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昌成离婚,她半点不拖泥带水,财产分割得清清楚楚,就差让他净身出户。二十年夫妻感情,除了那次醉酒,她再也没为他伤过神。她还是那个,专业技术精湛,不伤病不下一线的妇科副主任,她还是自己人生的主宰者。
谢蔲如有她狠,也不会和付嘉言这么不清不楚地处着。
但直到离开Z市前一晚,她也没再约过他见面。
暑假两个多月,她靠家教赚够一年学杂费还要多,理应得当面感谢付嘉言,她却只请柴诗茜捎了一份礼物给他。
快开学了,陈毓颖提议再聚一聚,下次再见,最早也是寒假了。
趁这个机会,谢蔲把东西交给柴诗茜。
柴诗茜不知道他们的事,只恨铁不成钢,这么久了,付嘉言还没追到她。
“要不我帮你叫他出来,你自己给吧。”
“不了,免得……”谢蔲顿了顿,继续道,“牵扯太多。”
东西已经收拾好,也不多,必要的生活用品,到学校再购置更划算。
一时之间,谢蔲竟无事可干,在家里走来走去,吴亚蓉在看资料,也没说她。
她手机响了,没看来电人,直接接了。
“喂?”
对方没立即出声,只有清晰可闻的风声,根据天气预报,今夜风大,八成会迎来一场暴风雨。
她正要看是谁,听到一声“谢蔲”。
是付嘉言。
“我在你家楼下,你去A市前最后见一面,成吗?”
谢蔲没作声,把电话挂了。
“妈,我下去一趟。”
吴亚蓉看谢蔲一眼,沉静中暗含犀利的目光,只消一扫,就可将她剖析得一干二净。
这个时候,她犯不上编造什么理由了。反正,再冠冕堂皇,再自以为无懈可击,在吴亚蓉眼里,都是小孩的把戏。
吴亚蓉“嗯”了声,视线重回手机上,“早去早回。”
付嘉言站在单元楼门口等。
虽然谢蔲没答应,但他知道她的性子,要是拒绝,一定会说。
可不嘛,不到两分钟,她就出现了。
谢蔲只穿着拖鞋,白色吊带睡裙,领口低,露出一大片白皙皮肤,她握着手机,走到他面前,才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银链。
挂坠是一个迷你的篮球,外围一个圆环,上面刻着一串英文字样,是科比的一句经典语录。
裙子底下,什么也没有,她以手环着胸,“见到了,你要说什么?”
付嘉言憋了会儿,说得无厘头:“你喜欢夏天吗?”
谢蔲一脸莫名,他又问了一遍:“谢蔲,你喜欢夏天吗?”
“不喜欢。”
提到夏天,她想到的就是湿热,蝉鸣,数不尽的蚊虫,无论诗人怎么形容夏日的伟大,热烈,回归现实,它也不是个讨喜的季节。
付嘉言说:“我喜欢,不管我们未来如何,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夏天。”
记住他的初恋。
他跨了一步,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茫茫人生,盛大,或者荒芜,往前走吧,谢蔲。天高海阔任你行,你不会被打败。”
好像到这里,就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他们又不是从此断联断交,从此形同陌路,但没有告别的分离,似乎总意味着永远。
谢蔲环胸的手松开了,她终究无法战胜这个炙热无比的夏天,选择原地投降。
她伸手,轻轻拥住他,耳畔贴住他的心口,像试图窥听他那些,未能出口的秘密。
她启唇,呢喃般地说:“你也是,付嘉言。”
你在哪里都会是最抢眼的存在,如同启明星于黑夜的意义。
尽管我们没有在一起。
-
谢蔲坐上飞往A市的飞机。
这是她第一次坐,航行的过程,不太舒服,恹恹地靠着窗,舷窗外的阳光刺眼,云层近得伸手可触,却无心欣赏。
这副模样,大抵很容易被误解成相思难解。
吴亚蓉问:“跟他告别了?”
