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蔲握紧陈毓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地喊:“谢蔲,你很棒,高考加油!”
陈毓颖的脸上糊满眼泪,用力地抱住谢蔲,“呜呜呜,蔻蔻,我好舍不得你,怎么就要毕业了呢。”
与其说舍不得谢蔲,更不如说舍不得和她一起逛街,一起去食堂打饭,缠着她给自己讲题,再无可回首的这些岁月。
歌声还在继续,换成了《海阔天空》。
付嘉言的声音被放大后失了真,但依然清越,明朗,仿似能乘着风,翱翔海上的天空。
他们嗓子快嘶哑了,也要像杜鹃一样,哪怕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声嘶力竭。
其实,他们这一句句,一声声,是在说:
你才十八九岁,刀一般年轻而锋利,为所欲为。
高考日如期而至。
谢蔲的好运气延续下来,她被分到一中的考场,免去了大老远跑到其他学校这一重折腾。
吴亚蓉到底向医院请了两天假。
她为谢蔲做了早餐,尽量清淡,好消化。又检查她的着装,以及考试包,再送她到大门口。
除了考生,禁止入内。
附近的道路拉了重重警戒线,车辆开不进来,还立了禁止噪音的警示牌。
到处沾满家长,考生,有各种机构、学校,趁机发宣传册,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机器录像拍照。
今年全省参加高考考生共计六十多万,全国则是九百多万,这样一次考试,举国瞩目。
一中的老师们分作几批,分散在各个考场送考,周兆顺留在一中,他穿着大红色T恤,尤为显眼。
吴亚蓉带谢蔲过去,打招呼说:“周老师,劳您一大早来为孩子们送考。”
“古话说十年磨一剑,高考磨了十二年,不光学生紧张,我也是,一晚上没睡好,光顾着惦记这群孩子了。”
周兆顺笑了笑,又问谢蔲:“你还OK吗?”
她点点头,也浅浅一笑,“老师你放心,我吃得好,睡得香。”
“经历过这么多次考试,我发现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一个‘稳’字。反倒是付嘉言……”
谢蔲心里一跳,下意识地瞟吴亚蓉。
周兆顺叹了口气,接着说:“还好他调整心态得快,唉,多优秀的学生,险些毁了。”
他没明确指哪一事件,但谢蔲知道,是说付嘉言父亲殉职,他请假多日,还放弃奥赛。
刑警因公殉职,在Z市,乃至全省,也绝非小事,当时有登报、上新闻,大概是这样,才被同学知晓。
当着吴亚蓉的面,谢蔲不敢多说,倒是吴亚蓉说:“真正的优秀,是不会轻易被挫折打败的。”
“谢蔲妈妈说的也是哈。”
在理,却又透着凉薄。
当时的付嘉言才十八岁,还没脱离学校,没有母亲,又突然丧父,本就不该是他这个年纪承受的。
设身处地,她不认为,她自己能做得比他好。
接近八点,大家陆陆续续地进考场,谢蔲也该进去了。
吴亚蓉说:“蔲蔲,别紧张,按照平时月考的水平发挥,上A大没问题的。”
谢蔲“嗯”了一声。
吴亚蓉把撕了标签的矿泉水瓶给她,又提醒她,有什么事,一定及时告诉监考老师。
又捋了捋她的头发,“考完语文,回家吃饭,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
“好。”
谢蔲顺着人流走进考场。
比起之前的压力,这一刻,反而是释然。
教学楼的墙上挂着两条横幅,是送给所有考生的——
愿你在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有着战士收刀入鞘的骄傲。
到了考室外,大家反而轻松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是非成败,已成定数。
安检严格,有异响、所携带的物品都会检查一番。
所幸天气不算十分炎热,开着风扇,就足以缓解。谢蔲的位置在教室中间一排,正对着墙上的钟。
广播里重复播报着注意事项,秒针一格格移动。
两天,四堂考试,很快就过去了。
谢蔲每考完一门,吴亚蓉都会在校门口接她,带她回家吃饭,也不会问她考得怎么样,只让她好好休息,准备下一门。
是前几年从未有过的体贴温柔。
大家很默契地不提及考试,避免影响心情,耽误后面的考试。
周兆顺也一再强调,考一门,丢一门。
考完最后的英语,以为大家会喜极而泣,或是激动尖叫。但是没有。
如同进行一次普通的月考,收卷,起身,离开教室。
他们汇成一股股人流,走向校门。不管结果的好与坏,这三年,终究是结束了。
家长们接上自己的孩子回家,警戒线撤了,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吴亚蓉在老地方等谢蔲,揽住她的肩膀,问她:“蔻蔻,今天晚上要跟同学出去玩吗?”
