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提醒他,不能耽误太久。
付嘉言抽出,用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细致得堪比清理什么久埋地下上千年的青铜器。
“那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谢蔲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见他打算走,她掐了他一把,“来真的?”
“不然呢?”付嘉言居高临下,“你想要我就得给你?这玩意儿好歹还栓在我自己身上吧。从学校到机场,再从机场到你学校,十来个小时,地主都没你这么压榨人。”
把她弄得上不去,也下不来,还说这番欠揍的话,谢蔲气得想踹他,可她腿软,又提不起劲。
他憋着笑,在她耳边呵气地说:“这么想要啊?那也得等我洗完澡。”
还拍了下她的头。
付嘉言一边走,一边脱外套和T恤。进浴室前,他身上就只剩一条裤子。
谢蔲撇开眼,嘀咕了句“烦人”。
到底是在炫耀他的身材,还是挑衅她——你也看得到,吃不到,就不得而知了。
但直观的是,他起了反应。
付嘉言定的是普通单人间,床没那么大,但也够睡两个人了,她裹着被子,睡到正中央。
但大抵是床太软,以及生物钟的缘故,没能等到向他耀武扬威,宣告他的床被她占领,她便睡着了。
付嘉言看到,也是好笑又好气,他真正赢过她几次?他甘心让她占据上风,她不是不懂,偏偏喜欢跟他斗。
他侧躺在她身边,亲了亲她的额头,“晚安。”
第58章 想你
迷迷糊糊, 半睡半醒间,摸到一张人脸, 大概是一件万分惊悚的事。
谢蔲倏然睁开眼, 付嘉言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自知理亏的时候,她道歉得倒快, “我还以为在宿舍。”
她一向睡得沉,醒来第一件事是找手机。她故作淡定地收回手,要从另一边掀被起身, 被他摁回去。
那张熟悉的脸瞬间悬在上方, “不继续?”
继的哪门子续?
付嘉言没去亲她的唇,将脸贴着她的, 宽松的T恤, 成了他的帮凶, 叫他轻易得手。
他说:“你不知道吗?早晨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猎物警惕性不强, 还没完全苏醒, 而成熟的猎人已经潜伏一整夜,蓄势待发。
最开始, 他的动作会令她感到丝丝疼痛,然而,他如今已经学会并掌握了,如何讨她欢心。
他常年打球、握笔,掌心一圈、指腹留有薄薄一层茧, 摩擦之间, 并不难受, 只是加剧他的存在感。
他是千方百计,让她记他的好记得深一点, 才好让她喜欢得多一点。
付嘉言边亲她的脸,边腾出一只手来,去拆酒店提供的计生用品——就放在床头柜里。
谢蔲清晰地听到他拆包装的动静。三两下拆出一枚来,盒子没放稳,跌落在地板上。
……什么时候这么熟练了。
接着,他把她整个人架得悬空,她吓得心跳一停,他臂力强,将她稳稳托住。
她在他掌中,仿佛蝴蝶一样轻盈。
“撑着,别倒下去了。”
命令式的语气,然而,他的嗓音却充满迷惑性,像在诱骗一个纯真无知的小红帽:乖乖,给奶奶开门。
于是,她傻傻地给狼开了门。
可寓言故事里的狼,素来凶恶、狡猾、贪得无厌、不择手段,被冠以反派、负面的形象。
一定不会像付嘉言一般,双膝跪着,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对他的猎物。
付嘉言在这方面是好学的,他专门研究过,于是他专攻那一点。
“谢蔲。”他叠声地叫她的名字,“蔻蔻。”
“嗯……”
他只是叫着她,并不具体说什么。
因为她不知道的是,在数个与左右手相伴的夜晚,他多次想开口这么叫她。
不会有人回应。
他俯身,轻轻地吻着她,她心口烫得一颤。
未成章句的喜欢,化作实际的动作——她是他的阿芙罗狄忒,他的洛丽塔,他全部的不正当的欲之源。
谢蔲的手臂向下撑住自己。
尽管大部分力是由他出,时间长了,还是发酸发麻。
她不禁回忆起,童年时,吴亚蓉觉得女生习舞练气质,送她去学舞蹈。
天知道,对于筋骨不软的人来说,基础功是件痛苦至极的事。腰下不去,一字马拉不开……老师毫不怜惜,压着,使劲地往下摁。许久才小有成效。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还派得上用场。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已经感到上肢的麻木,连带着脚尖也濒临痉挛,练舞的痛苦又涌上心头。
当年她只想逃课,可又从不敢。
他还没出来。
“付嘉言……放我下来,我没力气了。”
就像最后,她没能把舞坚持学下去,吴亚蓉也不打算她以此为职业。
付嘉言只想尝试一下,事实证明,她不行。争强好胜的谢蔲,也有弱项。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爱。
对她轻一点,温柔一点吧,心上的姑娘,他怎么忍心伤害她,所以,再轻一点,温柔一点。
谢蔲像片飘扬已久的落叶,终于顺当落地,肥沃的土壤,给予她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全感。
只是转瞬,又有一阵大风贴地刮过,带着摧枯拉朽的力度,想要撕毁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怎么还没好。”
“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其实付嘉言也是憋着,才没那么快缴械投降。
他捞起她一条腿,脸贴在她颈边,似猫,似大狗狗地蹭。
谢蔲勾着他的肩,眼里蒙了一层湿润的雾气,视线没有焦距地望着天花板。
她竟然有一种,他们前世相爱,悲剧收场,所以今生才恨不能融入对方骨血,生死共存的错觉。
付嘉言用劲的同时,也在轻啄她的脸,低低地说着什么。
谢蔲忽地眼眶一热。
他也许以为,她不会专注于听他无意识的呢喃,但她听清了,他说的是:“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想见你。”
很直白,没有丝毫遮掩,这么将思念铺陈。
她听得见。
二十分钟后,两人穿戴整齐,才接上第一个吻。
是谢蔲主动的。
彼此口腔里是清新的薄荷香气,唇舌温软。
她攀着他的脖颈,踮脚,闭眼,她似乎比他更享受这种肌肤之亲带来的亲昵感。
离谢蔲迟到仅剩半个多钟头。
“我要忙一上午,你自己逛逛,还是待酒店?”
