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好眼光!这可是咱们店最好的花灯了,若是用银子付,您给一两就成。若是用通宝,可能就贵一些。”
三娘拉了拉她袖口,小声说:“表姐,我还是不要了……”
刘傅平和刘傅宁跟在身后,若是裴致想要,刘傅平自然主动买下哄美人开心,但看是自己的庶妹,他撇了撇嘴,在后头没做声。
裴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从钱袋里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取下来吧。”
三娘接过花灯,笑的甜,“谢谢表姐。”
“二郎,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看向刘傅宁。
刘傅宁连忙摇头,“没……没有的。”
刘傅平快走两步追上她,“表妹可有什么喜欢的?不如我陪表妹逛逛首饰铺子?还是表妹想去绸缎庄看看?”
她不接话,闲步进一旁的书斋里,翻了翻架子上的临帖,抽出一本给刘傅宁,“上次我看那石桌上有你默好的诗文,字还需精进,你看这字如何?”
刘傅宁双手接过,看裴致挑选的字帖笔风清逸,正适合他,忙揖礼,“表姐选的自然好。”
他不似作假的样子,裴致拿过字帖要结账,目光扫过一旁刘傅平,看他神色很是不满。她在心里叹气,不愿他之后为难刘傅宁与刘三娘,便随手挑了柄山水扇子一起结了帐。
济兰知道她脾气秉性,知道她玩儿的不尽兴,便小声凑到裴致耳边问:“娘子,若是您自己在这里,能否让奴婢放心?”
裴致一听便知道济兰的意思。从前她在诏州,若是不和友人结伴,便是自己在城中游玩,她从不去危险之地,也从不逾时归家,就是因为这样,阿翁也不拘着她。
裴致是极有信用的人,故而济兰才会这样问。
她轻轻摇着济兰的手臂,“你还不放心我吗,路我都认得,也不会晚归,济兰姐姐,你可要帮我?”
济兰最受不得她撒娇,只好道:“奴婢知道您识得衡州城的路,但到底不比诏州。若您自己游玩,就在这长街和衡河两岸人多的地方可好?”
她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济兰又道:“奴婢出来之前打听过,逢花节戍卫通宵巡查,这里到刘宅都是大路,附近满是府衙的人,还算安全。”
她笑眼弯弯,一双杏眼继续看着济兰,“奴婢带着他们回去,若一个半时辰您还没回来,奴婢只好让人满城找我家娘子了。”
裴致摇头,“不会出现这种事的。我怎么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呢?你放心,我就在河堤两岸逛逛,很快就回去了。”
济兰又怕她出门带的银钱不够,将自己的钱袋塞到她手里才算完。刘傅平见裴致跟他们招了招手就转身自行离开,忙追上去,“表妹——”
没走两步,被济兰拦住,“郎君可是要再逛逛?”
他气急,一跺脚,“你这婢子,怎能让你家娘子自己乱走,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济兰并非乱来之人,因为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恐来,“郎君不必担忧,我们娘子只是在这附近走走,一会儿便会回去。郎君请吧。”
刘傅平咬牙,“出了事,可不是我的责任!”
她微笑,“那是自然,本就与郎君无关。”
那一边打道回府,这边街边小贩卖着热气腾腾的蒸糕,隔着不远还卖着醉枣,裴致离了刘家好不自在,瞧着那糯米圆子做的也极好,左手拿了点,右手拿了点。
李知竢便是在这时,捕捉到她的身影。
走的愈近,前方的人便愈和那日湖边自在的阿致重合起来。他犹记得当日与她借饵垂钓,避雨对弈的场景,不想一语成谶,竟然真的能再见。
他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饶是他从不评价女子样貌,也不由得承认她委实过于出众。来往人群里一身红色襦裙,额间一枚金箔花钿,手里拿着几个纸袋,正看向左边的杂耍,眼里盈盈含光,风致的不可方物。
光是美还不够,明亮生动的劲儿才最难得。
可是那娘子并没有看到他,反而被面前的百戏杂耍吸引住了目光。人群正中有一位打赤膊的男人仰卧在小榻上,双足不断让大缸旋转,缸内坐有一孩童,正随着大缸表演。
“好!”隔着半圈人群,他看清了她的唇形,正喝彩,唇角还噙着笑。
只是此处没有让她多做停留,她留下一块碎银后转了身,又被前头的面具摊吸引住了目光,李知竢负手缓缓移动步子,看她买了个狮子面具,灵活系上后抱起自己的小食,打算穿过石桥。
桥才走过一半,正好赶在了戌时,李知竢听见身后“砰”的一声,随即漫天烟火,细细碎碎的光芒犹如漫天星子,桥中间纤细的红色背影转了身,目光顺着烟火升起的方向,凝神望着天空。
他和她一个站在桥下柳树旁,一个站在桥中央。
人来人往里,他和她静静站着。
李知竢从不相信巧合。
可这世间偏偏有这样巧的事,是他当日寻了一处山庄打发时间,主动同她借了一管鱼饵。
也是他,今日在人群中先寻到她的身影。
那日分别的一点点怅然若失随即被再一次偶遇击碎。
裴致收回目光,恍然间看向桥下时对上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的脸。
李知竢看着她微微歪了歪脑袋,旋即想起来什么一样,带着色彩斑斓又滑稽的狮子面具,红色的裙摆上金线缠着昙花,随着她的裙摆绽开,她就这么逆着人群跑到他身边。
“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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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上阿致,小闷葫芦也能被撬开^_^
第12章 花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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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面前的少女惊讶道,想起自己还带着面具,便腾出一只手。
李知竢看着她的指节搭在面具边缘,小心扯开脑后的结,露出一张笑靥来。
“你还记得我吗?”她看着他,“诏州寒县,修然山庄。”
还是他见过的样子,眼睛明亮又澄澈,容光撩人,他颔首,“记得,阿致,‘岂不尔思,远莫致之’的致。”
她笑开,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继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还没有等到他回答,她先自言自语了一句:“竟然能在衡州碰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不是吗,李知竢微微笑了,世上还真有这样巧的事,“四月十五是衡州的花节,据说很是热闹,索性就来了这里。你呢?”