“可能会。”
陈毓颖她们想玩想疯了,她们家教不如谢蔲严,极有可能出去嗨。
“妈妈给你钱,好不容易考完了,先好好玩两天,放松一下。”
谢蔲好奇怪,怎么一考完,吴亚蓉就变性了。
吴亚蓉没解释,带她回家吃饭,席间,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只iPhone手机,白色的最新款,很适合女生。
相较于考完的解脱,她更对吴亚蓉的转变而迷茫。
“收着吧,你爸爸送的。”
吴亚蓉云淡风轻地给谢蔲夹着菜,“好好补补,为了考试都瘦了。”
大抵是家族基因,谢蔲吃不胖,她骨架也小,用柴诗茜的话说,就是“小小的一只”。
吃完饭,谢蔲拔出旧手机的卡,装进新手机里。
刚开机,便跳出一通来电。
电话号码她熟悉,是陈毓颖。
“蔻蔻蔻蔻,出来玩吗?我们是成年的高中毕业生,嗨起来啊!”
音量没有调低,她“慷慨激昂”的声音大概泄露了出去。
吴亚蓉说:“去吧,今晚我要替同事顶个班,不回来了,别玩太晚,别喝酒,注意安全,知道吗?”
“知道了。”
谢蔲回房换衣服,出门之前,忽然顿住,旋回身,探手将枕头下的小荷包取出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揣进兜里。
陈毓颖说,今晚班里很多人会来,那么,很有可能,包括付嘉言。
第41章 反抗
他们所选的KTV在最繁华的市中心。
由于早期城市规划问题, 这里的路面修得窄,加之管理不当, 路侧随意摆放的车辆多, 极易造成交通堵塞。尤其是早晚高峰。
谢蔲本想骑车,却又担心无处停放,在路边吆了辆的士。
刚付钱下车, 陈毓颖打电话给她,说:“付嘉言正好在烧烤店买吃的,就旁边那个李记, 要不你跟他一起上来吧, 这里不太好找。”
不知道谁在高歌,听起来是中年人, 唱《郎的诱惑》。似乎在全身心地诠释“嘶吼不需要合调”。
陈毓颖说的是“李记烧烤”。
红灯白字招牌, 生意鼎沸, 香气溢散在这个夏夜。
谢蔲挂断电话, 脚尖一转, 正朝那儿走去,才走几步, 和拎着两大袋外带的付嘉言打了个照面。
两人此时的关系多少有些许古怪。
几天不见,又有几月不曾好好说过话,比高一刚开学那会儿来得还陌生。可在近三年的相识背景下,便演化成尴尬。
付嘉言打扮得休闲,米色的T恤, 黑色的运动裤, 耐克的新款球鞋, 估计是家长送的,对勾, 图个吉利。
——那个年纪的高中男生,很爱这么穿。
反观谢蔲,则“隆重”得过分了。
米黄色的长裙,低帮帆布鞋,斜挎一个小包,里面仅装着手机、钥匙,和几张钱币,装饰意义大于实用价值。头发披散在肩头,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把发圈戴在腕上。
黑色的素圈,挂着四颗红色的小圆球。
啊,和他衣服撞色了。
付嘉言也发现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又飞快地敛回。
为缓解尴尬,谢蔲主动伸手,“我帮你拿吧。”
“不用。”付嘉言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便利店买瓶喝的。”
“我去吧,柠檬茶?”
付嘉言“嗯”了声。
谢蔲作势要走。
付嘉言又叫住她,补充道:“再拿一瓶酸奶和零食吧,随便拿。”
装烧烤的袋子被他用两根手指勾着,空出来的那只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沓钱,刚刚烧烤店老板找回的,不可避免地沾了油烟气。
“行。”
钱混成一团,混着一百,五十的,她捋平。不知道他预算多少,又有多少人,估摸着挑了一些。
到收银台结账,谢蔲扭头看了眼,这个动作的本意是,确定他是否还在原处,被收银台小姐姐看到,她笑笑说:“他一直看着你,男朋友吗?”