“嗯。”没有指明姓甚名谁,但谢蔲知道她说的是付嘉言。
她淡声说:“那么高的分,不上A大,的确浪费了。但他执意要上警校的话,说明也没把你放在第一位。”
“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谢蔲转头看吴亚蓉,“妈,你就是把我看得太重了。”
“等你以后为人母,你就知道了。”
意思是,谢蔲现在做不到将心比心,设身处地。
那也不用聊下去了。
谢蔲手指无意识地拨着手腕的银链,Z市早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连同一整个夏天的回忆,遗憾慢半拍地涌上心头。
原生家庭造就了如今的她,如果她勇敢一点,坚定一点,也能跟他相爱一场。
A大安排了车在机场接新生,一个学长帮谢蔲将行李提上车,“你们稍坐,待会儿到时间了就可以发车了。”
他戴副黑框眼镜,长相偏白净柔和,说话也满是书卷气,看起来与世俗眼中的文科生相差无几,聊天后才知,他和谢蔲同为信息学院,是大一届的计算机专业学生,叫秦知森。
秦知森说:“学妹,你搞不好是智班女生的独苗苗。”
谢蔲说:“这么夸张?”
“A大男女比例本来就大,人工智能领域男女比例更悬殊,不过这个班是新设的,学院十分看重,学妹好好加油。”
机场离学校远,下了飞机谢蔲本就不舒服,又一路颠簸,下车时都蔫了。
秦知森带她到报道处,那里搭着一排红帐篷,上面贴了学院名字,登记身份信息,领宿舍钥匙……流程快得令人疑惑,这么轻易就成为正式的大学生了?
“宿舍就在后面,我带你过去吧。”
谢蔲拖着行李箱,“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秦知森托了托眼镜,“没事儿,我的任务本来就是接新生。”
谢蔲还是说:“谢谢学长,还是不麻烦了。”
“行吧,”秦知森也无法勉强,告诉她,“顺着这条路直走一百米左右,往右拐,第一栋楼就是。”
谢蔲分配到的是四人间,已经有一个人到了,看起来是北方女孩儿,一米七几的个子,说话带着北方的腔调。
她自我介绍说叫胡娅霏,A市本地人,也是智班的。
胡娅霏对A大很熟,主动说带谢蔲母女去吃好吃的食堂。
一路走,一路为她介绍,有几个食堂,哪个便宜,哪个有什么好吃的菜色,性子直爽开朗。
她还告诉谢蔲,超市在哪儿,不过比较贵,最好网购。
吴亚蓉帮谢蔲安置好,已是下午。
谢蔲初中就住宿,吴亚蓉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就走了。
“你妈妈叫你蔻蔻,我也这么叫你,可以吗?”
谢蔲点头,“都行。”
胡娅霏连人带凳凑过来,“我一直很喜欢南方的女孩子,说话轻言细语的,个子还小小的。”
谢蔲笑笑。
“哎,你有男朋友吗?好羡慕他啊,有这么香香软软的女朋友。”
“呃……”谢蔲被她的形容词震撼到了,笑意微凝。
胡娅霏说:“哎呀,你别怕,我不是女同,也不是变态,就是觉得女孩子很美好,而且你真的很符合我的审美。”
谢蔲表示理解,但也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夏天,她和付嘉言算什么呢?
如果以炮友一言以蔽之,便忽视了彼此的情愫,可他们没有确认关系,只行亲密之事,情感上,算是付嘉言单方面在投入。
美好吗?
她觉得她好狡诈,利用他,满足自己的欲望,在短暂的相处中,她得到的,远比付出的多。
昨晚的那一面,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想紧紧地回拥她,手已经揽在她的背上,摩挲良久,仍是轻轻的。
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捧重落轻,都是伤害。
最后放开她,转身,周遭顷刻成了无边无际、雾气弥漫的旷野夜幕,他缓慢走入,没有回头。
第56章 酸醋
正式开学后, 开始为期半月的军训。
一个连由几个班组成,胡娅霏在当中物色男生, 只是每个人都被秋老虎裹挟, 热汗直流,狼狈不堪,又是清一色的迷彩服, 实在没有看头。
教官是从部队里出来的,皮肤黝黑,严格, 不苟言笑, 浑身散发出“你们是全国顶尖大学学子,却是这副鬼样子”的气息。
总的来说, 军训第一天, 到结束, 只有疲惫可以形容。
室友欸乃一声长叹:“光是想想未来的十几天, 就还是觉得刷题的日子幸福。”
叹完了, 还得编出几百字正能量满满的军训心得,上交给教官。
操场一片汪汪的绿, 外围栽种的树,却趋向变红变黄。
同南方的蒸屉般的闷热不同,北方的夏末初秋天气干燥,像在火架上烤。
水分大量从体内流失掉,唯一可以期待的, 是休息时间。他们是监外执行的犯人, 一排排地被放去喝水, 再返回。
塑胶跑道烫得坐不了,蹲久了腿也麻, 但总比站着好。
跟高中军训的氛围全然不同,一整天的训练,少有的休息,以及动辄的惩罚,短短几天,他们就脱了一层皮。
晚上回宿舍后,大家也是早早洗漱,晾晒好军训服,躺上床。
“谢蔲,今天中午给你打电话的是谁啊?”
