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兰站在她身边,说起玩这种事,也没知道的更多些,还是得靠裴致。
五月初一照常是要一起用饭食的,裴致搀着外祖母到得早,厅里坐着刘傅平,田氏,张氏三人。打了个招呼后,裴致兀自出神着在想过几日和愉安去哪里玩,张氏在一旁笑着说:“阿致,过几日就是端午了,想吃什么馅料的粽子啊?”
她冷不防被叫了声,回答道:“栗蓉的吧,多些糖,我喜欢吃甜的。”
张氏笑着说好,田氏依旧是谨慎和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多发一言,刘傅平问道:“表妹,衡州还有许多好玩的,过几日我带你去如何?”
说这话时白姨娘等人也走了进来,这可赶巧,裴致便顺着他的话问道:“这几年衡州有什么新鲜物事吗?”
难得裴致接一次话,刘傅平忙道:“聚嘉阁新来了一个有趣儿的说书人,还有皮影杂耍,你若不喜欢这些吵闹的,衡州还有好些山水字画铺子。”
说书倒不错,裴致说声好,这一句没有了下文,刘傅平有心带着裴致出门,见对面的人真的只是问一问,又把刚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心里是有点不爽快的。不爽快的原因倒不是多在乎裴致这个人本身,而是“裴致”的确是一块香饽饽,还是卖相好里子也好的。可就在眼前吃不着摸不着的感觉的确让人心烦,得知她有朋友在衡州,还是位郎君,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他旁敲侧击过阿耶,裴致前几次出门是与什么人一起,可连刘禧也是一头茫然,这些日子到衡州的官一个比一个大,若真是皇帝陛下派来什么暗访的大官,也不是他一个别驾好问的。
刘禧这些日子的心都放在春娘身上,看着她坐在一旁不声不响的,便放轻了声音说:“春娘,你来府中也有些日子了,若是想出门,带几个人出去走走也无妨,不是还没回过你兄长家吗?”
春娘本是垂着眉,被忽然叫住,旋即微微笑说好。
裴致算了算,约好的时间是五月四日,正好在端午的前一天,也不是李知竢端午是什么安排,便抬头问了一句:“舅父,端午那日州府可有什么活动?”
“卯时起陪同太子殿下踏青,上午逛南北两道,随后赏衡州端午赛龙舟,午后倒是无事,不过据说太子殿下要与户部的人议事,也因着几个州府和长安来的官员们都在,晚间有一场大宴。”
真忙啊,节不算节,还是满日的奔波。
这一席饭她吃的心不在焉,隔日让济兰买了一堆丝线和金珠银珠玉珠子来。
济兰一边缕着丝线,一边问:“娘子是要亲手做长命缕?”
“嗯。”她算着,“外祖母一条,愉安一条,济兰姐姐你一条,也可以给我自己编一条。”
济兰抿着唇笑,“娘子啊,这编长命缕也是有技巧的,何况您还要编花样,穿珠子,第一次做,估摸着最快也要一天一条的。”
她挠了挠脸颊,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天,离端午也不过还有三天,济兰接着说:“奴婢陪娘子一起编可好?您给老夫人和郎君做,我给您和自己做。”
“这不好,”裴致拿着五色丝线叹气,“那就不是我的心意了。”
济兰总不由自主地拿她做刚入府时六岁的小女童,“左右是心意,奴婢心里清楚,两个人不是更快些?”
旁人不一定哄得动她,济兰照顾了她十年,总还是知道怎么说能让她松口,没过一会儿两人面对着面,拿着青白红黑黄五色丝线开始编织,裴致捻起精致的小珠子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愉安一直都是简单雅致的样子,按理说应该给他穿玉珠子的,可是和五彩丝线串在一起,还是亮一些的金珠子更合适。”
她编织地仔细,还不等济兰回答,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愉安什么都不用,简单些就好了。”
济兰在一旁看着,也是随意话家常:“娘子,您和那位郎君,认识有两个月了吧?”
“嗯。”
“看起来,娘子与郎君是投契的?”
她想想,然后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虽然愉安他不太爱讲话,可是我就是不觉得他闷。”
裴致眼睛带了笑,提起李知竢话也多了些:“你知道吗,愉安他懂的东西特别多,只是看着冷了些,也确实是个端方正直的君子,不论我说什么他都能回答我,和他相处起来特别自在。”
“就像和林郎君在一起一样吗?”济兰认真编长命缕,似是无意问出这个问题。
“……和协之吗?”
