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竢将裴致放了下来,牵着裴致的手走在桌子前,将青柏搬进来的箱子打开,拿出一柄精巧的短剑,摸索着剑身上精巧的花纹,“试一试?”
“剑?”裴致接过短剑,“怎么会想到送我剑呢?”
打开另外一个箱子,李知竢拿出一张金丝软甲,“思来想去,即便有金吾卫,我还是不放心。”
“哪有人这样的,七夕又是送人盔甲,又是送人短剑?”
利刃出鞘,裴致手腕一转,舞了个剑花,但也仅限于此,“论起刀剑,我实在是不精通,阿耶虽然教过我几个招式,其实也只能算作花架子。”
李知竢站在裴致身后,握住裴致的手腕,裴致跟着李知竢的动作学了两招,李知竢在她耳边道:“或许,宫变就在这几日。”
裴致手腕一顿,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惊,李知竢紧了紧自己的动作,带着裴致练了两招防御性的动作。
“我会是你的铠甲,也会是你的利刃。”李知竢沉声道,“不会有事,也不会失败。阿致,我说过,这些都只是让我更安心。”
裴致手有些颤,“我相信你,愉安,我一直相信你的。”
练过两刻,裴致出了层薄汗,李知竢也不逼着她,两人坐回案几边,裴致擦着额间的汗,李知竢拿起刚刚裴致手里的团扇,“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愉安,我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宫变,我只希望,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能有个好结果。”
李知竢捏着团扇,听见裴致的话,目光锁在裴致身上,末了道:“阿致,会的。”
自李知竢说完宫变之事,裴致便一直心神不宁,快要休息,品桐命人准备的宵夜也简单,酒酿圆子,炒胡瓜,拌葵菜,炸鱼,葱醋鸡子,都是清口的小菜,李知竢为裴致夹了一块鸡子,裴致低着头,一弯秀气的眉轻蹙起来,似是在想些什么,筷子拨来拨去,到底也没胃口。
“可是有心事?”
裴致想了又想,叹口气,将筷子搁在一旁,“愉安,我不瞒你。我不担心我们的安危,我担心阿翁。”
她紧紧攥住手心,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不安:“为避人耳目,阿兄在牢狱之中,等待宫变那日便率领军队待你调遣。裴府中只剩下府兵来护阿翁,即便你与我说附近一直安插着暗卫护着阿翁的安全,但是在刚刚的一瞬间,我的心中就是有极不安的感觉,怎么样也无法安抚。愉安,我不容许,我绝对不容许阿翁出任何事,请不要觉得我是在强求你,但阿翁已经年迈,我无法心安理得。”
她没有胃口,李知竢便也不勉强,挥挥手便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也随着裴致胃口放着冰凉的饮子,裴致手中握着大大的杯盏,李知竢将她的手拖住,认真开口:“阿致,没有强求。你是我心爱的人,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护你亲人周全。裴公不会有事,你放心。”
裴致勉力,却实在无法笑起来,只情绪低低地点头。李知竢想了想,轻声说:“明日我便晓谕大明宫,太子妃忧思多虑,操劳过度,并让裴公以探望之名进宫,留在我们身边,如何?”
裴致放下手中的饮子,将手放进他手里紧紧握住,“我好好一个人,年纪轻轻,身子也不错,怎么会因为操劳几日就支撑不住,即便是这借口站得住脚,但我总不愿因为我让你的谋划出现纰漏,你说会护阿翁周全,我便相信你。”
李知竢捧起她的手落下一吻。
裴致就着李知竢的动作,掌心搁在他脸上,认真开口:“愉安,其实我还想同你说一件事,我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嗯,你说。”
裴致吸了口气,鼓起了极大勇气,认真道:“从前我对子嗣的事情一直是顺其自然,现在我自然也是这般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愈久,我愈开始期待余生的每一日。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儿,像你也好,像我也好,总归我们会教养的很好。等天下稳定下来,我们有了心力,有了比较安定的日子,不如......”
