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裴致听见这话,喃喃道。
“元娘最喜欢女娃娃,私下里曾跟我们说,以后若是嫁了人,定要生个女儿。如今在天有灵,看着娘子出落得这样好,定是极欣喜的。”
裴致想,阿娘定然是很爱自己的。家中书房的宝匣中放着一本画册,描摹了她从出生到成长的所有变化。
会翻身、学走路、给阿翁摘花……
直到记录到了她的两岁,便再没有人落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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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渐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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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卫郎中说开始调整方子后,每一日外祖母睡着的时间渐渐少了一些,清醒时虽还是咳着,但面色却不再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搜神记》已经讲到了第十一卷 ,外婆每日终于能清醒着听裴致讲完半卷故事,有时甚至能听完一整卷。待她念完,外祖母招手让人端来一杯枣姜饮子,“最近外祖母感觉好多了,你不用日日守在塌边,没事儿跟三个孩子出去走走,衡州有好些玩儿的。”
她撑着下巴,皱起鼻子问:“陪着您也是好的,难不成您厌烦我了?”
她眨了眨灵动的眼睛,自己又开口:“就算啊您厌烦我了,我也要赖在您身边,什么时候给您讲完这《搜神记》的二十卷,什么时候我再陪您出去逛逛。”
小女儿的娇态惹人怜爱极了,裴致想的是按着卫郎中的方子,再有约莫不到半月春日这场急病便可痊愈,至于喘疾的老毛病,卫郎中如今还在摸索。
外婆慈爱地笑了,济兰看裴致总算恢复了笑模样,在一旁也跟着笑起来。
她家娘子,若是无事的时候能玩遍整个州府,有事时却比谁都有耐心,日日夜夜这样陪熬着,济兰自然是极担心的。
这边祖孙俩正其乐融融,那边田氏屋子里聚集了张氏,白姨娘,水姨娘三人。张氏连连叹气,“近日阿郎公务繁忙,昨夜还嘱咐我要好生招待表姑娘。可你们也瞧见了,那小娘子成日里呆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每日里见不到人,这可如何是好。”
水姨娘拨弄着手上的戒指,轻笑一下,“她不出来,那您就过去啊。小娘子一年才来一次,见到咱们尽心照顾老夫人,她高兴了,保不齐老裴相或者裴大将军就能照顾咱们家一把呢。”
张氏和田氏对视了一眼,水姨娘和白姨娘是后进的家门,只以为裴氏不在意刘家,故而多年来对刘禧不闻不问,并不知道当年田氏与刘禧苛待那母女二人的事。
田氏母子俩一心想着挤掉原配正妻上·位,不成想刘元娘竟能嫁给裴良靖,自此就连刘老学士都不再冷眼相待刘老夫人。旁人不知道,但裴氏对此知道的一清二楚,不发落刘氏已是侥幸,怎么还敢提照顾的事。当年刘禧祈求裴良靖提拔的密函被扔回来时,母子二人只感觉是火辣辣的耳光。
“前几日,她不是派人给你看病吗?后来可还说些别的了?”田氏看着一旁默不作声得白姨娘,问道。
白姨娘垂着眼睛,“未曾。表姑娘的侍女让儿听从医嘱,注意身体。”
水姨娘想起这几日刘傅平上蹿下跳想在裴致面前表现的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表姑娘今年十六了吧,不是还没许人家?若是嫁给咱们大郎,那刘氏的未来……”
这话说到一半,连张氏都隐隐有些动心,田氏面上跟裴氏赔好是一回事,年轻时能刘老学士独宠,到底是有头脑的人,坐在上头啐了一口,“你是脑子进了水,还是猪油蒙了心,想出这么个主意来?你当她阿翁阿耶是谁,想许什么样的人家没有?这话今日在屋子里说说就算了,若是明日落到裴致耳朵里,惹得她不痛快,你就是害了刘家的元凶!”
水姨娘被田氏这么骂了一顿,脸色有些难看,微微扭着身子说了声是。田氏又看向张氏,有些严肃地说:“你也别把那话听进耳朵里,大郎是个什么样的你我心里都有数,与其想着招惹裴家小娘子,不如让他在科举上再加把劲,真有了功名,娶上一个世家的娘子也容易些。这些日子我看他心里浮躁,总想着到那小娘子面前表现一番,你看好他。”
张氏忙应,又听田氏说,“不是说那院子里的这些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吗,我出面不方便,过两天你去看看,表现的诚恳些。”
刘老夫人和裴致不知道那头的心眼,前者多年来,先对丈夫失望,又痛失爱女,满心满眼只惦记着自己的外孙女,什么争斗都与自己无关;后者……按林言同的话来讲,裴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长到这么大,是他见过最潇洒的小娘子,她生活的环境里,没有需要耍心机的事。
裴致和往常一样,看着外婆用完药睡着后,无声退了出去。
济兰这些日子不仅要跟着她一起照顾外祖母,同时也要照顾着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裴致拒绝了她的陪同,强推着她去休息。
她自己也是漫无目的地散步,想到上次被刘傅平拦住的路,裴致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片是刘宅的西北角,比起热闹的南面,有些清静的意思。裴致闲适地散着步,前面亭子里有个侧着的身影,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执着一卷书,嘴里还出着声,只是听不太真切。
她走的近了些才看清是刘傅宁,嘴里喃喃道:“……汝陈时臬事罚,蔽殷彝,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
裴致看他默的认真,便不打扰,正想悄悄离开,谁知刘傅宁抬头的功夫已经注意到了她,一时间有些慌乱,“见过表姐。”
“在默《康诰》?”她见刘傅宁注意到自己,便走进亭子中,坐在石凳上问他。
“是。”他低着头回答道,“前些日子多谢表姐让人救治我阿娘,阿娘和我都很感激你。”
裴致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用客气,白姨娘近来还好?”
