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还皎——柿子矩阵【完结】
时间:2023-06-20 23:02:02

  “这便是了。”裴公合上战报,眉眼间有千重思绪,“此事并非如此简单。阿珩此时必然在山中设法筹划。不论有事无事,只怕是要被人拿着以此对太子大做文章。妻族受损,何以不会影响殿下?”
  裴致心中,此时却没有连累李知竢的自责不安,目光清亮,充满了灼灼的光亮与坚定:“愉安与我是夫妻一体,自该患难相随,休戚与共。”
  裴公听着,思绪忽然有些远,并不愿讲些皇家多薄情的事,即便是如今李知竢与裴致是人天下眼中的璧人一对,做阿翁的,在心底也总为孙女的未来产生一丝忧虑。
  纵然如今裴致容华万千,性情温柔灵透,但多年后美人迟暮,届时李知竢权柄与天下在手,谁能预知未来?
  只是他不愿把这些忧虑展露于裴致面前:“——这是自然,殿下与你是夫妻,合该这样的。”
  侍奉过阿翁,裴致坐在自己院中的栏杆之上,头靠着朱红的柱子,天空是黑压压的层层乌云,仿佛龇着獠牙的猛兽,一瞬间便能将人吞没。文穗站在裴致身边,小心说道:“娘娘,夜里凉,快些进去安寝吧?”
  裴致出神地望着院中的一树海棠,无力开口:“我睡不着,不若你也先去睡吧。”
  “奴婢不敢。”文穗在背后紧忙行了一礼,“不如奴婢为娘娘下碗馎饦来?娘娘不喜食荤,便做些虾子的可好?”
  “没有胃口。”裴致摇头,“文穗,你会怕吗?大明宫诡谲莫测,东宫亦是动荡不安,日日跟在我与殿下身边,可会担忧?”
  “奴婢不怕。”文穗一贯温软,如今开口,却直爽,“奴婢不懂政事,但幼时家中困顿潦倒,田产微薄,无奈之下耶娘才将奴婢送入大明宫。如今这些年,家中也能吃上好的米粮,亦能存有积蓄,奴婢知道,这是陛下与殿下的好本事。”
  裴致微微笑了下,“是啊,可是终究权柄之下,暗流汹涌。”
  这一夜裴致到底也没能安寝,隐隐约约睡着有两个时辰,却一直做着梦,一时梦见李知竢四面楚歌,一时梦见裴珩阿兄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醒来时寝衣都被后背的汗洇湿。品桐值了一夜,如何不知裴致辗转反侧?因此天刚微亮,品桐便轻声出门取了碗参汤回来,恰好裴致撩开帐纱,声音还带了哑意,“品桐,扶我更衣吧。”
  “娘娘昨夜睡得不好,奴婢取了参汤,您用些,多少也能提提神。”
  裴致勉强提力喝了几口,便搁在一边。家中遭遇变故,裴致无心装扮,只挽了简单的发髻,鬓间稀稀疏疏簪了些珍珠花。看天色尚早,阿翁还未起床,裴致便去小厨房,亲手为阿翁做羹汤。
  刚走出院子,便见春风晨雾中站着的济兰,如今的济兰姐姐已不是裴家婢女的装扮,一身干净素净的宝蓝衣衫,乌黑长发盘成高髻,二十几岁的年纪,踏实持重,恰合食铺娘子的气度。
  见到单薄的裴致,济兰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像幼时在裴府照顾她时一般,握住裴致的手担忧道:“如今不过三月,晨间还这样凉,娘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若是生病了可怎么好?还有这眼下,怎的这样一片乌青?”
  裴致忙回握住济兰的手,“姐姐不必为我挂心,我还好,姐姐怎地这么早就过来了?”