她深吸一口气,“不如我们要个孩子?”
李知竢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语气缓缓,神色也是边犹豫边肯定,当下一瞬便知道了裴致的意思,一贯冷静的他难得急切地追问了一句,“阿致,你是愿意......?”
李知竢的瞳极清亮,板正的人露出这样的神色,连裴致都有些失措,“愉安,我愿意的,但你别这么严肃,我有点紧张。”
李知竢舒了一口气,“好,是我心绪不稳。”
他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笑着开口:“你能嫁与我,已是我此生最大的欢愉。能有我们自己的孩儿自然是最好,但我不会强求,我们依旧顺其自然。”
--------------------
第132章 破局
======================
七月初十。
这一日的大明宫暗流汹涌,白日里李知竢抽不开身,唯有沈桓下了朝来到紫宸殿探视李彰,说无意算有心,遇上了正在侍疾的裴致,李知竢既晓谕天下,沈桓自然没有硬闯的道理。裴致引他到偏殿,上了一杯醒神的薄荷茶。
沈桓性子活络开朗,但眉间还是有压不住的凝重,裴致又端来一碟灵沙臛,豆沙与糯米的香气极重,闻着也开胃,语气轻松,希望能感染沈桓一些:“表兄,尚食局的灵沙臛做的好,尝一尝?”
“整个宫里现在就属你最心静,这风雨欲来的架势,哪有不人心惶惶?”
裴致摆摆手,“表兄哪里看出我心静的,寂静无人时,我也辗转难安。不过我相信愉安,他叫我安心,那我便不再忧虑,免得他记挂我,反倒令他分心。”
“那你怎么知道,就算你不忧虑,阿竢便没有分心?”
这便是拿她打趣了,裴致扁扁嘴,“表兄若是见愉安和我男亲女爱格外有趣,不如自己找一个心仪的娘子,自己知慕少艾不比看我们两个还好?”
沈桓闭着眼极认真地摇了摇头,还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小阿致,这你便是错了。自个谈情说爱呢,难免磕磕绊绊,心思起伏,万万没有看你们来的有趣儿。要不男女情爱的话本子怎么一直排在东市书舍里前三的售卖量?”
沈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裴致脑子也算是极灵活的,有时还真辩不过沈桓,反倒理直气壮道,“表兄倒说说,当朝太子和太子妃做主角的话本子,你得付多少钱?”
“大明宫和东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跟我讨?”沈桓哼笑了下,看着裴致身上繁复拖曳的裙子,提醒道:“还是让人准备些简单的装束吧,胡服、男装,都行。真到了起事的时候,这样的衣裙太不方便。到时候跑跑跳跳的,别再被裙子给绊着了。”
裴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点点头,“表兄说的是。”
也无需多久,裴致晚间没有等回李知竢,却等来了步履匆匆的青柏,进了殿忙行一礼,不等裴致开口,青柏语速飞快,“娘娘,殿下传信,今夜或许事变,金吾卫统领韩大将军带兵把守整个大明宫,胡柯将军带兵把守紫宸殿,殿下担忧刀剑流矢伤了娘娘,命奴婢带着娘娘到紫宸殿,与陛下一起等待消息。”
理智告诉裴致要听从李知竢的安排,但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不挂心独身一人的李知竢,犹豫片刻间,青柏继续道:“殿下还说,若是娘娘无法安心在紫宸殿中等待殿下的消息,那便换上金丝软甲,带着短剑到宣政门,殿下会在宣政门与您汇合。”
果然还是愉安最了解她,裴致心中定神,忙换过便服,随青柏前往宣政门。
这一路的宫道却显得格外漫长,一连几日都是极好的天气,今夜的风却格外的大,裴致束起的长发不断被强风吹拂,明明是穿花拂柳,但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极沉重。
李知竢站在宣政门下,背对着裴致,一身戎装,银色的铠甲在月光下有银光流转。
她快步向前,李知竢听到脚步声,似是认出了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佩剑上飘着的剑穗还是当年她从诏州来到长安是所赠,裴致走到他身边,见四周早已布置妥当,吸了口气:“如今是何情况?”
