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郎君对你意图不轨是真。”李知竢磨了磨指尖,“自然是该的。”
看她表情有点苦恼,李知竢问道:“你不愿意?”
她点头,没有被唐突过后的不满,只解释说:“自然不愿意的。左右我也没什么损失,可如果衡州刺史的信先送到诏州,我阿翁看到什么冲撞、唐突、冒犯这样的字,一定是又担心又生气。不值得。”
她想了想,直起身子,看向李知竢,“愉安,一会你回去,刺史应该会请罪吧?”
“大约会。”李知竢看着她的脸,好整以暇等着她开口。
“既然这样,那……能不能麻烦你和他说,别给我阿翁写信了?”
“若是裴公知晓了今日的事呢?”
她胸有成竹,“那便是我路见不平的故事啦。到时候我人在诏州,细节还不是由着我说?”
他不说应也不说不应,裴致睁着一双亮澄澄的眸子看着他,看他杯空了,提着茶壶为他续茶。
“那这事就算过去了?”他端起茶杯,含着笑,眼睛深处有些光。
他说的还是彼此身份的事,裴致原本也只是觉得意外,想开了倒没什么。再则愉安话说的明白,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但愉安方才打趣她两次,裴致有心找补回来,拿着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先刻意叹了口气,然后轻飘飘地说:“不过去还能怎么办?太子殿下我也惹不起呀?”
她这话带着十足玩笑的意味,李知竢那点沉闷顿时烟消云散,还没等自己说什么,她先绷不住笑了,“真的,愉安,你能让他别给我阿翁写信吗?”
“好。”他端起茶杯,亦掩住唇角的一点笑意。
得他确认,裴致才安心拿起桌子上摆着的花生酥糖,“你去诏州的时候,可见到了我阿翁?”
“见了,”他回答,“裴公老而弥坚,精神焕发。”
说到孙女近日到外祖家时语气温柔,老翁眉眼里是止不住的慈祥与疼爱。李知竢当时只觉得,也不知道这唯一的掌上明珠会被老翁宠爱成什么样子。却没想,会是阿致。
可是又觉得,就该是阿致的样子。
花生的香气交织着松子的醇厚,甜度刚刚好,待糖块化了,她笑起来,“我阿翁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每日早起都要练上半个时辰剑的。”
提起自己阿翁时她笑的很温暖,李知竢蓦地想起方才一行人提起刘禧名号时,裴致平静的神情。
“你在外祖家住的不开心?”
歌伎下了台,茶楼内一时间清净下来,裴致摇头,“来陪外祖母我很开心。只是我和舅父的关系不太好。”
“你想说说吗?”李知竢耐心地问。
裴致看着他清明干净的样子,思索片刻才回答,“嗯……也没什么,我舅父是庶子,他和他母亲很得外祖父宠爱。我外祖母虽然是正妻,但身子不好,性格又温和,从前和我阿娘没少受他们的刁难。后来因为我阿娘嫁给我阿耶,他们又起了攀附的心思,总之……我并不怕被人说不近人情,如今对我再客气,我也没办法和他们亲近起来。”
“没有不近人情,合该是这样。”他的语气却很是冷静,客观分析道:“他们会因为你的身份惶恐度日,这是最难捱的惩罚。不该为了不应该的人耗费心力。”
裴致一怔,刚泛起的一点点难过又消失了,弯弯唇角:“愉安,你和我阿翁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舅父是从庶子的身份过来的,可是我看他如今也没有平衡好后院的关系。这一代又变成了正妻嫡子压迫妾室和她们的孩子,有时看着他冷眼旁观的样子,觉得不太能理解。前几天听我阿婆说,若不是因为我来衡州,他就要纳第三房妾室了。”
“很讨厌这种事?”
“算不上讨厌吧。”她解释道,“我知道时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只是我家自我曾祖父一代起就只有一个妻子,恩爱和睦,矢志不渝。”
说完,她自己又笑笑,“不过……这本就是私事,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也不能按着我们家一样去要求别人。”
李知竢笑意直达眼底,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般想也很好。”
他们坐的有些久,裴致看着日头渐渐西落,便打算回去了。李知竢想到过两日颇为忙碌,看着裴致乌发发尾,抬眸问道:“过几日我要去衡州的涎安江看看,你想去江边走走吗?”
“江边?”她有些疑惑,听李知竢继续道:“引水向东南。工部侍郎带人过几日到衡州,在此之前我需要去那里看看。”
“那我去会不方便吗?”
李知竢摇头,“不会。此次我独身前往,只先去简单了解一番。”
“好。”她欣然应下,“我还没去过涎安江,离这里大约多远呢?”
“约在城南二十里。”
“二十里?那骑马不过两刻钟便能到,我们那日要不要骑马一起去?”
