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还皎——柿子矩阵【完结】
时间:2023-06-20 23:02:02

  李知竢手上动作不停,“嗯”了一声,“算作远道游历。听闻寒县风景宜人,故而前来。娘子的雅言说的也极好,也是长安人?”
  她七岁前都在长安,后来阿翁致仕后回了诏州,口音一直没变过,裴致回答地含含糊糊,“不是……据说新建的修然山庄可以垂钓,所以来试试。可惜今日钓运不佳,坐了两个时辰也没有鱼儿上钩。”
  李知竢闻言,轻轻笑了下,有点像穿过修竹的温柔清风。落在她眼中,一瞬间有些恍然。
  还别说,小郎君看着严肃,笑起来真是好看。
  裴致收回思绪,李知竢示意她先落子,“话虽这样说,但不见娘子遗憾。”
  “能钓到鱼固然开心,但赏湖吹风,等待着能否有所收获的心情也是好的。左右不是强求结果的事情,何必非让自己懊恼遗憾。不过方才见郎君钓上的鱼,真是好大一条。”
  性子倒明达。
  这一盘相较之前就从容的多,李知竢跟着裴致落子,“其实今日是我第一次垂钓,应该没什么技艺可言,不过庄主人的鱼饵应当是好的。”
  两人目光相对,齐齐真诚地笑开。
  李知竢心头异样地跳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已经压下这种异样的感觉,听面前的娘子问:“看郎君年纪不大,可是士子?”
  说着,想到世人轻商,裴致又道:“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各尽其责,随口一问,还请郎君不要介意。”
  李知竢的确不在意,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后来沈桓听说这句话时,想的却是闻太傅和怀化大将军听了该作何反应。
  裴致点点头,不再多问,白皙的手指捻着棋子,思考时蹙起了好看秀气的眉。
  然后似乎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鼻子小小皱起来继续沉着思考,最后落子一子,眉眼舒展。
  李知竢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看一个娘子,忽然想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这样不免有些唐突,李知竢收回思绪,看着裴致落子,行了下一步。
  只是有些急迫了。
  裴致正思索着,李知竢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继而听身后有个温厚的声音,“娘子,可要启程了?”
  裴致听见有人唤她,抬了头,见日头向西,偏头道声“好”。
  李知竢见一个婢子走上前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将篮子和鱼竿收好,又退了下去,站在不远处等着裴致。
  裴致有些惋惜地看向李知竢,叹了口气,“我得走了,可惜现下没有想出解法。”
  李知竢表示理解,“不知娘子要去往何处,但天色渐晚,这一带偶有流民,还是谨慎些为好。”
  裴致点头,“郎君要留宿寒县吗?”
  “再过半个时辰启程。”
  “今日能遇见郎君这样擅棋的人,很是开心,这局棋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相见,再与郎君切磋。”她看着棋盘,想了想,抬头补充了一句,“我叫……阿致,‘岂不尔思,远莫致之’的致。”
  天下之大,他们一对匆匆过客,不知身份,不知来历,何处能再见。
  但李知竢看着她的脸,果决的郎君难得犹豫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我叫……愉安。”
  “愉安?”
  “欢愉安康的愉安。”
  裴致弯弯唇角,起身跟他摆了摆手,“好啊愉安,你路上也小心。”
  他听见裴致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思索片刻,捻了颗白子放在刚刚的棋盘上。
  收回目光,又复沉稳端肃起来,合该这样,不问来路,不问归途,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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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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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时已是傍晚,高伯依旧在门口候着,裴致见人脸色有些发白,蹙眉道:“早晚寒凉,老伯怎么站在这里?”
