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有人夸奖裴致才情出众,又有人将裴公夸了一遍。最后到了李知竢,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说的话却够漂亮:“由诗观人,娘子明达毓婉,才华横溢,自有裴氏风骨。”
韦沂在袖口下紧紧攥着掌心。
这是她极少数能见到李知竢的场合。可身边偏偏坐着一个容貌过于出色的裴氏女,她想,殿下这样的人,定然是不好美色的,否则怎么至今都不纳妃妾?
可偏偏,偏偏裴氏女的才情也这样好,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夸奖与殿下的称赞,得体大方,丝毫不见受宠若惊。
崔家伯父待自己很是亲厚,诵出自己的诗文后,也得到了不少的夸奖,但她心里清楚,与身旁的裴致相比,她的诗文暗淡了许多。殿下也只是照常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给自己多一分钟停留。
他第一次这样夸奖一个女子,他是注意到她了吗?春天时他曾前往诏州拜访裴公,紧接着没过多久裴公便得诏回长安,他们之间是有情意的吗?
韦沂吸了口气,难以维持原本的微笑,目光时不时在二人之间徘徊。
令她安心的是,两人全程再无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没有。是了,她是功臣之后,阿翁得陛下殿下敬重,阿耶又得重用,夸一夸也没什么。
她本以为到此结束,直到殿下允诸位娘子前去赏花时,她看见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李知竢脸上若寒冰消融,春风化雨,与她是再温柔不过与默契的神情。
韦沂心一凉。
--------------------
嗯……我们的女配角是要做什么呢?
第62章 林安
=====================
李知竢似乎和在朝为官的郎君们还有事要聊,起身时她看了李知竢一眼,那人恰巧也看过来,裴致看他眼角微微翘了下,猜他看得出她的意思是自己先去赏花,便带着姚溪元前去后方庭院。
一路上不时有郎君娘子们打招呼,期间崔倬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直到裴致将饮子递给姚溪元的时候,这才上前。
“裴娘子好,姚娘子好。”崔倬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憨直可爱,和风流的样貌有些不符。
裴致和崔倬打招呼,姚溪元随后简单地行了一礼:“郎君好。”
崔倬眼底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慌乱,裴致眼看着他咽了下,“我叫崔倬,娘子唤我子显就好。”
姚溪元的笑容里带了些客套,不过崔小郎君脑子转得快,人也灵活,“娘子喜欢手里的饮子吗?”
杯子里乘的是菊花饮子,放了蜂蜜和薄荷叶子,清香四溢,姚溪元难得讶然:“府上的这菊花饮子做的当真是好。”
崔倬咧嘴一笑,真就就着菊花饮子说起了养生之道,不经意地提起了姚溪元的身体,连入药的花草都能说上好一会儿。
裴致自弗不如,看姚溪元没有排斥的意思,甚至还带了些真心实意的兴趣,接住崔倬的眉眼官司,笑着说:“溪元,我去前头打个招呼,一会儿过来寻你。”
说是打个招呼,在这群人里除了小半眼熟记得姓名的郎君娘子,大多她都未曾见过,也只是打算找个清净地呆上一会儿。
崔家庭院开阔,修建精致富丽,一路上或有郎君前来搭话,裴致一一应答,慢慢走着,想找片清净地呆上一刻再回去。
假山旁边是湖,另一侧贴着院墙,裴致背靠在假山岩上,捏着方才折得一小根桂枝。
秋光好,但百花凋落,草木枯黄,前头还有菊花与桂花衬得秋色,靠在这假山后却有些萧索枯寂的意味,裴致放空心绪出神,想着李知竢今日的脸,白白净净,棱角分明,看来最近休息的不错。
身后有稳健的脚步声,裴致回过头,两人俱是一怔。
“是你?”
李歭函也有些意外,点头示意:“又碰上娘子了。”
她站直身子,男女之间,同游是一回事,相聚是一回事,但背着人在假山后单独相处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裴致微微拉开些距离:“郎君也受邀来到此处参加诗会?”
但方才她在席上并未见到此人,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也不像寻常的士子。
“是。”李歭函目光落在她身上,“方才不曾入席。看娘子眼生,娘子是?”
“我姓裴,来自诏州裴氏。”
初见时李歭函的心中便对她的身份有了计较,长安里若真有这样的佳人,只怕早已闻名。如今听她说出自己姓裴,李歭函勾了下唇角,语气轻松,说了一句:“原来是裴氏的娘子。”
“郎君是?”