  两人并肩走回房中,吩咐完厨下备起清淡开胃的饭食,才听济兰道:“昨晚街头巷尾便传出郎君带着将士们下落不明的消息,郎君与娘子一般,也是婢子照料过的,怎的不知脾性?奴婢不知道为何消息传得这般快,觉得不大对劲,猜到娘子定会回府,便一早赶了回来。”
  “姐姐说昨夜长安街头巷尾便议论阿兄的战况?”裴致皱了皱眉,“消息传到东宫与家中还不到暮时,怎么消息传得这样快?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怕阿兄今时遇到的困境,也是有人从中作乱。”
  “除此之外,奴婢还有一事,急于告知娘子。”
  屋内只有裴致与济兰两人,济兰再次向屋外看了看,才谨慎地从袖口中拿出一方竹筒,“陈家娘子命人从符州送了一些礼品到奴婢的食铺来,昨日奴婢清点时,看大多都是娘子喜爱的,唯有一个锦匣,里面装着娘子从前送给陈娘子的碧玉珠串,琢磨半晌,奴婢才发现内含机括,藏着这个竹筒。”
  与陈婉已有几年不见,裴致想起幼时一同长大的玩伴,心下一阵温然,但随即便警觉起来,陈婉将消息间接通过济兰送到她手里,定然是怕被人发觉,而陈婉嫁人后与夫君久居符州做着茶生意,茶......并州?
  想到此次,裴致忙拿过竹筒,打开绢帛,看着上面陈婉的字迹,脸上顿时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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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害的会有多惨??大家可以猜一猜~
第120章 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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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友阿致,见信安。
  如今我嫁与白氏作商人妇,并不知晓朝中政事如何,但远居符州,却也听闻东宫动荡。储君不安则天下猜忌,不知你于深宫之中境遇如何,但想来阿致聪敏通透,又有裴公与裴将军,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大郎与我日前曾去并州收茶,我才得知林三郎已经升迁至并州任别驾,只是在生意来往间,我得知林三郎在并州有些受冷落,不知为何原因。
  几日前,大郎在与人商谈生意时,曾在茶市之上撞见十几个衣衫简朴的百姓。经问才知是周围州县的流民,逢并州开矿,正好被招工进了矿山采矿,逢休沐来茶市采买。大郎敏锐,听得其中有几人说的一口长安好雅言,这本不是怪事,但观其气势并不若寻常流民,其中还有一人着几年前长安官中时兴的长靴,我们只怕是进矿山的流民之中被安·插·进了哪方势力。大郎知你、我、三郎之间的交情,命人悄悄跟踪了这一群人,只是他们太过谨慎,未避免自身暴露,大郎就此作罢,不过过后大郎曾派人几次前去矿山留意,在矿山西、南两边发现了两条被丛林掩盖过的暗道。林三郎既在并州处境艰难,我也不好传信于他,思来想去,只好借由济兰阿姐之手将这消息传与你,只盼望能帮你半分。
  孩儿与我具安,只盼望你一世无虞。”
  附在信中的,还有一张堪舆图,上面清楚地表明了两条暗道。
  裴致握紧了手中的绢帛,倒吸了一口冷气,从陈婉的信上裴致得到了三个重要的讯息。其一,李知竢与李彰之间的龃龉天下皆知,正好达成了做假戏的目的;其二,林言同此次到并州,确然受到防范,境况想来或许很是艰难;其三,并州的矿山,定然还有其他猫腻。
  济兰见状并未多问绢帛之上的内容,这是多年来她最进退有度之处。看裴致心绪纷乱,济兰难得不知该如何。还不等自己开口,裴致收起绢帛,问道济兰:“如今食铺的生意可还好?我许久不出东宫,也好久没有到坊间转转了。”
  “一切都好,只是奴婢身在坊间,耳边常听娘子与殿下在宫中事。”
  “我知早晚会有这样的日子,身在局中不觉如何,却让你们记挂了。”