  高伯看着她慈祥地笑起来,“估摸着娘子这会到家,便出来迎一迎。”
  “若是路上耽搁,老伯白白在风口受冷可怎么好?”裴致脸上有遗憾的神色,“可惜今日钓运不佳,两手空空回来了。”
  “刚开春,鱼不好上钩也是常见的,今日累了吧?”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高伯最喜欢给她找借口,仿佛怎样都是理所应当。裴致想起那位只坐了片刻就钓上一条大鱼的新手愉安,无声笑了笑,两人一同往正厅里去,裴致却没见到阿翁的身影,“怎么不见阿翁?”
  “刺史差人送了信来,太子殿下不日将抵达诏州,请了老翁前去议事,松山跟着呢。”
  裴致“嗯”了一下,“卫郎中今日诊脉后怎么说?”
  “老翁一切都好,身体无碍。”
  裴致放下心来,“高媪是今日探亲回来吧,长途奔波,身子还好?可也叫郎中看了?”
  高伯展眉,微笑着回答:“只是有些劳累,谢娘子惦念。”
  “那就好。”裴致点点头,偏着头微微笑开,“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大郎二娘两个孩子了,若是哪日得了空,您带着他们来坐坐吧。”
  “昨儿他们阿耶来的时候还说,两个崽子淘气的紧,怕是要闹着娘子了。”
  裴致浅笑,“没关系,性子活泛是好事。”
  回到院中时济兰早已经吩咐人备下热水,房中只剩下她二人,济兰一面帮裴致换下衣物,一面笑道:“今日娘子和那位郎君对弈的如何?”
  “除了阿翁,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棋艺这样好的郎君。”裴致被温热的水包裹着,忍不住夸奖一番愉安,济兰看了一眼裴致的表情,笑着说,“奴婢看着,郎君风姿也是极好的。”
  她今日有些急,换了寝衣后忙让济兰拿来棋盘,济兰看她兴致高,在一旁提醒道,“娘子,等等再布棋吧,一会儿杏仁酪就凉了。”
  她摇头,“现下我还记得今天的棋局,若是忘了,就可惜了。”
  如此,济兰也不再打扰她,看她凝神一步一步回忆着白日的棋局,不过一会儿黑白棋子落了半个棋盘,裴致手持着白子,迟迟没有向下一步。
  白日里便是到了这一步,“罢了。”她将白子放回棋盒中,呼出一口气,接过济兰端过来的杏仁酪。
  杏仁酪飘着清淡的香气,裴致看着棋盘,眼前忽然闪过那个有些端肃的,愉安的脸。
  她无端笑了下。
  隔了三日是书院休息的日子,高伯果真带了高家两个孩子到裴致的院子里来,彼时裴致正捧着探案的话本看的入迷,一抬头,就见十岁的一对龙凤胎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
  不仅是因为高伯的缘故,裴致很是喜欢这两个孩子,可爱有趣,二娘正要跑到裴致身边,想起来什么似的,偷偷看了高伯一眼,然后有模有样给裴致行了一个礼:“见过娘子。”
  小大郎也行了一礼。
  裴致忍俊不禁,向两个孩子招手,小丫头挣开高伯的手,小跑到裴致身边,裴致笑着说:“高伯,您先去忙吧。”
  高伯知道这是裴致怕自己孙子孙女拘谨,仔细着叮嘱了几句,便回了前厅。
  济兰端着点心果子出来,见高二娘坐在裴致身旁,一张脸可爱极了,高大郎认真地说:“阿姐,年后我去书院,林六郎非跟我说你要做他三嫂了,气的我砸了三个雪团子才让他闭嘴。”
  林六郎?裴致想了想,只是对林言同年纪小一些的几个堂兄弟印象有些模糊,估摸着是小孩子听到家里人的安排,以为她与林言同要结亲。
  裴致把点心盘推到他面前,看他义正严辞的样子,不禁失笑,“讨厌林三郎?”
  二娘拿了块芙蓉糕,接过话摇头,“我阿兄才不讨厌林三郎呢。是气林六郎胡说八道,阿姐怎么会和林三郎在一起呢?”