“我外祖家在衡州,前些日子外祖母生病了,所以我来这里照顾她。”
说这话时,她眉尖又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来,李知竢捕捉住,问道:“现下可好了?”
“当然了。”她神情又轻松起来,“你来了多久?要不要一起走走?”
她看向人时又真挚又柔和,似乎没人能拒绝她,李知竢应下,“刚刚到。好。”
裴致看他同意,笑着转了身,只是手里拿着一捧小食,她想了想,朝四处打量一番,“愉安,你等等我。”
她转身走到小摊上,随手挑了个编花篮子,小心将手里的纸袋和面具放进去,提着花篮走过来。
李知竢看她篮子里装了约莫五六样小食,问道:“喜欢衡州的食物?”
他蕴着端庄贵介,那日感觉到的严肃感消退了不少,裴致见过的英俊郎君其实并不少,但如同愉安一般好看的,却是少见。
被他这样看着,裴致叹口气:“愉安,你不是沿北道走过来的吧。”
他愣住,随即摇头。
两人边走过桥,裴致边解释道:“这北道啊,全是卖小食的。我从街头走过来,刚走出一丈远,就瞧见路边的蒸糕摊子正冒着热气,果子的香气很是浓郁。买完了蒸糕,再一转头就看见对面正在卖核桃粘。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我拿了两样小食,不远处卖栗子的老板又跟我打招呼,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抱着这些了。”
她解释地有模有样,正经的样子可爱极了,李知竢看着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点笑,“嗯,不吃了吗?”
“要吃啊,”她拿出一包栗子糕,走过衡桥看到卖糖渍果子的摊子,纸包又被她放进篮子里,她开心地指着小摊,“看,那有糖渍果子!”
李知竢看着她提着篮子的背影,心想,逛完南路,也不知道那小小篮子装不装得下。
“尝尝吧。”李知竢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从摊主手中接过竹麻纸包,拿着竹签插了一枚果子递给他。
糖霜裹着的果子饱·满圆润,即有蜜甜气又留有果子香,李知竢礼貌避开她指尖拿过,偏着头咬进口中。
味道是不错——只是太甜了些,他蓦地嗓子一紧,面上却不显,“不错。”
听他说不错,裴致也笑着咬了一个果子,只是没吃两口,脸色忽然僵住,强咽了下去后背对着摊主,小声问:“……你确定吗?不会太甜了吗?”
他抿着唇角,看她皱起的鼻子,不言而喻地笑了。
沿道两边灿烂通明的灯火倒映在粼粼湖面上,热闹的人群里,面容出色的郎君和娘子肩并着肩走在路上,很难不吸引目光。裴致忽然偏头说,“说来,这次也是在水边遇见的。”
他眉骨生的好,鼻梁高挺,听到她的话,点头,“其实我未曾想到,竟真的能再次相遇。”
裴致笑了:“我也没有想到。当时只想着,能遇到你这样厉害的棋手,很是难得。那日我回到家后复盘了当日的棋局,我阿翁看了也说,郎君棋艺高超,那盘棋我很险。”
“老翁过奖了。”他缓缓开口。
南道正中通往的长街是花节的主场,两人沿着巷径拐了过去。比起南北两路,长街则是主要进行庆祝仪式,只是他们两个来得晚,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主持仪式的是衡州上一任花神,李知竢小心保持着和裴致的距离,一只手臂虚放在她背后,为她隔绝了其他人的触碰。
裴致感觉到他的照顾,道了声谢。
只是人声鼎沸,李知竢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裴致偏头微微靠近他,弯了弯眼睛,扬声:“谢谢你啊,愉安。”
她身上有玫瑰混着木槿的淡淡香气,李知竢“嗯”了一声,脸上有些热,看她目光落在台上,“愉安,你看,好漂亮的花神。”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台上一个衣着百花齐放衣裙的娘子站在老花神身旁,眉目清秀,样貌出众,可若说美貌,他目光落回身旁的阿致身上,又无声错开。
老花神声音洪亮,“花神仪式结束以后,各位可移步玲珑商行前的擂台,两人一组,郎君娘子不限。玲珑商行话事人商老板共设三关,第一关为三道灯谜,第二关为对诗文,第三关射花鼓,三关均通关者,不仅可以得到由玲珑商行提供的彩头,此外,未来一年内,每月初一,衡州百姓在玲珑商行各个分号内购买的一切货物,均能让利一成!各位郎君娘子,不仅自己能得到彩头,还能为衡州百姓谋利,还不去试试吗!”