“白日里传来消息,有四个世家已经开始聚集府兵,城郊第三布防营整兵,且与换值下来的金吾卫暗中有联络。我猜测大抵是这两日,就在半个时辰前,长安闭坊,城郊传来消息,大军反叛,正在长安城中搏杀,裴珩已经得令,带兵前去镇压。好在裴军中的叛领昨夜已被绞杀,军中未出大乱。”
李知竢抬手握住裴致的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歭函一定会带人夜袭大明宫,阿致,你可会怕?”
“我不怕。”裴致声音中带着李知竢从未听见过的坚定,“愉安,谢谢你,让我在此时此刻与你并肩。”
裴致最终都会听他的话,留在紫宸殿与阿耶一起。但李知竢知道,她是迫切的,真诚的,坚定的,一定要站在他身边。纵然如今李知竢一身壮志,没有裴致,却也是孤身一人。既然如此,那便是夫妻一起。
看着裴致手中的短剑,李知竢认真地问:“前几日所学的招式,可记住了?”
裴致“嗯”声,剑未出鞘,但比着李知竢的喉咙虚晃的一招,李知竢已经猜到裴致几日来定然勤于练习,也一定是用了许多的力气。李知竢自腰间摸出一张符来,静静地系在裴致的剑穗上,“明微真人早间命人送来的平安符。他说这几日应该会出大乱子,特地沐浴焚香画了两张平安符给我们,保佑我们平安顺遂。”
裴致看着小小的一方符,忽然笑了。
两人站在宣政门城门之上,一切都那么安静,只听到呼啸的风声,裴致甚至有些恍觉,如今静得似乎不像人间。但火把与宫灯又是那样亮,仿佛是人世间的星河,熠熠生辉。
身前是宁静又庄严的含元殿,宽广的宫道上不见一个人影,身后日月华门中万千将士们蓄势待发,成为李知竢与她的后盾。在这种极限的气氛中,裴致的呼吸甚至也轻起来,摩挲着明微真人所赠的平安符,无声地望穿黑夜。
忽然地,一阵马蹄声自前方传来,如惊雷席卷,弓箭手训练有素地排成一排,准备就绪,裴致微微握紧手中的剑,见两个将领如破风之势,穿过龙尾道,扬声:“启禀殿下,叛贼李歭函已率领大批人马杀入大明宫,丹凤门外,金吾卫与巡城卫正在击杀叛军!”
终于来了!
裴致指尖冰凉,身旁李知竢已经镇静开口,“按照事先安排,截杀半数人马,留有破绽,请君入瓮。”
四名衣着厚重铠甲的将士带着盾牌围住裴致,李知竢解下佩剑,立于身前,目光沉沉地锁在城墙之下。
一声叠一声的马蹄声自龙尾道渐渐传来,呼嚎声,刀剑声,厮杀声,愈渐清晰的声音拉扯着裴致的思绪,忽然一道骑着马的玄色身影自龙尾道率先冲出,身后大量的将士们拼杀在一起,炽烈的火把,喷薄的鲜血,宫道不再寂静,冰冷的砖石上溅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色,真正的战争第一次摆在裴致面前,她几乎是在艰难的呼吸着。
李歭函抬着头,一柄长剑上滴着血,看着城墙之上的李知竢,扬声道:“太子殿下专程在这里等候我吗?”
视线一偏,看见被人墙围着的裴致,李歭函瞳孔一缩,继而凌厉笑了,“怎么,殿下还把太子妃带在身边,这刀山火海,娘娘怎么承受得住?”