  话是这样说,她与林言同是再纯粹不过的好友,诏州城中也未传过二人的流言蜚语,只是见二娘有模有样,她存了逗她的心思,捏捏她的小脸,“你怎么知道不会呀?”
  “林六郎不清楚,我们俩还不知道嘛,你和林三郎是多年的朋友啊……又不和他在一起,要是被人乱传出去就不好了。”二娘说完,喝了一口雪梨饮子。
  裴致和济兰对视了一眼,抿着唇笑了,裴致又问大郎:“你砸了林六郎,可有麻烦?”
  闻言小小男童不在意地耸耸肩,“他家里管得严,看的话本都是同我借的,怎么会生气。”
  裴致托着腮,笑的更开一些,“我这好像还有几册孤本,待会儿你们带回去,和小友们一起看。”
  “真的?”两个孩子放下杯子,极期待地看向裴致,一个接一个地保证道:“阿致姐姐,我们肯定好好保管,不弄脏不弄皱。”
  “好。”她点头。
  济兰适时地给两个孩子递了干净的帕子,一大两小拿了重排九宫来,一会儿给裴致讲书院的趣事,一会儿又说林六郎和刺史小儿子打架的样子,听的裴致乐不可支。
  还没等用过午食,高伯差人送了信来。
  信封上是舅父刘禧的字迹,济兰转身去找拆信的小刀,裴致以为是定期的平安信,心想等入了夏便到衡州探望外祖母,脸上带了点笑。
  济兰划开信封,将其中的书信递给裴致。裴致目光掠过一行行字,起初脸上还带着笑,随后眉头渐渐蹙起,信上说入春以后,外祖母喘疾复发。
  指尖骤然变凉,她细细向下看,刘禧在信中写道,开春以后外祖母身子不耐暖寒交替,又因长年患有喘疾,近来不大好,老人家思念外孙女思念的紧,他的意思是,若是诏州无事,还希望裴致到衡州看望一下老人家。
  见裴致脸上苍白,济兰忙让院中婢子给两个孩子找出从前的孤本打发时间,陪着裴致到老翁屋中,见阿翁正用茶,裴致便将舅父寄来的信呈上。
  事急从权,高伯即刻吩咐人安排车马护卫,又拿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礼单到库房中准备礼物,阿耶看她神情担忧,轻声哄着孙女:“明日一早启程,快马加鞭,几日也就到衡州了。若是不放心衡州的人,就把咱们家的卫郎中带着,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写信回来,阿翁帮你找。”
  裴致心有些慌,她祖母早逝,幼年又丧母,生命中唯一的女性长辈便是温柔的外祖母,听见阿翁的话,勉强提起一个笑让祖父放心,“阿翁,我不在家这些日子,您照顾好自己。外祖母大安了,我便回来。”
  “到了衡州,仔细照顾着你外祖母,不必急着回来。”阿翁让她放心,但到底娇宠着长大的心肝自己出门,又补充道:“阿致,还记不记得,从前你答应过阿翁什么?”
