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稍霁,裴致也放松些。她心中理直气壮且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地认为,小崔郎君便是再有趣可爱的,可也越不过李知竢去。
不论是小崔郎君,还是协之,还是沈桓,无一例外。
将认识的郎君们在心里过了一遍,她下意识地看着李知竢,眉目端然,鼻梁高挺,唇型很是好看,身量也……
发觉自己竟有些登徒子的意味,裴致脸一下子热起来,这点异常被李知竢看在眼里,“怎么了?”
裴致哪好意思说自己看他看得痴了,眼神慌张地在他身上掠过一遍,才见他发间似是沾了绒线,“愉安,你右边发间有绒线。”
李知竢放下杯盏,迎着裴致的目光,却未发觉自己身上哪里不妥,裴致见状,起身坐到他身边,极小心的取下他鬓间上的一根绒线,“在这里,你当然看不见啦。”
收回手时,李知竢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裴致没有急着挣开,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还看得清裴致微微轻颤的鸦睫。
他忽然释然地笑了。
她确然太好,好的令他心生慌乱。
“今日,我是醋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干脆把自己这点心思直白剖给裴致,“十二郎与你年纪相仿,性子活络,你同他相处的这般愉快,我有些不安。”
他伸手,牵住她另一只手,将一双细白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略有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
裴致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
“阿致,那日在湖边向你借一管饵,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认识你,我很欢喜,从未这般欢喜。我倾心于你,思慕于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郑重极了,“在衡州时我便确定了这样的心思,回长安后曾梦见你嫁与旁人,笑着与我分别,痛楚不逊于千刀万剐。”
她想说些什么,脑袋里却乱糟糟一团不知从何处开始。她从最初便信任的愉安,她心中这世上最好的郎君李知竢,如今握着她的手,尽数铺展再不掩饰的爱意。
她知道自己待李知竢是不同的,可这种感情便是喜欢吗?
连她都不能确定的感情,怎么能轻易回答?
李知竢看着她似是心神不定的模样,心口一痛,面上有些柔和,有些自嘲,随即轻轻在她手背落了一个吻,转瞬即逝,“你慢慢想,我等你。”
手背上像是被露水轻点,本就懵懂混乱的裴致更是措手不及,看着李知竢唇启合,似乎是说要送她回家。
她喜欢李知竢吗?
她不知道,她喜欢和他相处,想跟他分享一切有趣的事。
陈琬和白大郎那种应当是喜欢,见了面脸上就忍不住羞红,每日不见都要惦念,写情诗,同泛舟,照着话本里拓下来的一样。
可是她对李知竢呢?知道他忙,便不记挂着时时刻刻相见,见了面也没动不动就脸红耳热,有时候觉得和在诏州认识的朋友相处起来的路子也差不多。真要作比,大约是要和林言同一道,可是和林言同的那种又不大相似。若是林言同像刚刚那样牵了她的手,裴致大约会拿着他最喜欢的黑玉茶杯在他脑袋上敲个包出来。
这点纠结和不明的心思像是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直到永兴坊也没有理清楚,李知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要觉得有负担,即便是这样,我们和从前并没有差别。”
她一面有些乱,一面又不合时宜地想,怎么能一样呢?
李知竢微微一笑,又恢复了沉着冷静的样子,裴致心不在焉地点头,往家的方向走。
直到走到巷口的拐角,她往回看了一眼,见李知竢还站在原地,矜贵的郎君在幽深的巷子里负手看她。
青砖砌筑下,竟满是萧索沉静的孤寂感,偏偏看不出一丝异样,一如既往地让她心安。
裴致心口蔓延出了一阵难过,只觉得自己一团离不清楚的丝线有了一个同样的起点。
是的,她喜欢他,像他喜欢她那样。
因为喜欢他,所以心疼他,所以见到什么都想分享给他,所以有些只想和他一个人亲近的小心思,所以才会在与别的郎君有秘密时对他有些心虚不安的感觉。
李知竢看着裴致站在巷口看着自己,不知是在想什么,接着提起裙摆跑回自己身边,气还有些喘,眼睛里带着明亮而专注的光芒,笑着伸出手臂穿过他的腰间环抱住自己。
“愉安,我想通了,原来我也是喜欢你的。”
李知竢蓦地低头,心爱的女孩正紧紧抱着自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真的……吗?”
