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还皎——柿子矩阵【完结】
时间:2023-06-20 23:02:02

  “浓云封绿倚,简草葺葺。”
  她的字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秀丽规矩,李知竢看着她写下的九字,总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没等多加思考,那一边裴致已经拆开了第二个信封。
  朱漆槛,佳人意懒,停针愁不尽。
  她凝神,朱漆槛……意懒……片刻后裴致抿抿唇,小声和李知竢说了自己的对子。
  但他没有立刻点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裴致,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道,“若把‘沉’字换成‘降’呢?”
  她又过了一遍,笑着说:“是更好些。”于是写下:
  “碧纱窗,过客心降,搁竺憾无穷。”
  她与他对视一眼,仿佛听不到商老板又说了什么,也没有留意谁的铃铛响了起来,继续拆开第三个信封。
  春雷起,竹上迎白光,千杆方嫌少。
  这一句的确有难度,春雷起,她想的是朔雪至和冬日白梅,她抽了一张空白的笺纸出来,写下朔雪至与白梅五字。
  李知竢目光落在她一身红裙上,垂着眼睛,拿过她手中的笔,在她写好的朔雪至后补了两句,用目光示意她是否可行。
  裴致对上他的目光,含笑点头,将方才写好两句对子的纸张拿了过来,让他落笔。
  李知竢缓缓落笔,这一次他对的是,
  “朔雪至,梅下待红绡,一枝还馥来。”
  他的字就比自己的规矩多了,不知为何总有种庄重感,裴致没多想,摇起铃铛,四周的人几乎都在皱眉思考,桌子上有锦囊有信封,商老板看到又是他们两个,有些惊讶。
  等看过两人的对子,目光中已经流露出惊艳,“诸位,第七号的郎君和娘子真是好才情!对得一手好对子!”
  她小声说,“愉安,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常被带着参加诗对诗会?”
  愉安颔首:“是参加过一些,你也是吗?”
  她递给他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
  第三关射花鼓。
  每一对只有一次机会,要求一箭射穿三鼓鼓心。
  裴致小时跟着阿耶学了几天射箭,有模有样能拉弓——当然,拉开的是阿耶给她做的小弓。偶尔也能命中靶心——更当然,阿翁哼哼赖皮,帮裴致把靶子的距离拉近了。但她即没有力气拉动面前的大弓,也没有能力射·穿高空中的三个大鼓。
  还是得愉安来。
  他们这两关过的不算难,因而到了第三关她格外谨慎,心上涌起因为自己帮不上忙而遗憾的情绪。
  愉安似乎能看穿她一样,拿过弓箭低声说,“要一起吗?”
  隔着面具,她看不穿愉安的表情,但他目光清亮沉稳,语气平和,裴致叹气,“我不行的,我的箭术很差,会拖累你。”
  “无妨,想试试吗?”他又问了一遍。
  裴致摇头,“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可若是你中了,衡州的百姓就能从中获利。我既然不能帮忙,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李知竢道声好,“想想怎么花那一百两银子吧。”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像是自负。可裴致看着愉安,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告知,他对此并没有多少情绪。
  裴致向后退了三步,台上的人不知是在继续解谜对对子,还是看着愉安射花鼓,但她已经听不到台下百姓的议论声,四周一片安静。
  他轻而易举拉开了弓箭,裴致虽看不到他面具之下的表情,但他姿态平稳,拉开弓箭时手臂没有颤抖,眸中闪着坚定的光。
  愉安那一股锐利是极具压迫感的,裴致不自觉敛起呼吸,只看他举着弓箭对准鼓心,紧接着一只箭划破长空,不知带了多少的力度,正中第一个鼓心,穿破第一只鼓,继而穿破第二只…最后穿破了第三只!
  随着第三只鼓的鼓心破裂,空中纷纷落下桃花和梨花的花瓣,她拉住他衣袖,激动地说:“愉安!你做到了!”
  可这分明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两人站在花瓣中,隐隐有暗香浮动。李知竢看着她的笑,跟着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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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柿子吐烟.jpg :果然,遇上了就要开始谈恋爱啊
第13章 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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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拿着一百两银子,绕开层层人群,于人声鼎沸时跑了出来。
  李知竢将装着一百两银子的钱袋放进裴致装着小食的编篮里,拿过竹篮,两人沿着长街尽头的小巷穿过桥拐回了北道。
  北道见过两人的人就不多了,李知竢拆了面具搁在篮子上,询问裴致:“想好怎么花这一百两银子了吗?”