老花神的话说完,台下的人已经一窝蜂地往玲珑商行走去,裴致转身问他,“愉安,你想去看看吗?”
他负过手,在背后松了松手腕,“你想去吗?”
“嗯。”她点头,“看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前几日衡州刺史倒是提起过有这一活动,届时他会在玲珑商行,李知竢若出面……也不知道阿致知道他是太子后会否拘束。
裴致看他没做声,以为他不愿意看热闹,笑着说:“那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你看,那边有耍花坛。”
她提着小篮子正要带着他去另一边,“阿致,”李知竢下意识不想让她失落,忽然隔着衣袖拉住她手腕,转瞬又放开,“抱歉,只是衡州有我不好相见的人。”
他拿出她搭在篮子边的面具,“所以,你可介意我戴着面具?”
她脸上有惊喜的神情,不过还是有些郑重地说:“若是不好相见,不去也无妨,你真的不要勉强。”
“不勉强。”他摇头,抬手将面具绳结解开。
他的长发被银冠束起,带上面具后掩盖住好看的脸,裴致抿着唇笑开,“挺好的。”
可是她的表情,好像和说的话不太相符。
生平第一次被小娘子揶揄,她唇角弯起很好看的弧度,李知竢却不恼,两人沿着人流的方向走过,他问道:“来都来了,想去试试吗?”
她老远看见挂在高空中的花鼓,挎着篮子比试了一下,“好啊,不过第三关我好像不行。”
他只道,“无妨,走吧。”
擂台前的八张桌子已经组满了六队,他与裴致正好是第七号,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两人面前,微笑问道:“郎君可方便摘下面具?”
李知竢目光投向不远处,衡州刺史正坐在一排,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某面容丑陋,难以见人。”
“……”中年男人看着李知竢脸上花里胡哨的狮子面具,接着听旁边的小娘子提醒他,“第八号的两位也到了。”
中年男人便是商老板,他看了一眼格外美貌的小娘子,又看了一眼她身旁修长挺拔的郎君,收回目光站在擂台正中间,面对着台下的人群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节,为了感谢衡州百姓对我们玲珑商行的支持,今年我们举行了这项活动。参与比试的共有八组,比试时间为半个时辰,若是有人在半个时辰内闯过某设立的三关,获胜者不仅能得到一百两银子,未来一年内,每月初一在我玲珑商行购买货物的衡州百姓,均让利一分!”
“郎君们娘子们,可得争口气啊!”
“哪有这么好的事,指不定那商老板出了什么难题…”
“就是…”
台下有此起彼伏的声音,裴致李知竢这头面容沉静,面前放着三个荷包,待锣声响起,李知竢看着裴致拆开第一个荷包。
小舟初渡如明时。
裴致在脑中思索片刻,提了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了一个“远”字。
落笔时看向李知竢,见他微微点头,便接着拆开第二个荷包。
小桥岭畔草逢春。
“嵘?”她接着提笔写下,李知竢依旧赞同,两人便拆开第三个荷包。
小山江畔隐新月。
她思索的时间比之前久了一些,最后写了一个“泓”字。
李知竢接着点头。
第一关还算轻松,裴致摇了摇铃铛,商老板看是两人,唇角有点点笑容,拿起两人猜出的谜底,扬声说:“这一关,第七号的郎君和娘子最先解开。”
第二关为对对子,婢女将两人面前的荷包换成了三个信封。李知竢的目光跟着裴致的动作,看她拆开第一个信封。
薄烟锁青峰,繁花灼灼。
一个师傅是闻太傅,一个跟着大儒阿翁学诗词歌赋,对对子这事两人从小没少做,裴致看着李知竢,侧过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自己的对子。
她的气息带了些暖,李知竢耳边骤然一红,低声说好,示意她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