  济兰与裴致互相宽慰许久,但并未在府中多留,向裴公行过礼便回了食铺。裴致将陈婉寄过来的信给阿翁看后,裴公也是难得拧紧眉心,“也亏得陈娘子和她的夫君心细,若是旁人,只怕不会留意这些小事。”
  阴雨连绵,裴公目光看向远处:“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怕是要有一场大动作了。”
  担惊受怕到第四日的傍晚,边关才传来消息,本朝与吐谷浑一战,损兵六千,皆丧命于山火之中,裴珩携残部几百人杀出重围,只是身负重伤,此战伤亡惨重,但裴珩取了吐谷浑可汗慕容钊首级,也算是将功折罪。
  但李彰大怒,怒斥裴珩此次损兵折将,虽直接取了慕容钊性命,但将吐谷浑与本朝的战火推至极端,暴戾专横,一气之下直接撤了裴珩小将军一职。并命其回都城长安请罪,令率先返回大营的副将携残部、裴珩及吐谷浑降服首领即刻回长安,不得延误。
  裴氏为李彰效力多年,一直荣宠不衰。裴珩是炙手可热的将才,裴门下一辈的领袖人物,而裴致更是当朝太子妃,李彰的旨意无疑是对裴氏的重大打击,李知竢当朝为裴珩辩驳,更是遭到李彰的严厉驳斥。
  听到裴珩平安的消息,裴公与裴致自然松了一口气,但听闻奋力拼搏的将士埋骨战场,两个人难掩心中悲悯难安。
  阿翁拧眉道:“将领在外,怎可护不得手下的将士,阿珩有功,却也有过,有过便当罚。我裴氏护主至今,从不敢居功自傲。但陛下此举,只怕是做给有心人看。”
  说完,裴公长呼出一口气,“但为做的逼真,只怕是殿下与咱们一门,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撤阿珩的职务,驳斥太子殿下,只怕是第一步。阿翁已经致仕,你阿耶在邕玉关镇守一方,都不致陛下轻易处置,动摇朝纲。但是东宫失势与裴门受冷落是必然。”
  马车缓缓驶向东宫,一如裴致归家时那般。
  东宫殿宇错落,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恍觉自己已经是这华丽建筑内的太子妃,意味着地位与谋算,裴致还是有些恍惚。回到承恩殿时,李知竢已经站在殿门口等待她的归来。遥遥望去,李知竢着银白色衣衫,在夜色下负手而立,莫名有些萧瑟感。看见裴致归来,他向前迎了几步,还未等走到裴致身边,裴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投入他的怀抱。
  贴在李知竢冰凉的衣衫上,裴致柔软的脸颊感受到李知竢身上的海纹银线,也顾不得殿外还有些许内侍宫女,如同爱娇的小女娘一般,软着声音问:“愉安,你想我了吗?”
  原以为按着李知竢的性子,必然在外人面前接不住她这句话,却不想李知竢目光清亮,如澄澈的泉水一般,握住裴致的手,用了些力:“想的。”
  裴致讶然,李知竢却已牵着她的手进了殿。
  解下裴致的披风,李知竢垂眸看着裴致和顺的面容,随即弯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李知竢本就是内敛的性子,能说出想她这话,裴致便知道这是想自己想的厉害了,旋即双手揽住李知竢的颈,“不过四五日未见,你只是想我,我却想你想的厉害,这样不公平。”
  李知竢轻笑了下,同裴致坐在塌边,“只管作弄我。 ”
  细细看着裴致的面容,李知竢抬手在她眉心之间按了按,满是爱怜道:“虽说玩笑,但阿致,你眉间是有忧愁的。”
  裴致闻言,连日来的忧愁消弭有六七,李知竢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下颔,眉头微蹙:“人也消瘦了些。”
  裴致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无奈笑道:“哪就这般了。”
  夫妻间说了些闺房之话,裴致正色道:“愉安,我阿兄之事,到底如何?”
  李知竢垂首,为裴致倒上一杯贡茶。
  “如同传进裴府的消息一样,捷报之上便是一样的消息。此战伤亡惨重,但所幸取下慕容钊首级。”
  裴致无心饮茶,斟酌片刻才道:“愉安,这话说出来还望你不要觉得我冷血。我为沙场将士的伤亡感到悲痛,但阿兄直取其可汗首级,按理来说是极大的战绩。父皇为何如此动怒,当真是因为至吐谷浑与我朝的矛盾成之最吗?”