  这是方才射箭前他说的。裴致只顾着紧张,却忘了这一茬,两人坐在衡河边,裴致托腮,“不知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你呢?”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
  有些事不必明说,看着彼此的衣着打扮,谈吐学识,心里便明白,都是贵介出身来的,平日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好东西,现下还真不知如何处置这一百两银子。
  裴致偏头看着愉安,他正看向衡河河面,一身的高华气度,会对诗,会射箭,又写得一手庄重的好字,怎么也不是他口中的“普通读书人”,说起来还不知道彼此姓氏……但想想自己身份也是只字未提,她也算不得特别好奇愉安是什么人。
  湖面上飘着河灯,烛火摇曳不定,明明照映着河堤两岸。两人中间摆着一个篮子,衡州郊外缘觉寺的姑子们站在小桥下,身后摆着花灯,募款重修缘觉寺。
  裴致和李知竢对视一眼,双双明白对方的意思。
  老住持也不成想竟能有人一次性捐出一百两银子,看着面前的娘子貌美,郎君清俊,行了一礼,“阿弥陀佛”一声,“郎君和娘子是大善之人。”
  裴致神情恭谨,双手接过住持所赠的两个河灯,递给李知竢一个,“愉安,我们也去放灯吧。”
  他手里拿着胭粉的的河灯,看着裴致,“放河灯可有什么说法?”
  第一次见面提起双春年他便是这样的话,裴致惊讶,“长安怎么会没有放河灯的习俗呢?”
  有是有……只是他从小到大整日里对着的都是圣人言和奏折,对此确实不甚了解,裴致看他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偏过头微微笑了,随即清了清嗓子,和初次见面时一样,耐心开口:“放河灯是民间习俗,将这烛火点亮,放入河中随波而去,以此寄托对先人的怀念。”
  她借了火折子,正要动手,被李知竢接了过来。
  “阿致可有怀念之人?”他点燃了麻绳灯芯,问道。
  “有,我阿娘。”裴致小心接过河灯,烛光映着她姣好的面容,眼中似乎有一点落寞,“我阿娘在我两岁的时候故去了。”
  她弯下腰,小心地将河灯放入衡河中,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阿娘,阿耶和我都很好,祖父身体康健,外祖母现下也渐渐好起来,愿您在那一头过的也能很好。
  在心里默默说完想说的话,裴致偏头见愉安正看着她,只是目光专注,看的她脸上有些红,便问道:“愉安,你……有要怀念的先人吗?”
  他学着裴致的动作将河灯放在河面上,“也是我阿娘。她在我七岁时离病逝的。”
  两个没有阿娘的人坐在湖边,裴致望着河面上漂浮的河灯,“愉安,你还记得和你阿娘在一起的日子吗?
  他微笑着应声,思绪有些远,但神情很是温和:“我阿娘是个急性子,若按照世人对女娘的规矩要求,我阿娘不会女红,厨艺也不太好,但我阿娘利落洒脱,善良热心,待身边人也好。印象里,我阿娘骑术极佳。”
  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我那时候太小了,记不得我阿娘,只有两张阿娘抱着我的画。听家中人说,我阿娘是个温婉的女子。”
  她眼睛浸着不正常的水汽,不愿意被他看到,还不等李知竢开口,裴致偏过头眨了眨眼睛,浅笑着问:“这会是什么时辰了?”
  李知竢看着她眼尾的一点湿,有些想抬手擦拭的冲动,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唐突,李知竢微微握紧了手心,轻声回答:“约莫是亥时了。”
  快到与济兰约好的时间。她深吸了一口气:“愉安,我与家里人约好了,不能回去太晚,现下我得回去了。”
  看着她向他道别,李知竢下意识不想让她就这样离开,刚想说些什么,她又回头,“愉安,你是住在驿站还是客栈?”
  “客栈。”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听裴致又问,“那你在衡州还要待多久?”
  桉州附近新发现一座矿山,还要等着工部侍郎和沿东两个州府议修通水坝之事,他答道:“要待上一阵。”
  她好像很开心,“那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
  他眉目一展,明日批阅长安的折子,傍晚参加刺史寿宴,后日上午与衡州官员议事,“……后日午后你可有空?”
  她笑着点头,“那……”她四处看了看,指向不远处的书舍,“到时候在那边的朔明书舍见可好?”
  李知竢道声好,却不放心,“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裴致摇摇头,提着篮子跟他招手,“不用的,我外祖家离这里很近。我走了,愉安,后日见。”
  上一次分别时,她也是这样,笑着招手。
  似乎总是这样,他先迈出一步,她最先离开。
  回到刘宅时济兰正在门口候着,她小跑两步到她身边,有点讨巧的意味,“我可准时?”
  济兰接过篮子,笑着说:“准时,一个时辰余一刻,娘子玩的可开心?”
  “开心。”她弯着眼睛,“还遇到了认识的人……外婆用药了吗?可歇下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郎中晚间又把了一次脉,老夫人确实无虞了,积年的喘疾只要慢慢养着,不会加重的。”
  “那就好。”她也放下心来,“你回来时他们可曾说些什么?”