李知竢是个不会玩的,但看她听了这个提议后有了兴致,微微笑着颔首,“我该如何找你?”
她挥了挥手中的《古镜记》,“还是朔明书舍吧,定下时间后你着人通知书舍主人就好,他收了消息会来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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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清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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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柏此刻的感觉是,一无所知。
作为太子殿下的近身内侍,自八岁起就在大明宫摸爬滚打长大到少监的青柏,会看眼色,自然也会装模作样,即便不知道也端的稳重模样,比如现在衡州刺史愁云满面胆战心惊地问他:“殿下和裴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娘子?裴娘子?
青柏自然不知道什么裴娘子,李知竢爱清静,离开长安后有时为了看地方百姓的生活单独行动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结识了什么人青柏还真不太好说。
不过,能从人口中提起殿下与什么小娘子,青柏还是在心里了笑了下,能主动认识小娘子可是好事。
心里这么想,面上青柏清清嗓子,说着套话,“刺史大人,殿下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怎么敢过问,有什么事您还是等着殿下回来再说吧。”
衡州刺史也是有苦难言,兢兢业业地在衡州做实事,眼看着太子殿下是满意的,悬着的一颗心刚放下来,败家儿子又开始惹事。当街伤人,又唐突了裴氏的娘子,更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竟然与裴娘子相识。最后儿子回家时人都傻了,一个“自行处置”让他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赶忙来给太子殿下赔罪。
直到傍晚李知竢才回到官驿,看着衡州刺史小心翼翼地跪在自己面前,李知竢端起青柏奉上来的茶,语气清淡,“刺史想好怎么处置令郎了吗?”
刺史忙不迭磕了个头,“回殿下,小儿无状,当街伤人,按律仗七十。臣管教无方,自请减俸一年。受伤妇人臣已命人救治,定保证其痊愈并赔偿损失。”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至于裴娘子…臣会拟好赔罪的信函,并命人准备两份赔罪礼,一份送进刘宅,一份随着信函送往诏州裴宅,向裴公赔罪。”
青柏在心底“嚯”的一声,竟是裴家的娘子。可是前些日子去诏州,裴公不是说娘子到外祖家了吗,难不成殿下与这裴娘子是在衡州相识的?竟然还有这样巧的事?
李知竢没做声。
衡州刺史小心再小心,看李知竢神色自若,可眼中分明带着点冷,“裴娘子心善,好意帮助街边妇人。令郎不仅不听劝阻,反而口出狂言,心生歹意,险些冒犯了娘子。你可知晓?”
衡州刺史额间出了一层汗,忙再行礼,“是小儿孟浪,唐突了娘子,臣即刻上刘宅登门赔罪。”
敲打的差不多,李知竢放下杯子,眉峰隐晦一挑:“刺史不必去打扰了。裴娘子不愿与令郎计较,也不愿裴公为此事多烦忧,你可知该如何处理?”
这是让他不用给裴公致信了?衡州刺史微微松了一口气,诏州那一对老子和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忙不迭叩首:“裴公年事已高,臣不敢叨扰。”
“刺史得空,当教育子女重视道义,多读圣贤书,今日可以无视律法当街伤人,明日当如何?”
衡州刺史的心又提了起来,脸上无光,只好再叩首道,“臣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也不知道裴致知道这消息是什么反应,想起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眼,李知竢心情泛了一些愉悦,“下去吧。”
衡州刺史连忙行礼告退。
待清净下来,李知竢捏了捏眉心,思索着这几日的安排。
明日到衡州清遥书院慰问程学士和士子们,午后考问士子们的策论。
桉州派来的人也到了,后日可以按原计划议矿山一事。
工部侍郎带着三个水工三日前从长安出发,十日内便会抵达衡州,东南两个州府的官员也约是这几日出发。
还有来自长安的折子……李知竢算了算,还有空,“你去寻一匹温顺健壮的马来,送到刘别驾府上,只说给裴娘子便可。”
青柏领了差事,虽然刚刚李知竢敲打了衡州刺史一通,但他观察着今日殿下的表情,似乎是不错,青柏胆子也大了一点,“方才听刺史所言,也不知道娘子今日是否受了惊吓,可要奴才差人去看看?”
惊吓?李知竢眼角微翘,不仅没被吓到,兴致还挺足的。
看来这话说的没到殿下心上,青柏闭了嘴,看李知竢兀自想着事情,自己在一旁充当木头桩。
回到刘宅的裴致本想着去看外祖母,却不想刘禧的人早已候在门口,毕恭毕敬请她移驾刘禧书房。
书房内刘禧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见到裴致忙问:“阿致,今日可出了什么事?”