李歭函挑了下眉毛,抱臂看她,语气不轻不重道:“林安郡王。”
裴致瞳孔骤然放大。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这位郡王如今是什么态度。在诏州时她曾读过捷报,只说陛下仁厚,留李歭函性命,且给予郡王尊荣。李歭函是否心存怨懑不可知,为人虽桀骜不驯,亦不合群,但与魏王是天差地别。
她的家族,恰是当年扳倒李歭函父亲先太子的其中一环。
想的多,但还行的礼不能错,裴致忙行礼:“臣女见过郡王。”
李歭函在空中虚扶了一下,向前一步,将人困在假山后,“宾客都在前面赏花,娘子缘何独身在此。”
裴致眉眼不动,眼看着李歭函向前一步,“臣女今日有些昏沉,故而在诗会后出来静静心。”
“看是本王打扰娘子了?”
嘴上这么说,裴致却没见到这人露出一丝一毫的抱歉,反而隐隐有些玩笑和隐晦地打量。
她对李歭函的印象不变,依旧觉得这人内里让人捉摸不清。
看着傲,裴致却不觉得他是个易发火的人。经历宫变后平安顺遂,且毫无把柄地活到现在,定然不是普通人。
“既然郡王在此处游览,臣女不便多留。”
李歭函轻笑道:“上次在荐福寺亦是如此,看来本王总是抢了娘子的风景。”
裴致拿着桂枝,淡淡地桂子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郡王玩笑了。”
假山后有人声隐约传来,“今日出席的士子们,您可觉得有才华出众者?”
“看着有两个倒是不错,太子也赞赏了一番……”
是崔家主的声音?两人在假山后进退维谷,李歭函向前无声迈出一步,附在裴致耳边,用气音说:“冒犯了。娘子也不希望与本王在此处被人看见吧?”
她发间是淡淡的香气,头上的青白玉簪子斜斜插·在鬓间,眼皮轻轻颤了下,大约是不自在和有些怕。
好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
裴致向后轻轻退开一步,睫毛垂下来,别过脸。
两个中年男人在外头揣测了一番李知竢的心意,全然不知隔墙有耳。前头李歭函就离自己两步远,呼吸快纠缠在一起。而李知竢的心思又实在难猜,裴致只盼着崔家主仆二人意识到这一点,早早让两人结束这个场面。
又过了片刻,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渐远,裴致呼出一口气,福了福身子:“臣女告退。”
李歭函向后退了一步,看着裴致绕开自己走回假山前。
她脚步快了些,冷不防前头出现一双绯粉色绣鞋。
“韦娘子?”
韦沂看着她,沉默片刻,咬咬唇开口:“裴娘子,你可知我思慕太子殿下已久?”
裴致看着她,见韦沂脸色苍白,最终只是点点头,“娘子若是有事,我们换个地方说。”
韦沂并不知此处还有旁人,声音高了些:“此处有何不可?娘子,旁人或许看不出,但我思慕于殿下,我看得出来……在席上我便看得出来,殿下待你不同,他从没夸奖过哪个女子,也从没有露出过像对你那样的笑容。”
裴致方才便因着顾念身旁的韦沂对李知竢有意,期间一直不同李知竢有眼神交流,如今李歭函就在假山后,韦沂又有些激动,裴致沉着声音说:“娘子……”
“娘子不必躲我。”韦沂声音带着哭腔,“我待殿下一片真心,倘若有一日娘子入主东宫,可愿给我一片容身之处,我只求侍奉殿下在侧。”
她低低地哭起来,梨花带雨,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裴致却摇头:“娘子,即便你对殿下是真心喜欢,我却不能做这样的主。”
韦沂放下尊严,孤注一掷地来找裴致,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不敢置信,“娘子是高门贵女,难道连这样的容人雅量都没有?”
“是,我没有。”
裴致没有恼,平静地看着韦沂,一双眼似是将她看的透彻,韦沂捏紧帕子,听她道:“知慕少艾在于两情相悦,娘子的真心可贵,但如何能用一腔真心来胁迫彼此相爱?娘子来找我,用‘大家闺秀,容人雅量’这样的词将我置于高处,若我不允便是善妒的女子,可娘子,你的算计对我并不起作用。”
韦沂收了泪,指尖冰凉,声音里带着颤音:“你拥有了那么多,因为你的家世殿下便不会再薄待你,可你为什么不肯宽容些,只施舍我一个位置便好……我愿意帮你,我愿你帮你稳固你的地位。”
她说这话时,带着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慌,倘若……倘若裴致会独宠呢?
但裴致自己会不会也有彷徨和不确定?
裴致摇摇头,“娘子,我不会为我的出身和我所拥有的一切对你感到抱歉。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帮我,是因为对殿下无计可施吧?”
韦沂冷笑了下:“是,殿下对我无意,娘子觉得我这样很可怜?”