  “不曾。”
  其实是说了的,无非是斥责她护主不力,竟由着小娘子的心性让她一个人跑去看热闹。但这话她不会和裴致说,在裴家长年养成的默契不必告知旁人。
  她今日也是真的累了,从拆发髻到沐浴都半阖着眼,换了寝衣便陷进被子里沉沉睡着。
  隔日裴致起了个大早到刘老夫人院子里,外祖母还未起,难得能睡的这样久,裴致心里开心,到灶间看厨子煮粥。
  灶间为外祖母准备了小米粥,为裴致准备了虾仁粥。小菜准备的是炒肉丝,拌秋葵,豇豆肉圆子,爽口开胃。外祖母现下还未醒,她便有模有样地跟着厨子学最简单的拌秋葵。
  外祖母虽年纪大了,但味觉还很好,只尝了一口便问道:“今日的拌秋葵是咱们灶间师傅做的吗?”
  裴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刚刚我到灶间看师傅做饭,听说这道菜比较简单,就试了一下,外祖母,很难吃吗?”
  外祖母喝了一口粥,抿着唇笑:“不难吃,只是咱们灶间的师傅做菜重甜。”
  她了然,看外婆越来越有精神,便拿了《搜神记》继续为外祖母讲第十七卷 。
  “……丹遂之南郡,转入三辅,从英贤游学十三年,乃归。家人不复识焉。陈留人高其志行,及没,号曰贞节先生。吴人费季,久客于楚,时道多劫,妻常忧之。季与同辈旅宿庐山下,各相问出家几时……”
  外祖母手背半撑着下巴,凝神看着裴致,听她绘声绘色读完,摸了摸她的长发,“阿致,在诏州有没有中意的小郎君啊?”
  “外祖母,我才十六岁,还不急呢。”裴致笑着说,怕外祖母又提这一茬,忙道:“我昨日遇到了认识的朋友,约好明日午后相见,外祖母,我可否出门应约?”
  “好啊,”刘老夫人巴不得她出去走走,“下次和朋友见面不用问过外祖母,直接去就是。”
  她笑吟吟喝茶,听外祖母又问:“不过,在衡州遇到的朋友啊?是娘子啊还是郎君啊?姓甚名谁,是否有官职啊……”
  裴致心想,外祖母,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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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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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和愉安约在午后,裴致陪外祖母用过午食,回房取了钱袋便轻松出门。
  朔明书舍离刘宅不远,杜老板为人热情好客,与刘家有些交情。但刘氏不知,朔明书舍其实为裴氏的产业,但开这间书舍不为盈利,高伯安排人盯着刘氏的动向,以防衡州无人。
  杜老板见到裴致,只当普通客人,挂着热情的笑容,“娘子需要什么?”
  “我在此处等人,店主人不必管我。”
  杜老板应了声是,轻声退回柜台前。裴致轻车熟路找到话本传记一排,抽了一本《古镜记》,聊以打发时间。
  书中说的是一位叫王生的人从老师手中得了面古镜,这镜子能分辨各种妖邪鬼魅,第一篇便是讲这王生致仕后偶然客居一地,怀疑店主人家的婢女鹦鹉身份不明,拿着这古镜逼她现形,正看到鹦鹉化成千年狐狸精原形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在看什么?”
  “千年狐狸精。”她看到第三行,狐狸精正对着王生讲自己被山神追捕的事,下意识就回了一句。
  李知竢:“……”
  一旁柜子上出现一道影子,裴致转头看李知竢正负手含笑看她,她忙举起书让他看清手里的《古镜记》,“正看到千年狐狸精幻化人形这里。”
  他没看过传记,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裴致的话,低头看着封面著者的名字,回道:“原来是太原王氏子的著作。”
  看他这么正经,也不像是看志怪小说的人,裴致哪里会难为他,笑着点头,拿着书付了钱,杜老板看了两人一眼,笑呵呵垂了眼睛。
  春日里,树上的柳絮开始漫天飞舞,阳光明媚又灿烂,裴致看他眼下有点点乌青,问道:“愉安,你没休息好吗?”
  昨夜看折子看的晚了些,晨起又要议事,李知竢睡了不足三个时辰,他笑笑,“昨夜想了些事情。现在要去哪里?”
  当时仓促约了下来,裴致还真忘了问两人今日要玩什么。想到正是午后,裴致颇有兴致地问他,“愉安,你可听过云北道的地方戏?这附近有一个茶楼,云北戏唱的极好,不然我们去看看?”
  他自然应下,茶楼离这里不远,两个人便徒步过去,小贩热闹地吆喝,小食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来往的人忙碌又充实,还有如他们俩一般闲适的游人,几个小童一路边走边哼歌谣:“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裴致莞尔:“你听,他们在哼唱鱼藻。”
  李知竢顿了顿,鱼藻写的就是君主贤明,百姓安居乐业,几个还不及腿高的小童哼唱的有模有样,若说无意为之,李知竢并不信。
  虽然取巧了些,到底不是过错,衡州刺史又是个能干的,李知竢犯不着在小事上同官员们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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