冕堂皇的训导,便满脸喜色的也跟随着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给陆美人。
宫人们免不得啧啧称奇——刘皇后虽贵为皇后,可出身不显,娘家又在外地,平素只是得皇上应有的礼节尊重,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小金库,平时操持后宫,都是能省则省,显出以身作则的国母风范,这次怎么破天荒地,给一个新封不久的小小美人,赏赐了这么多首饰摆件。
甚至连刘皇后照例训导陆美人的时候,那脸上柔和的笑容,都透着几分情真意切来。
后宫众人不由得对这位新进宫的陆美人,多了几分掂量。
陆美人与贤妃、雅贵人比邻而居,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拜访。
贤妃看到弱不禁风的陆美人,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看不上——这样的身段、这样的长相,说好听了是弱柳扶风的美人,说难听了,没个像样的身材,年纪又轻,恐怕也不知情知趣的。皇上也就喜欢个新鲜罢了。
见了礼,贤妃照规矩赏赐了些不轻不重的东西,便称自己身体还没调养好,让陆美人与雅贵人两人好好叙叙旧。
雅贵人——安秋雅大约是后宫里,见到陆蕴进宫,最真心高兴的一个了。
她兴冲冲地问陆蕴住的好不好,问这问那的,好像陆蕴进了宫,是件多新奇的事情。
弱柳扶风的陆蕴也显出真心高兴的模样,装模作样地与安秋雅嬉笑寒暄,没想到过过了不久,便听见安秋雅羞涩着低头问她侍寝的事。
陆蕴一副害羞又天真的模样,说“只觉得疼”便搪塞过去。
安秋雅却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道:“我的小日子向来很准——这次却已经无端迟了好几天。”
陆蕴大吃了一惊。
小日子迟了,在后宫里,她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不过为自己筹谋晚了几天入宫,正好让安秋雅在前面挡一挡风头,自己也能靠着安秋雅和贤妃,慢慢在宫中施展拳脚。
没想到当头棒喝,安秋雅竟然这么快就——可能有孕了?
他们常乐侯府的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有孕了!
陆蕴看着低眉垂首、神情含羞的安秋雅,眼神中有没有忍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她才刚刚入宫,一切都不急。
甚至她能不能为皇上生个孩子,都不重要,她的家族,有更加宏大的理想与抱负——在那个抱负下,做皇帝的后妃,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她才不嫉妒!
萧妤温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去知味轩了。
余舒言倒不觉得奇怪,天气委实是太热了,作为千金大小姐的萧妤温偶尔懒得坐镇知味轩,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她只让春照这两天多跑两趟,将店里的大小适宜与萧妤温禀报便是。
萧妤温却并不是躲懒。
她将自己关在月华院里待了一天,练了一大早的功夫,又练了半天的字。
这老老实实的作态反而让文慧郡主有些吃惊。
生怕女儿出了什么事情的文慧郡主,过了晌午便来寻萧妤温。
没想到看见女儿一身家常衣服,在放了冰的长案边上摆了个摇椅,躺在摇椅上看话本子,正看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险些睡着的模样。
文慧郡主放下心来,跟周围伺候的人示意小点声音,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月华院。
等萧妤温从躺椅上睡眼朦胧地醒来,知道母亲来看过自己,她晃了晃脑袋,跟身边人嘟囔了句:“跟展妈妈说一声,晚上我去母亲那里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