他今日休沐在家,午后有小厮来报,说刺史家的郎君在街上伤人,裴家的娘子当街怒斥,后来据说还来了一个不知身份的人,引得刺史儿子惊倒在地,总之刺史儿子最后不太好,被人扶着回的家。
他知道那郎君是什么德行,既担心裴致在衡州吃了亏没办法向裴家交代,又担心因为裴致的事衡州刺史寻自己的麻烦。心里还觉得那不知身份的郎君是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上午不是议事吗,难不成是什么来衡州寻太子殿下的大官?
他想的多,裴致大概猜得到刘禧的担忧,她虽不喜刘禧,但刘禧也不该因为她的作为引得衡州刺史针对,一码归一码。
想到李知竢肯帮自己,裴致安下心来:“没什么大事,前因后果应当和舅父听到的差不多。舅父不必担忧衡州刺史会寻麻烦,您只要记住衡州刺史还欠着人情,安心便是。”
她人不大,却从不口出狂言,能得裴致这句话,刘禧心里大概有了数,面上露出微笑,“阿致,听说今日在场的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他是……”
这么说,愉安的身份还没有传开?
裴致想了想,忽然严肃了一下,“是长安来的人,和太子殿下有关,不便多说身份。”
……不算说谎吧。
刘禧哪见过裴致唬人的样子,看她正经起来,“那……你们认识?”
“嗯,他从前来拜访过我阿翁。”裴致依旧正经脸。
……这也不算说谎吧。
怕刘禧再多问,裴致匆忙留下一句急着看外祖母就离开了,到外祖母院子里时,外祖母气色正好,拿着绣帕跟济兰说着话。
“外祖母!”她净了手,乖巧坐在榻上。
“回来了。”外祖母笑着问,“和你那位小友玩儿的可开心?”
“挺开心的。”她回答,就是还有点意外。
“你还没跟外祖母说呢,到底是什么朋友啊?可不可靠?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
愉安自然很可靠,本就看着沉稳,如今知道是太子殿下,还得加上正经能干。至于非分之想……想起愉安清俊雅致的脸,笑起来跟春风化雨似的,好看极了,若真有一个有非分之想的,保不齐还得是她。
于是裴致给朋友找补了一下,又用了跟刘禧说的话,“外祖母,他是我在诏州认识的朋友,长安人,在朝中有官职。”
为了让外祖母安心,裴致强调了一句,“您放心,我阿翁也认得他,很是欣赏呢。”
这话到刘老夫人耳中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原本是因为裴致年纪小,怕她被人骗,但裴公是谁啊?能让她阿翁夸奖的,应当是个顶好的郎君……啧,都寻到衡州来了,难不成是有结亲的意思?
于是刘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漾起了笑意,“那这位郎君,还得在衡州待些日子?”
“是啊。”裴致点头,听外祖母又问,“你们之后还要出去吗?”
“嗯……过几日吧,我们约好一起去涎安江边走走。”
“好,好。”外祖母连道两声,想了想未免太过明显,又把嘴角的笑收起来一些,“外婆的意思是,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怎么能总在屋子里闷着呢?好不容易在衡州遇到了年纪相仿的朋友,多出去逛逛是好事。”
裴致拿着外婆绣了个开头的帕子,摇头,“还是得多陪陪您。”
外祖母拍了拍她手背,看她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样子就想笑,“你来衡州快四十日,也就出过两次门,禁足也没这样的。外祖母先前是病着,现在好了,你该多出去走走的。”
她托着腮笑,济兰进了屋子,“娘子,外头有一位小郎君,说是奉命来给您送马。”
送马?难不成是愉安的人?裴致回头对上外祖母带着笑的目光,刚要开口,外婆先问:“是那位郎君让送的?”
她点头,外祖母笑着说:“那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送马来的是一个跟愉安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干干净净,有些瘦弱,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愉安的缘故,裴致看着也有一种稳重的感觉。
青柏眼尖,老远就见一个清丽风致的韶华少女向自己走了过来,粉面桃花,窈窕动人。
他在心里暗叹,原来裴公的孙女竟是这般好样貌。
“奴才青柏,见过娘子。”
“起来吧。”她开口,“是……愉安让你来的吗?”
连小字都唤上了?青柏笑意更深着回答:“是,娘子看看可还喜欢?”
她走的近了些,感慨道:“真好看。辛苦你走一趟了,青柏。”
她慢慢顺着马的背,看起来确实喜欢,青柏心想,这事办的还成,面上忙不迭再一揖礼:“郎君说,答应娘子的事已经办好了,娘子不必再烦恼。”
她弯了眼睛,笑意盈盈,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那麻烦你帮我谢谢他。嗯…马也是,那件事也是。”
青柏说声是,前头样貌好,家世好,看着性子也好的娘子还在顺着马毛。
青柏心想,和殿下可不正相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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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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