他的头垂的更低了,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抖。“回表姐的话,阿娘已经无碍了。”
裴致觉得新奇,疑惑地问他,“你很怕我?”
刘傅宁一抖,手上的书滑了出去,他忙捡起来,直摇头,“……没……没有,只是怕冲撞了表姐。”
她失笑,“我又不是纸做的,哪那么容易被冲撞。诶……你抖什么?”
刘傅宁站在那里,脸瞬间红了起来,“长辈们说过,表姐身份尊贵,不能……”
不能惹她不高兴,不然刘家会有麻烦……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姑母嫁的好,也听先生说过裴公与裴大将军的厉害。可她那么温柔,还好心地让人救阿娘,刘傅宁觉得奇怪,怎么阿耶阿娘都这样——“不能惹我不高兴,不然你家会有麻烦?”他的耳边传来带有笑意的声音。
刘傅宁惊讶地看着她,裴致看他的表情,心想阿翁说的的确对,她那位舅父一直心有戚戚,最直观的是影响到了其他的刘家人。
裴致没有过多纠结,随口问道:“近日不大看到舅父,可是衡州城有事?”
“是……是太子殿下,阿耶说殿下也是从诏州来,回长安之前最后到衡州巡查一番。”
太子来了衡州?这倒是凑巧。裴致反应过来,这段日子她在外婆院子里过得不辨时间,现在算算,太子殿下到衡州也该有几日了。
不知道阿翁和太子殿下见了没有,她前不久给阿翁写了信,算一算阿翁的回信也快到了吧?
“你方才默书的时候,不是很自信吗?怎么在人前就没有底气了?”她温和地看着他。
他沉默着没做声。阿娘性子胆怯,他又不够机灵,阿耶从不偏爱他们这一房。而张氏和刘傅平因刘傅宁是男丁而视他们为敌。嫡母之下,从前他乖巧是为了日子好过,但日子久了,他也不记得坦荡自信地和人交谈是什么感觉了。
可是她就那么微笑着看着自己,并不急着逼他说话,似乎他就这么不开口也不会让她恼怒。
末了,他吸了口气,小声说,“我怕惹祸。”
她起身,笑着对他说,“谨慎和怯懦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想考取功名,光会默书还不够的,以后还要参加会试和殿试,要与天下的才子相较量,”她道,“总得有信心不是吗?若是做了父母官,像现在这样不敢与百姓和同僚交谈,可如何是好?”
他抬头,对上裴致清亮和善的目光,微微攥紧手心。
“表姐……你很厌恶我们吗?”他忽然问。
厌恶?她的确对田氏与刘禧心有不满,但她对其他的刘家人并无意见,归根结底,她如何看待人,全在于人本身。
她原本打算离开的,听他这样问,起了兴趣,“怎么这样说呢?”
“我……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和阿娘都这么和善,为什么对阿耶和……”
她以为他是怕了,便笑着说:“我不讨厌你的……嗯,也不讨厌有些人。你以后乖一些,尊敬我的外祖母,我便不会发脾气的。”
他茫然点头,裴致看他乖巧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多说了一句:“好好读书吧,你出人头地了,才好照顾你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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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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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夫人终于能外出见风,这是最近再好不过的消息。
卫郎中用药驱除了老夫人体内的火气,一场病也慢慢痊愈,看着外祖母一日比一日有精神,裴致心里高兴,每日便搀着老人家到院子里散散步。
“外婆,卫郎中昨日配了方子,葶苈子、炙苏子、莱菔子、白芥子,苦杏仁……研碎了以后加蜂蜜制成药丸,若您再遇上喘疾复发的情况,就着温水送服一丸,能缓解许多。”
“好。”外祖母牵着她的手,走过梨花满径的小路。“整日里陪着我在那一方小院子里,闷不闷啊?”