裴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清,有些困惑和纠结地说:“好像是有些不同的……协之虽然是林家子,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到大,说是兄妹也差不离,最是熟悉不过。可是愉安……应该是因为认识的时间不够长吧,我总觉得和愉安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新奇有趣,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济兰是低着头编长命缕的,眼角里带了些笑,然后缓缓地说:“也许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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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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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
算一算已经有好几日未见,李知竢知道自己的气色不算好,出来前喝过一杯浓茶,试图驱散些疲惫。
从官驿到朔明书舍的距离不算近,步行过去要三刻钟,但他想的却是裴致见到他的第一眼会说些什么——不论说些什么,开头一定用清婉的声音柔柔唤他一声愉安。
他想过,那一日在湖边怎么会忽然怔愣,户部一早给他做过伪身份,户籍文书和通关文凭就在他怀中,只要他开口,就是现成的身份。
但是他说自己是愉安,阿娘取的小字,最是简单不过的期许,愿他欢愉安康。
视线里掉了一方桃粉色的帕子,李知竢眨了眨眼睛,然后视线自下而上,落在一个妙龄女郎身上。
女郎眼波流转,正带着笑看他。
不是裴致,这帕子是万万捡不得的。李知竢不想凭空招惹风流债,目光在那女郎身上停了一下,只颔首,随即收回目光。不回应,也不叫人尴尬。
那女郎有些失落,拾起自己的帕子,看他实在无意,咬了咬唇瓣,转身便走了。
李知竢神情始终平静,再抬头时就见不远处正好有个熟悉的娘子,提着食盒看他。
两人的视线相对,裴致先走了过来,看着女郎走远的背影,揶揄着说:“愉安,你站在这里不过一会儿,就有小娘子给你掷帕子啦?”
他抿了抿唇角,“没有。”
裴致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开,“你生的好,气度也好,有娘子中意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又是这样的身份,若是在长安,倾慕你的娘子恐怕也是只多不少,你羞什么呀?”
李知竢面上有些无奈,声音还是清冽沉稳的,“没有,在长安也没有。阿致,你莫要打趣我。”
裴致不多逗他,看着他白玉一样的脸,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好了,我不逗你了。可我能不能问一问,你怎么把自己磋磨成这般了?”
还没等回答,看她有点和自己恼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的玩闹劲:“只听说你忙,若是知道你气色这样差,今日我不会赴约的,你好能睡上几个时辰。”
这样的恼意让他心里熨贴起来,暖的四肢百骸散了疲惫,于是温声说:“我的脸色有这么差吗?”
她点头,说着孩子气的话,“愉安,做太子都要累成这样吗?”
他眉目舒展,宽慰她,“没有,只是这几日忙,不要担心。”
裴致抿了抿唇角,“那明日呢,明日是端午,听说也是要从早忙到晚?”
他勾唇微笑当作回答,看她手里提着食盒,“这是?”
裴致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们不逛了,直接找个地方坐坐吧。”
最后去的地方是刘傅平说过的聚嘉阁,说书人还要两刻钟才上台,这会儿人还不多,店主人是个看着精明能干的中年人,忙招呼两人进来。
店家娘子抱着猫儿坐在柜台后面,裴致原本只是随意看看聚嘉阁的陈设,却被通体雪白的猫儿吸引住了目光,那猫儿也看着她,夜明珠一样大的眸子,瞳是湖绿色的,乖巧漂亮的很。看裴致面上带着喜欢,店家娘子起了身,笑的温柔,“这猫性子乖巧,不认生不挠人,娘子可想抱抱?”
“我可以吗?”裴致惊喜地问。
她年纪小,虽是真诚清透的性子,但终归脸上还是小女儿家的娇态,店家娘子看着也弯了眉眼,“自然可以。”
她眉眼里都是期待,正要放下食盒,却被李知竢一只手接了过去,裴致偏头看向李知竢,笑着和他说谢谢。
这猫儿当真不怕生,身上还带着店家娘子的温热和淡淡的梨花香气,懒懒地在裴致怀里拱了拱,颇有些重量,圆滚滚的也不知是毛还是肉。
“真可爱,夫人,这猫儿叫什么名字?”
“雪融。”
“雪融?”她抱着猫,转身问李知竢,“愉安,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一大一小,两双透亮的眸子齐齐看着他,娇憨的神态竟也有些相似。
方才他骗了裴致。
他是太子,又是正当年华的郎君,想也知道怎么会没有女子对他有想法。只不过他即没有动心的娘子,也懒得将自己的婚姻当做政治合作的筹码,于是这些年来将心思各异的世家贵女们婉拒了个干净。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裴致误会,挡得住青睐,却招架不住现在这样的目光。
他知道她漂亮,但难得的是漂亮里不夹杂晦暗的纯粹,光是纯粹还不够,性子又善良又明达,头脑也聪明……总之,若要他说,裴致当真哪里都是最妥帖的。
“不可爱吗?”她又问了一遍,“愉安?”