李知竢望着他,只问:“郡王以为,冲的过宣政门吗?”
不知是否得了李知竢的授意,无一人对李歭函动手,身后李歭函的大半部众已经冲破了龙尾道,裴致望城墙下乌泱泱的大片人马,一颗心仍高高悬起来。
“那殿下以为,人生在世,苟活至今,便是本王余生所求吗?”
李歭函卸下了重重伪装,如今看起来,神情真真切切,整个人犹如一支箭,锋利,淬着毒,全无往日里假意对李知竢恭顺的模样,虽则两人一人在城墙之上俯视,一人自宫道之上仰视着,但裴致却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平等。
--------------------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猜得出,这本 《浮月还皎》也快走到了尾声,柿子的心情很复杂,也很开心,感谢两年来陪伴柿子,即将要开的新文《泠起高阙》可以从柿子的首页看到,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预先收藏一下,谢谢大家。
新文文案: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春根藤,夏枯草,秋桑叶,冬葵子。日复一日,东市浸着药香气的铺子里,总有少年单薄坚直的身影。
长安有高阙,层层叠叠的宫闱之内,住着那时十七岁的少年永远也见不到的贵人们。
直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日里,碧色裙的小娘子走入药铺。
他回头,落进一双清亮如溪的眼睛里。
也让他平静无痕的人生,起了爱欲嗔痴。
自此南北,提剑勒马,臂膀作她的利刃,胸膛为她的城墙,只为守住高阙之上的凤凰。
——————————————
食用指南:
1.凌厉桀骜少年将军 vs 温柔明智长公主;
2.1v1,sc,基调是甜文,但会有点波折;
3.架空历史,借唐背景,请勿考据,每一个角色人格独立;
4.提前放个文案,欢迎收藏~~
第133章 天阔
======================
李歭函沉默了一瞬,自嘲地笑了:“本王?说来讽刺,若是当年李彰事败,如今你我的处境,可是要换一换?”
李知竢面上神色平静,回视李歭函:“你不是先太子,我也不是父皇。今夜你复辟不了玄武门之变,我也不会留你性命。”
李歭函正色,极深邃的一双眼眯起来,缓缓道:“我既走到今日这一步,要么胜,要么亡,岂能再求你怜悯苟活?殿下当真有这般把握,今夜必定大获全胜?”
此时士气正盛,李知竢擅人心,李歭函知再继续,士气定然受损,继而决绝而凄厉地,回头望了望身后的若干将士,扬起手中的剑厉声道:“将士们,今夜我们聚集在此,为了你我的荣光,为了洗刷我皇父当年的屈辱,为了江山万年,不死不休!”
今日决意与李歭函一起造反的叛军,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既笃定了决心,便是义无反顾,几路人马突袭长安各个安防处,安知不能搏出一个前程?
城门已开,数千将士奋勇而出,两方人马搏杀在一起,下方弓箭手亦朝着李知竢与裴致而来,有着盾牌遮挡,倒也未曾有伤亡。
喊杀声响震天际,李知竢回首望了望裴致,只一颔首,得到裴致坚定支持的目光,便下了城墙,一马当先,直奔李歭函。一把锋利的长剑遇敌杀敌,可敌方弓箭手只瞄准了李知竢一人,自上而下看去,李知竢似乎成了箭矢中心,一旁的护卫一面杀敌,一面为李知竢抵挡流矢,裴致紧紧攥着手心,几次箭擦过李知竢的身体,几乎快要伤到了他,李歭函境况未比李知竢好上多少,直到两人的剑在空中撞击在一起。
年岁相仿,身量也相仿,甚至模样还有几分相像,这自然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裴致没有小觑李歭函,从一个不得势的郡王到现在,连同几个世家大族,甚至能聚集兵权,搅动着朝堂这一谭沉水,不知在暗里如何辗转筹谋。一旁守卫她的金吾卫又挡了一箭,裴致忙道:“将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