“我并不可怜你。”
裴致声音冷静地过份:“你出身高贵,美丽优雅,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都要幸福。只是因为将爱意放在了错的人身上,娘子就要我可怜你的咄咄逼人吗?”
“你……”
“娘子,让你放低姿态至此的男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大约都是不值得的。”
--------------------
感谢在2021-06-27 09:37:21~2021-07-01 12: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哥拉长毛兔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坦诚
=====================
裴致不知道韦沂是否想得通,但她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自己看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开。
裴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身后传来低笑声:“娘子好通透的一颗心。”
“郡王何必打趣我?”
“焉知不是欣赏?”
裴致看着他嚣张一样的脸,带了看得清的笑意,但并不让人感到真诚温暖,“若是郡王能遗忘此事,臣女当感激不尽。”
“若是忘不了呢?”
裴致默,并不愿更多纠缠,干脆语不惊人死不休:“若是王爷想记着,臣女倒也无法可施。”
这会儿耽误的时间有些久,她脚步匆匆往回走,见姚溪元已经独自一人赏绿菊,稍微整理了一番心绪,笑着问:“阿元,怎么不见十二郎?”
“刚刚离开,似乎是家中兄弟在找。”
不见姚溪元面色不虞,但也不算开心,裴致觉得小郎君有戏,但任重道远。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遇到了韦娘子,说了会话。”
这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该散了,裴致今日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说了好些的话,也有些倦了,不过不见李知竢的身影,她便疑惑地问:“太子殿下这就离开了吗?”
“方才倒是在人群里走了会,不过只留了片刻,便离开了。”
她不由得生出些失落,人也有些恹恹的,听姚溪元替她开心:“今日你的诗做得真好,崔家主已经择出好的,就要命人整理成册,怕是不仅你的美名在外,才情也要为人津津乐道了。”
裴致唇角提起一个笑,“哪里就那么好了?今日我阿翁和我约定好了,不丢人就成。要是论作画,我怕是要丢人现眼。”
两人手牵着手往出走,路上碰见崔倬看过来,打了个手势,裴致不负责任地猜测没准是谢谢她,于是做了个没关系的表情。
绕路先送姚溪元回府,裴致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连着打了三个呵欠,连体弱的姚溪元都失笑:“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裴致摆摆手:“今日见的人多,有些乏了。”
姚溪元不知道她今日都经历了什么,只当作诗累着了,将她的披风掖了掖,“一会儿回去早些休息。”
她双眼半阖半开地跟姚溪元挥手道别,待看她进了府,马车尚未起步,一道细细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娘子,奴才青柏,奉郎君之命,在此等候。”
青柏?
裴致将这个名字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忽然睁开眼睛,将车帘撩开一个角:“是你呀。”
“郎君的马车就在前头的巷口,等着送娘子回家呢。”
裴致这会没想起来漂亮不漂亮的事,困意正浓,她揉了揉眼睛对济兰说:“济兰姐姐,你先回府吧,我去找他了,很快就回去。”
济兰将她的长发从斗篷里撩出来,扶着她下马车:“那奴婢给娘子回去便让人备下桂香圆子,等娘子回来。”
她笑着跟济兰招招手。
还是上次的车夫,见到她已经轻车熟路,裴致在外头清醒了下脑子,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李知竢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她的声音,把人牵到身边来,听她声音里还带着困意:“怎么在这里等我?”
“猜到你会先把姚家娘子送回来。方才我在人群里找了你一会,去哪儿了?”
“去后面的假山坐了一会儿,唔,本来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李知竢的手生得修长好看,裴致有一下没一下捏着他骨节,他也纵容着,“崔郎君托你问的事,是姚娘子是否参加诗会吧?方才你到后山,也是让两人独处一会儿?”
她低着头笑:“这回不醋了吧?”
李知竢见她脸上还有印痕,大约是软枕,衣物一类压出来的,曲起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刚刚是睡着了?怎么累成这样?”
裴致皱了皱鼻子:“好多人啊。”
她这语气实在有些故作老成,李知竢忍俊不禁,弯起唇问:“谁让你心累了?”
她边看他边摇头,扑进他怀里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呀,祸水。”
被人称作是“祸水”还是个新鲜词,李知竢没觉得自己哪里够得上祸水两个字,一时间又有些无奈又有些疑惑。
裴致没刻意吊着李知竢,这事不怪他,裴致也不想隐瞒,坦诚地说:“今日有一位思慕你许久的娘子找上了我。”
他疑惑地看着裴致,“从前该拒的娘子们我拒的干净,可给你带来麻烦了?”
裴致摇头,略去了韦沂的胁迫与算计,只道:“虽然我们刚刚没有说话也没怎么看对方,但是那位娘子还是感觉了出来。我得对你说实话,她想侍奉在你身侧,征求我的同意,被我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