“不闷。”她笑着回答。
“你阿耶……一直没有续弦的打算?”外婆微微握紧了她掌心,“你阿耶是个顶好的郎君,外祖母不是怕他再娶,外祖母是怕他的新妇对你不好。”
“嗯?”裴致有些讶异,随即另一只手搭在外祖母手上,柔声说,“从前阿耶在阿娘牌位前立过誓的,今生不会再娶,我不是阻着我阿耶续弦,但我愿意相信我阿耶对我阿娘的感情。您别担心。”
外婆点了点她的鼻尖,“也是了,是外婆多虑了。”
裴致弯唇。
“今儿是十五,晚上得一起用家宴,张氏早上着人来请,我两个月没怎么见人,今晚按理说得去露个面。阿致,你可愿去,若是不愿意,外祖母让人给你做些别的好吃的?”
“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得陪着您一起呢。”
两人没回外祖母的院子,沿着路走到了裴致的屋子里,“十六岁的小娘子,正是好时候呢,怎么总是这样素净,可带了颜色鲜亮的衣裳?”
她低头,这些日子侍奉外祖母,也没心思花枝招展,看着自己身上水蓝色的襦裙,裴致挠了挠脸,“这个我也没留心……济兰姐姐,咱们来的时候带了吗?”
济兰在身后,福了福,“常服,胡服,襦裙,颜色素净和鲜亮都带了,可要给娘子找出来?”
外祖母在一旁说道:“找出来吧,我也许久没看小娘子试衣裳了,换给外祖母看可好?”
她哪里有不答应的。
刘老夫人看中的是一套缕金线昙花的大红襦裙,当初做这条裙子的时候裴致还真喜欢,可惜太艳丽了些,穿的时候不多。换上红裙的裴致艳光袭人,外婆按下裴致的肩,拿着梳子细细为裴致梳发髻。
“我们阿致,真是会长,眉眼像你阿娘,鼻子和嘴唇就像你阿耶,又娇美又清丽。”
从小到大夸她漂亮的人不少,但听到外祖母这样的夸奖,裴致脸上还是带了薄薄一层红,“外祖母。”
“外祖母可没有夸张,我们阿致可不就是最美的小娘子?”
到正厅时,刘家人都已入了席,见二人进门,屋子里的人齐齐起身行礼。刘傅平看着门口窈窕纤细的红色身影,眼中骤然闪起惊艳的光。
刘禧奉了一杯茶,恭谨地说,“见母亲今日步履稳健,气色不错,儿子也安心了。”
刘老夫人“嗯”了一声,主母的气度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好些日子没见到大家了,阿郎近来可好?”
刘禧道:“儿子一切都好。”
刘老夫人又看向席下的三个孩子,“郎君和娘子们呢?”
刘傅平行礼:“谢祖母挂念,我和弟妹们安好。”
说完,刘傅平又看向裴致,“表妹连日来照顾祖母,人清减了不少,还望保重自身。”
裴致轻点头示意。
她扫了一圈席下各人,田氏与张氏陪着笑,刘傅平的目光不断流连在她身上,水姨娘神色精明,白姨娘垂着眼睛。
和刘傅宁对视时,他并没有往常的怯懦,反倒是腼腆地对着她笑了一下,裴致旋即微笑着回应,再向后看,对上刘三娘好奇的目光。
刘三娘和高二娘年纪差不多,裴致看她目光中虽有好奇,但眸光干净,人也生的秀气,笑着开口:“小表妹今年有十岁了吧?”
三娘羞了一下,没有立刻开口,还是水姨娘在一旁碰了碰她,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十一了。”
刘老夫人看着三娘的小脸,笑着问:“三娘怎么脸红了?”
刘三娘人不大,奶声奶气可爱极了,“我……我是看表姐长得好看,跟画儿上的女仙一样。”
她年纪小,说出来的话也不唐突,众人笑开,裴致笑看她粉团的小脸,把腰间一个玉珏摘下来给济兰。
济兰会意,走到三娘面前将玉珏放进她手心。
水姨娘瞧着那玉珏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忙笑着说:“怎么能收表姑娘这样好的东西。”
裴致不甚在意,“三娘粉雕玉琢,玉雪可爱,我看着很是喜欢,快拿着吧。”
说来,刘傅宁和刘三娘都是个害羞可爱的,怎么就刘傅平有些孟浪呢?
“今儿是四月十五,衡州城都在庆贺花节,又赶着太子殿下巡查,外面很是热闹,阿致,不如用过暮食,你也出去走走?”刘禧问道。
裴致正想拒绝,就见外祖母开口:“也好。现下我已经痊愈,就不用阿致你日日守在塌边了,正是衡州的好时节,阿致,别总闷在府中。”
刘傅平这时开口,“就是就是,表妹,不如待会我带着你去街上逛逛?”
她目光扫过刘傅平身边两个身影,笑着说:“好,二郎和三娘也一起吧。”
她几乎是一年来一次衡州,对这里虽算不得熟悉,但好歹认得路,出了刘宅的门,见街道两边挂着红灯笼,映得街道通明,正是春日,晚间也不冷,刘三娘原本还有些拘谨,和裴致说了一会儿话胆子也大了起来,“表姐,你看那个灯,可真好看!”
裴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一旁铺子里挂着琉璃花灯,于是偏着头问她,“你喜欢?”
她点点头。
裴致看她中意的目光,牵着她走过去,“店主人,这灯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