他回神,对上她的眼睛:“可爱的。”
店家娘子看裴致有点舍不得,便笑着说:“娘子若喜欢,就抱上去吧,待离开时再还给儿就好。”
她眼睛更亮了,谢过店家娘子,和李知竢一起上楼,一边走着一边说:“你看它,这样乖,不吵也不闹。”
雪融在她怀里的确乖,李知竢垂眉,前头小二领着两人往包间里走,裴致想起自己提来的食盒,脚步一顿,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愉安,我带来的那个食盒——”
她撞上正在向前走的愉安胸膛,细密的长睫猛地一颤,额角似乎被柔软冰凉的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转瞬即逝,她知道,那是愉安的唇。
其实这算不得一个亲吻。
她在前头唤他,李知竢闻言靠的微微近了些,只是颔首听她言语的功夫,裴致刚好转过头来,他的唇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她的额角。
李知竢忙向后退了一步,惊讶,混乱,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意思一时间都冲上大脑,他闭了闭眼,“抱歉,阿致,是我失态。”
裴致的脸飞快挂了一层红,心脏噗通噗通地一直乱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前头小二听见后面有声音,转身一看,郎君和娘子正呆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郎君,娘子,不走了吗?”
“走吧。”裴致双臂收紧,雪融不满地喵了一声,她忙松了松手臂,抬脚跟着店小二往前走,羞窘地没敢回头。
想着刚刚触碰到了裴致,李知竢紧抿着唇角,不知她是不是恼了,皱起眉头跟在她身后,耳尖却有些热。
小二也不知道郎君娘子是怎么了,上来的时候还是开心的,只是他走了几步的功夫,忽然两个人看也不看对方,话也不说了。
娘子低着头不做声,郎君额角紧绷,要了茶水点心,小二摸摸脑袋,带着疑惑退了下去。
包间的门被小二小心关上,李知竢心里紧张,语气不复以往的沉稳,“阿致,方才非我本意,但唐突了你,我很抱歉,你恼我也是该的。”
上次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还是知晓他太子身份那日,李知竢心里叹气,他这辈子说过的抱歉似乎都是对她,怎么总是惹了她?
她脸上的红晕李知竢看的清楚,估计有羞有恼,雪融还伏在她膝上,懒洋洋的。
裴致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她也转了身,错还得有自己一半。愉安一直以来也是正直清雅的守礼郎君,她又能恼他什么?
抬头看他,一贯沉稳的郎君脸上还有些紧张,可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郎君有这么亲近的接触,不是不羞的。
她臂弯撑在桌面上,一双手把脸遮了个彻彻底底,叹口气说:“我没恼你,刚刚……刚刚也有我忽然转身的原因,其实就碰了一下……这事以后,能不能,别提了呀。”
看她认命般地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藏在一双小手下,李知竢一面自责,一面心头泛起点点地失落,他双手掩在袖子下,“好,都听你的。”
裴致放下手,看了他一眼,脸颊还是红红的,对上他的目光又迅速地挪开,生硬地说:“我问你,今年端午有人给你准备应节气的东西吗?”
他茫然地看着裴致,小娘子还在别扭,低头看雪融,他以拳掩面咳了一下,“准备什么?”
“就是端午该有的东西啊,长命缕,五毒香囊,艾草这些?”
他近日事忙,青柏昨天被他外派出去给邻州府一位致仕的大儒送些东西,左右明日不得闲暇,他之前便吩咐青柏不必让底下人送东西来。
于是老实摇头。
“是没有人给你准备,还是明日忙碌,不愿意麻烦?”她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雪融,小声解释,“我听我舅父说的。”
“既然事多,就不麻烦了。”
“就猜到会这样。”她漂亮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犹豫着问了一下,“那我今日给你过端午,你可嫌麻烦?”
李知竢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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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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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迷茫的样子,她心里不解的情绪渐渐压过了羞囧,解决政事时利落又果断的郎君,怎么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裴致从袖口里拿出一条长命缕给他,“五彩丝,益人命,不病瘟。愉安,愿你无病无灾。”
李知竢看着她,月白的袖口,一段洁白的腕,编织精致的长命缕被捏在她指尖,看他伸手,裴致小心放在他手心里。
“很漂亮,谢谢。”他摩挲着长命缕,丝线缠绕在一起有些微的粗糙感。
“真的漂亮吗?”她抱着雪融一起看他,“殿下,看在我用一天才编好的份上,能不能邀功讨赏啊?”
亲手编的?李知竢微微将长命缕握紧了,目光里浸着温柔,“真的,想要什么赏?”
她将雪融放在膝上,打开食盒,拿出一小盅酒,一碟粽子,一碟艾草团子,粽叶都没放,直接揉成了圆子大小,摆起盘。她一面放一面说:“前几天我舅父说你明日会很忙,我就想你会不会怕麻烦干脆不让人准备,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看着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李知竢才道:“若是有人帮我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