她一怔,忙撇清:“不是,同学。”
“长得挺帅的哈。”
付嘉言的眼睛的确盯她盯到她出来。他提步,走在前面。
难怪陈毓颖叫她跟他。KTV建了两层,地方大,弯弯绕绕的,若没人带,极容易迷路。
他用肩膀顶开包厢门,让谢蔲先进。
一间大包厢,几近坐满,男生女生各占一半。
桌上摆着几盒切成块的西瓜、菠萝、哈密瓜,都是正当季的水果,还有一个冰桶,冰着几瓶哈尔滨啤酒。
冯睿招呼着付嘉言:“快来,馋死了。”
又对谢蔲说:“谢蔲,你随便吃,今天我们几个请客。”
烤串用锡纸包着,撒满辣椒粉,配上冰啤酒,是属于夏日的,成年人的专利放纵。
谢蔲把零食和钱还给付嘉言,他拿出柠檬茶,又接了钱,说:“剩下是给你的。”
“什么?”
谢蔲没听清。
付嘉言猝然靠近,包厢本就暗,大片阴影覆下,谢蔲眼前黑了半秒。
一息之间,离她耳畔只隔一掌的距离,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蜗:“我说,请你的。”
尾音甫落,谢蔲心口也猛地一跳。
付嘉言呼吸的热气,和松柏或是雪松之类的木质香气随即离去,她的深思也被带离几缕。
后知后觉,他今天喷香水了?
他们忙着瓜分烧烤,没有注意到他们俩这只持续半分钟的交流。
陈毓颖为谢蔲留了位置,问她要不要唱歌,她帮她点。
谢蔲说不用,又问:“今天谁攒的局?”
“不知道,我也是被叫来的。”陈毓颖扒拉着她的袋子,“你刚刚买的?”
两人坐同桌三年,彼此带来学校的零食、水果都互相分享,陈毓颖也不讲客气。
谢蔲想阻拦,说不是,但又停住。
所以,“随便买”的意思是,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陈毓颖拿了个果冻,撕开塑料封盖,一口嗦一个,“不过应该是付嘉言他们吧,那些东西都是他们买的。”
“老是白受他的。”
陈毓颖不以为意,“再请回去呗。”
谢蔲搓着塑料袋的提手,没搭话。
请回去?多少次了,算不清了。
还是说,他明知道她不喜欠人,存心用这样的方式,让她一直欠着他。
聪明人用起心机来,也分毫不差。
付嘉言没唱歌,他咬着吸管喝柠檬茶,在听旁边同学说话,不知道聊的什么,笑起来,眼下鼓起卧蚕,眼底倒映变幻的灯光。
他坐在半明半暗处,人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包厢里冷气簌簌地吹着,男生扛冻,不觉有什么,谢蔲觉得冷,起身调温度,这样一来,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
“谢蔲,来这么久了,别光看着啊,来唱一首。”
一个话筒被塞到她手里。
“唱什么?”同学点着点歌屏,“下一首陈奕迅的《不要说话》,谁点的?你可以吗?”
谢蔲下意识地看向付嘉言,却被另一个男同学认领。
“哎哟,跟我们班班花、年级第一合唱,好荣幸,来来来,把那个灯光模式调成抒情的。”
有人调侃:“你也‘不要说话’了,太嘚瑟了。”
“你就嫉妒吧。”
付嘉言看着他们笑闹,蓦地起身,去占那个立式麦克风。一个包厢就这么三个话筒。
今晚他始终没唱,仿佛充当的就是付钱的冤大头形象,别人劝也没劝动。这下倒是自己上去了。
不等他们猜想原因,又听他玩笑说:“陈奕迅的歌怎么能少了付奕迅。”
大家给足了面子,竭力鼓掌。
付嘉言长腿一迈,跨坐在高脚凳,话筒远了些,他拉过来,一脚踩凳子的横杠,支着,一脚踏台下的地面,姿态随意。
他没看谢蔲,目光落在后方的屏幕上。
前几句已经略过了。
男同学反应过来,急急跟上节拍,谢蔲停了停,也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