“真的。”她低低地说:“刚刚你一个人站在这里,让我觉得很难过,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便都想通了,我也是喜欢你的,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对不起呀,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知竢心头悸动不已,只觉得喜悦蔓延至全身,像是踩在云朵上,复杂的情绪竟然没法子用三言两语说清楚,一贯含蓄内敛的他抬起手臂环住裴致的纤腰,一只手慢慢顺着她的发:“不用抱歉,我本以为,是我强求了。你也喜欢我,我很开心。”
她在他怀里摇摇头,将心意说通了,接下来的话也就更流畅些:“我这些日子过得一直很开心,觉得长安繁华,热闹,也新鲜。但是你去骊山以后,我忽然失了兴致。我想,不是我喜欢长安,是因为你在这里,让我觉得这里和我有了关联。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李知竢收紧手臂,即便是怀抱着她,仍有些不敢相信,“阿致……谢谢你。”
“谢什——”还没等说完,裴致便被李知竢困在墙角。
不看着他时裴致还敢表明心迹,这么看着李知竢,脸上飞快染了一层红,忙躲开李知竢的目光,说话有些磕磕绊绊,“……怎……怎么了?”
李知竢看着她张张合合的红唇,低下头轻轻吻住。
柔软,带着温热,起初是浅尝辄止地爱惜与纠缠,后来他渐渐无师自通,一步步攻城略地,撬开裴致的唇齿。
裴致再懵懵懂懂,看着李知竢骤然接近的脸,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喜欢他,也喜欢他的亲近,反应过来便伸出一双藕臂,揽住他的颈。
只是这个亲吻到后来有些失控,裴致唇上有些疼,轻推了推李知竢,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额头抵着额头,唇又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阿致,我们成婚吧。”
两人互通心意还不到一刻钟,裴致又羞又无奈,将头埋进他肩颈里,闷声说:“怎么这么快就说这个……”
他忽然有些紧张,握住她的肩,犹豫着问:“你是……不愿意吗?”
裴致的脸红的跟李知竢送过的那株红宝石海棠一样,看着李知竢有些犹疑的样子,抱住他:“不是,只是太快了,我还没想到这个……”
能得裴致一句喜欢已经是意外,李知竢将飞出去不知道飘散在哪里的理智通通找回来,“你有顾虑也是正常的,是我心急了。”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精巧的竹筒,放进裴致的掌心,又吻了吻她的鬓边,“记得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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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奔走相告,我们最可爱的一对儿在一起啦<<<<<<<<<<这一章柿子自己看的也是满脸慈爱姨母笑,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请大家放心,表白以后我们的一对儿也还是那么妙,不会腻不会工业糖的~~
第59章 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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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羞的,裴致握紧了手中的竹筒,最后红着脸跑回了家。
阿翁正在书房忙着,她没前去打扰,直接跑回自己的院子,看的济兰有些急,难不成那太子殿下是误会什么了?
敲了两下门裴致才应声,整个人从柔软的被衾中探出一个脑袋,“唔……济兰姐姐,我没事,你别担心。”
听她声音清清亮亮的,济兰觉着大约是没什么事,在外头唤了一声:“娘子,婢子们就在外头,若有事,唤一声就好。”
裴致伏在榻上,脸上始终挂着笑,还有些羞,但娇羞中还带着喜悦,不对,是很多很多喜悦。李知竢喜欢她,她喜欢李知竢,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回想起和李知竢认识以来时的点滴,她将脑袋又埋进被衾间,心中被甜蜜的感觉包裹着,心跳的极快,过了许久才在床上翻了个身。
肩胛下有个硌人的物件,裴致这才想起来李知竢将这东西给自己时认真的神情。
竹筒不过半截手掌长,两指宽,裴致打开盖子后见里头有卷起的帛,裴致小心取出后,摩挲了下,是上好的绫锦织品。
看了两行,裴致脸上出现两团红云,怪不得他叮嘱要记得打开。
哪有人将婚书随身带着的呀!
“春时日盛,得遇佳人。耀乎晨曦,皎若明月。
不胜欢喜,愿缔佳缘。此生唯汝,不复再娶。
山崩海竭,万物枯朽。生死白首,永不相负。
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下角落了两个印,一个是太子印,一个是“愉安”印。
她还没有想到此处,他却已经把此生绝不再娶的心意表明。
裴致小心又小心地收好婚书,握着小小的竹筒,竟觉得方才分别便已经思念他。
她才十六岁,再稳重也是年轻的小娘子,少女的绮思展露无遗,晚间裴公只消看上一看,便知裴致的不同。
眼中满是喜悦,看着桌上的汤浴绣丸忽然莫名笑了下,许是知道自己笑的有些突兀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说:“这道菜很好吃……”
裴公和高伯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戳破小女孩的甜蜜心事,她当真是开心极了,吃完饭和阿翁一起画院子里的贡菊,本就不太精湛的画技硬是比往常还丑了一分。
裴公被茶呛了一下,见裴致给自己顺完气,笑眯眯地去找人装裱起来。
高伯整了整案上的纸笔,“老翁心里有数了?”