  她怔了一下,旋即点头,“记得,我答应过您,可以心有不满,但不会愤恨仇怨,更不会让过往的事情影响我的心境思绪。”
  裴致知晓阿翁的意思。她所知道的所有旧事,皆来自于阿翁。
  裴致母亲去的早,起初是一场风寒,然后缠绵病榻两个多月,最后在裴致两岁时撒手人寰。裴致对阿娘的印象源自于画像,知道那是个美丽婉约的女子,与阿耶伉俪情深。
  裴母刘氏出身衡州刘家,刘家算不得显赫,当年裴父裴良靖到衡州办差时与刘氏相识,回到长安后就与裴公商量,没过两个月便到刘家提亲。
  外祖父宠妾无度,妾室与庶子刘禧对正妻与嫡女不敬不重。若不是后来刘氏嫁入裴家,母女两人在刘家也是要继续受磋磨的。
  后院的勾心斗角裴致从未经历过,祖母和阿娘去的早,裴公起初忙于国事,而后专心照顾裴致,裴良靖亦是守在边关。幼时阿翁每年都遣高伯陪着裴致到外祖家探望外祖母,阿翁曾说,你阿娘孝顺,现在她不在了,便由我们阿致照应着,刘家看着你,也不敢随意薄待你的外祖母。
  舅父刘禧是刘氏上一代唯一的男丁,现任衡州别驾。自裴致阿娘高嫁裴家后,刘禧也起了攀附的心思,多次传信求裴良靖提携,均被裴良靖原封不动地丢回衡州。
  故而裴致和这位舅父以及刘家的感情并不深。
  裴致从前初初听闻这些事时,不是不气愤的。但阿翁循循善诱,告诫她,由为人处事可以窥得其人脾气秉性,裴氏的存在已经是刘氏最大的惩罚,终其一生都会悔恨惊惧从前的事。既然如此,为了这样的一群人伤神是不值得的。
  阿翁几乎从不管束她,唯有这一件事,幼时常常教导化解,不教她心中留下负面情绪。时至今日,她再提起刘氏一行人,已经是平静又冷静。
  “倘若有人说了什么,求了什么,你在心里自行权衡即可,阿翁相信你能处理好。若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只管顾好自己,也不必怕闯了什么祸,万事都有阿翁和你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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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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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趟裴致走得急,不过用了七日的时间便赶到了衡州。
  在城门等候裴氏一行人的,是刘禧的长子刘傅平,济兰撩开帘子远远便看见一个颀长瘦削的男子,带着几个仆从侯着,看见裴家的车马,一个跃身便下了马来。
  裴致隔着帘子,抬头看见城门上“衡州”二字,往日里含笑的眼睛渐渐散了笑意,肩背有些僵硬地挺直,济兰见状,轻轻握了下娘子的手,柔声开口:“娘子。”
  裴致闻声,稍稍平复心绪,恢复了和顺的样子:“别担心,我没事的。”
  靠近刘氏一行人时,车马缓缓停了下来,“表妹一路辛苦了。”刘傅平看着帘子后裴致露出的半张脸,试图露出一个倜傥的笑。
  裴致颔首,并不过多客套:“表哥安康。外祖母现下如何了?”
  刘傅平答道,“听说表妹要来,祖母近日来也有精神了。日前来信今日表妹到衡州,现下都在家中候着表妹。”
  “劳烦表哥带路了。”
  刘宅位于衡州城的中心以东北处,一行人三刻钟不到便到了刘宅门口,管家见到刘傅平和马车,转身向屋里报了信。
  衡州比诏州气候更暖些,现下日头正足,刘傅平先下了马,在一旁等着裴致。
  裴家侍从们衣着相同的衣衫,干净整齐,表情严肃,于两旁护送。先撩起帘子的是陪了裴致许多年的侍女济兰,刘傅平目光未在她身上多留,看向她身后的裴致。
  他先看见一只细白的手搭在济兰的手上,然后眉眼精致的小娘子自马车中出来。质地柔软的天青色襦裙裙摆上染着花,随着下马车的动作摆动开来,眉眼间有些许疲惫,不过一年有余未见,淡妆之下裴致已是如此绝色,刘傅平的目光不由得在她的脸上流连半刻。
  没等美人开口,自家阿耶已经走到了门口,刘禧堆起来笑,“阿致,这一路可辛苦了?”
  裴致淡淡道:“不辛苦。”
  而刘禧的亲生母亲田氏在刘禧身后,见到裴致心头有些讪讪。从前为姨娘时,自己一直苛待大夫人和大娘子,这事裴致早前就知晓,看向裴致的目光不由得都带了小心,生怕一个不妥惹到了这位矜贵的裴娘子,诏州裴氏实在是她这样的人不敢惹的人物。但见裴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毫无起伏,正要笑着说话,一旁刘禧的妻子张氏极有眼色,已经走上前,牵住裴致的手,一面感慨一面说:“许久不见表家娘子了,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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