  不必裴致多说,李知竢便懂她的意思,随即便道:“吐谷浑部族之内对两国关系持两种态度,慕容钊是新主,与扶持的新臣们主张开战,开拓吐谷浑疆土。而老臣们则持和平交流的态度。前些年吐谷浑曾派人到访,意在交好,若非吐谷浑换了新可汗,现今两国只怕是早已互通集市。”
  裴致点点头,手臂压在面前的小案,向前倾身吻住李知竢的唇,不过片刻便离开,但姿势不变,虽说认为两人夫妻一体,但是连累李知竢受责,裴致依旧心中心疼:“连累你了,受父皇的责骂。”
  “本就是应该的。且若不是这样,只怕不会让人信服。”
  还不等裴致将陈婉的绢帛给李知竢,青柏已经请命进殿,呈着战报走上前来。
  “奉殿下之命,奴婢已经取来战报。”
  看青柏的眼下同样挂着乌青,裴致想近些日子东宫怕是也不好过。抬手拿过战报,青柏还是讨了个巧,恭恭敬敬行着礼才道:“殿下,娘娘,奴婢回东宫时,听尚食局的小宫人说晚间正在做玉露团,不如奴婢叫人送了来,权当做宵夜?”
  “也好。”李知竢点头,“再命人做些茉莉酪浆来,放些许金银花汁,太子妃爱吃这个。”
  青柏低头,眼尾扫过李知竢,随即低下头来。
  给他千万个胆子,青柏也不敢对李知竢起了玩笑的心思,但青柏面上虽没有表情,但唇边还是有些笑意。
  侍奉李知竢十数载,倒真是发觉,原来知慕少艾竟让人改变至此。
  裴致恍然不觉李知竢满怀爱意的神情,在明亮的烛火下,裴致打开战报,细细念着上面的内容。
  她看的认真,李知竢并不打扰,大约过了一刻钟,裴致才满怀疑惑地抬头,李知竢本以为是对裴珩日后的担忧,却不想裴致开口道:
  “愉安,这战报......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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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缪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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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蹊跷?”
  李知竢眸光凝在战报之上,送到长安便正是上朝时,尚容不得李彰与李知竢细细查看,裴致听见李知竢的语气带了凝重,忙抬头解释道:“不......愉安,是我的措辞不准确了,不算蹊跷,而是其中似乎暗藏玄机。”
  裴致起身,到案台上取了笔墨与笺纸来,与李知竢同坐一侧。她殿内备下的纸张皆是精制的浣花笺,样式漂亮,蕴着轻微的玫瑰香气,如今却不是写些风雅的诗词歌赋。裴致用镇纸压住笺纸,说道:“愉安,我现下还想不出这战报上的异处,只是这战报似乎是我阿兄所写。”
  裴致点了点战报上方正的楷体,“你瞧,这战报虽与我阿兄往日的字迹不同,但是收笔时笔断意连,顿收锐利,锋尖与我阿兄的习惯是一样的。但既然我阿兄不愿让人知晓这战报是他所撰,又为何故意藏了这样的心思?”
  裴珩写的战报不少,但平心而论,李知竢为储君者,不会刻意留心裴珩的字迹如何,日日批阅的奏折如小山般高,天下诸多臣子,李知竢心力尚不足以记得这些。听见裴致这样说,便认真钻研起面前的战报,直至青柏带着宫人呈来宵夜。本欲将宵夜摆在案几上,看两人还专注地盯着战报,青柏便搁在一旁的小几之上,壮了壮胆子,青柏行礼道:“殿下,娘娘,宵夜是尚食局中最善厨艺的掌膳准备的,奴婢瞧着甚是可口,殿下与娘娘不若先用过再忙,也好蓄蓄精神。”
  裴致素来温婉,待下也宽厚,听见青柏的话便抬起眸子,天仙一样的人微弯唇角浅笑了下,“知道了,你下去吧,有事殿下和我会传唤的。”
  青柏连连应下,裴致回首时见李知竢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一时不解,眨着清亮的眼睛,眸底轻漾,问着李知竢:“怎么这样盯着我看呀?”
  李知竢并未收回目光,就着两人的姿势将裴致拉进自己怀中。看着两人明亮烛火下投在身前的影子,沉声道:“我在想,若是如今你嫁入寻常世家,素日里宽仁待下,也该是这样的光景。”
  不过转瞬怔忡,李知竢对裴致说话的声音虽轻,但语气里是不容抗拒的坚定,“若是前两年,你我成亲前后,那时我总会不安,为将你牵扯进如今这样的生活感到苦恼犹疑。但阿致,我爱你至深,起了贪念,存了私心,必然要时时刻刻与你一起,绝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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