裴公叹了口气,“看来咱们是要留在长安了。”
“殿下人品贵重,未尝不是好归宿。到底是一国太子,能耐着性子等娘子的同意,看来是上了心的。”
裴公一只手臂搭在案几之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她阿娘去的早,阿耶又是个粗糙的男人。两岁以后便跟着自己,四岁前都养在自己的院子里,半夜只要一哭,白日里多么纵横朝野的裴相都得披着外衫轻声进屋抱着她哄。等到再大些,琴棋书画,四书五经,都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
天伦之乐,也就是如此了。
裴致将画卷拿回来,还端了乳酪点心过来,“阿翁,我想同您说说话。”
高伯与裴公对视了一眼,笑着关上了门,裴致把卷轴放好,给阿翁倒了一杯牛乳饮子,又将时下的点心摆好。
看门关的严严实实,裴致才坐在裴公对面,脸颊微红,似是三份犹豫,三份忐忑,四分欢喜,“阿翁,我有事想同您说。”
“什么事啊?”
她攥了攥手心,给自己加了把劲儿,但实在羞的厉害:“我有心仪的人啦!”
意料之中,裴公故作惊讶地问:“是吗?跟阿翁说说,是哪家的郎君?”
她听见阿翁的话,睫毛轻轻颤了下,抿了一个笑:“是您认识的人。李知竢。”
裴公“哦?”了一声,嗔她:“如今便是直接称呼殿下的名讳了?”
裴致歪头顽皮地笑了一下,没有刻意隐瞒阿翁。在她的心里,阿翁是这世上最重要之人,也是她绝对不会隐瞒欺骗之人,事关终身大事,她不能擅自决定,寒了阿翁的心。
“是今日午后的事……他同我表明了心迹,起初我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后来我们回来的时候,我转身看他站在巷子口,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不愿让他一个人。”
具体的心思她不好说,但她觉得阿翁应当会懂。
裴公放下杯子,向裴致招了招手。
她坐在裴公身边,阿翁抚了抚她的脑尖:“阿致,阿翁和你阿耶从没想过用你的婚事换取裴氏的荣耀。他是太子,东宫,甚至是以后的大明宫,都是我们难以插手之处,若他变了心,另纳侧妃,让你伤心难过,该怎么办?”
阿翁的顾念裴致心里明白,她将李知竢写好的婚书从袖口中拿了出来,双手呈给阿翁:“阿翁,我想,我是愿意相信他的。”
字如其人,华丽不失风骨,裴公看着下角落的印,指腹摩擦过绢布一角。
落了太子印玺的章,保此生宫中只有她一位。落了私印,保只爱惜她一人。
是个专情的孩子。裴公被“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八个字刺的眼睛一抽,哼哼一声,“殿下有心了。”
“那您同意吗?”
她眼睛亮晶晶的,有忐忑有期待,裴公心说,假如自己问出“若是阿翁不同意你该当如何?”这句话,裴致大约真会失落到悄悄流泪的程度。
年轻时也曾受她祖母的拷问过,“若是我与你的书掉进水里,你是先救我还是先救你的书?”
裴公半是含笑半是舍不得,“应,只要你喜欢的便应。”
李知竢回东宫的一路上,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心底里的欢喜弥漫开来,甚至仍犹豫着不敢相信,连值守的胡柯与候着的青柏都发觉出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胡柯看着李知竢进殿,小内侍们端着净手的水和茶点无声贯入,“少监,你有没有发现,殿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青柏琢磨琢磨,也好奇,“胡将军,殿下方才进殿之前,是不是跟咱们笑了一下?”
“笑?没吧?”胡柯把着刀柄,“我就是感觉,殿下今天脚步比往日轻快……”
话还没等说完,胡柯辨认出李知竢的脚步声,忙闭上嘴,片刻李知竢便出了殿,青柏上前,“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知竢微微一笑,“随孤到承恩殿走走。”
东宫内最大的两座殿宇,一是太子正殿丽正殿,二是太子妃所居的承恩殿,青柏一听,跟在后头一步远的地方笑着试探:“回殿下,承恩殿空置多年,一直都是由十几名宫人做简单的洒扫庶务,要不改日奴才选一批本分灵活的宫人来?”
李知竢停下脚步,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青柏一眼,“做好了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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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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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进十月没几日,天也开始冷起来,赶在这几日李知竢约她同游。按理说,李知竢见过她许多样子,秾丽抑或素淡,但大约如今两人的关系不同了,裴致还是有些女儿家的小心思,规规矩矩坐在镜子前打扮妥当了才出门。
她知道自己生的不差,但还是有些紧张地问济兰:“济兰姐姐,你看我这样行吗?”
济兰抿着唇失笑:“娘子若是不好看,也就再没漂亮的娘子了。”
唇上上了口脂,裴致抿了抿唇,系上斗篷离府,李知竢的马车停在巷口,车身是庄重低调的颜色,驾马的人脸有些生,见着她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