“我高中同学。”
“哦,你故意避开我们,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谢蔲翻了个身,军训期间不允许垂挂窗帘,此时熄了灯,她们打着台灯照明,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愈发显得小,“没有。”
胡娅霏是她的对床,撑起上半身看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谢蔲想想,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人。”
一个室友激动起来,“哦!那你是承认你有男朋友了!”
谢蔲笑了下,就当是吧。
十一点不到,有人累,先睡了,寝室夜聊环节便早早结束。
谢蔲放在枕下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看到的是付嘉言响了几秒的未接来电。
他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谢蔲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胡娅霏听到动静,探头看了下,见她开门出去。
夜晚气温降下来,光穿睡衣还有点冷。
谢蔲给他回拨,他接得很快。
开学几天,这是第一次通电话,陌生的城市,熟悉的人,谢蔲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恍惚感。
还是付嘉言先开的口:“还以为你睡了。”
“正准备,你不是也在警训吗?”
警校的新生警训便相当于普通大学的军训。
“嗯,忙了一天,就这会儿有时间。”
突然陷入了沉默。
像两个被强制安排相亲的人,相顾无言。
“你平时不是挺能聊的,怎么没话了?”
“今天听一个学长说起他跟他女朋友,异地两年,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有次国庆,说是有假,结果还要集合,他女朋友跑来看他,学校进不去,他也出不来。最后分了。”
警校管理严得多,警训为期一个月,要早起跑操,十点半就强制熄灯,他到阳台外,隔着一道玻璃门,里面是几个入睡的室友。
他压着声音,和她说话,“跟警校生异地恋,对女生来说,的确是不是个好选择。”
谢蔲无意识地在墙上画圈,一圈,一圈,“……我又没跟你谈恋爱,说这些。”
付嘉言靠着外墙,笑了声,“累吗?”
“还好,主要是热。”
“A市气候和Z市差异大,多注意身体,如果有不舒服的,及时看医生。”
“嗯,我知道。”
付嘉言又默了默,才说:“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没什么事,你睡吧,晚安。”
“晚安。”
上床时,胡娅霏趴在床沿问她:“这回是男朋友了吧?”
谢蔲说:“不是,睡吧。”
终于熬过军训,紧跟着就上课。
大一课多,但基本是公共课和选修课,几个班一起上大课。
诚然,谢蔲在Z市不算太矮的,到了这边,尤其又是男生多的班,她就像误入人类世界的小矮人。但很多男生喜欢这种类型。
谢蔲延续了高中的作息,早睡早起,上课基本坐前排,俨然自律上进的好学生模样。
但她的脸,又让她的低调成为了高调。
经常上早八,大家普遍没有功夫化妆,一样的素颜,她天生的好底子,半分不受影响,又是前排,自然瞩目。
下课后,有男生堵到谢蔲面前,说:“同学,能认识一下吗?我是信班的。”
胡娅霏揽着她的肩,“不好意思啦,她有男朋友了,感情好得很。”
被这么直言拒绝,男生顿时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谢蔲冲他微笑示意,和胡娅霏走了。
用胡娅霏的话来说,上大学的男生,就是开屏的孔雀,想方设法引起异性的注意。
“但,”话到中途,她摇了摇头,“家鸡插几根翎毛也不是孔雀,怎么什么货色都敢往上凑。”
马上到国庆节,陈毓颖离得不远,坐火车来A市看谢蔲和柴诗茜。
比起十月还酷热的南方,北方已经正式入了秋,谢蔲穿一双小靴子,上搭白色雪纺衫和牛仔裤,去接陈毓颖。
“欸,不愧是全国顶尖学府啊,感觉一进来,灵魂都被学术气息给洗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