付嘉言说:“上次来A市,是小学的暑假,姑姑带我和柴诗茜来玩了小半个月,该玩的景点都玩过了,不过A大还没逛过。”
知道了,不就是想跟她一起去吗。
谢蔲要回宿舍换衣服,时间仓促,没空和他多扯,带他进入A大。
她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宿舍,放他自个儿慢慢逛。
今天周六没有课,三个室友两个在睡,一个在写作业,她放轻手脚。
“哎,”那个室友回头,小声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你男朋友呢?”
“我有社团活动,”手机电量条亮红了,谢蔲拿上充电宝和数据线,“我先走了,你加油,拜拜。”
社团不比学生会,事没那么多,但举行大型活动,需要人手,也不能缺席。
这是一个游戏性质的比赛,设了几个任务点,谢蔲当NPC,重复流程,不算太忙,就是得一直守着。
上午的活动终于结束,同学问谢蔲:“去哪儿吃饭,一起吗?”
她收拾着东西,说:“我约了人。”
谢蔲发消息给付嘉言,问他在哪儿,他说:抬头,六点钟方向。
她转身,他买了顶黑色鸭舌帽,上面印着A大的校徽logo,帽檐稍稍遮住眉眼,他站在一棵枫树下,地上铺着一层如火的枫叶。
谢蔲走过去,说:“你这样好像个变态偷窥狂。”
付嘉言笑了下,“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看。”
中学时,他习惯了万众瞩目,女生们喜欢看他打球,跟他搭讪,是常态,现在他只希望,某个人的注意在他身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过正好看到你,”他看了眼时间,“半个小时左右。”
谢蔲掏出饭卡,“请你吃食堂,有个窗口的咖喱牛肉还不错。”
A大学生食堂有补贴,种类繁多,聚集全国各地的特色菜,价格也便宜,不过只能刷饭卡。
谢蔲点了两荤两素,还有甜品和酸奶,不过三十多。
付嘉言负责端盘子,她找了个座位,领他过去坐。
胡娅霏八成是才睡醒,call过来:“你和你男朋友在哪儿?!我要来‘偶遇’你们!”
“……”
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谢蔲无从知晓,胡娅霏如何得出“她和她男朋友在学校里”的这个结论。
胡娅霏态度恳切:“作为你亲爱的好室友,一睹你男友真容的资格,我还是有的吧?”
谢蔲无奈地告诉她,他们的所在位置,不到十分钟,胡娅霏便抵达了。
“Hello,帅哥,我是谢蔲室友。”
谢蔲埋头吃饭,听着胡娅霏语气夸张:“蔻蔻还说你是普通人,这样貌身高,丢到哪里都不普通啊。”
付嘉言浅笑了下,吸管尖端捅破纸膜,他把酸奶放到谢蔲手边,“是吗?她跟你们提起过我?”
“说得不多,哎,”胡娅霏手肘支着桌子,“你跟蔻蔻是高中同学吧,你在哪里上学?”
“Y市。”
“哦,那离得挺远。这两天是你们的什么纪念日吗,特意跑过来看她?”
付嘉言反问:“纪念日?”
谢蔲说:“你不打饭吗?我们快吃完了。”她把胡娅霏拉起来,低声说:“回去再跟你说。”
送走,更准确地说,是赶走胡娅霏后,付嘉言说:“我怎么不知道一对普通同学能有什么纪念日需要过?”
他把“普通同学”四个字咬得字字清晰。
谢蔲解释道:“她以为我有男朋友,我没解释,能少一些麻烦。”
他问:“比如?”
“比如不会像陈毓颖一样,拉我去篮球场,也不会像柴诗茜,撮合我跟某个人。”
付嘉言笑出声,“就不能是你自己想来看我打球吗?”
“你有什么好看的。”
“不喜欢看,早上还缠着,又抓又……”
碟中还剩最后一块炸酸奶,谢蔲夹起来,喂到他嘴边,威胁地瞪着他。
他顺着她的意,张口吃掉,“那你学长知道吗?”
谢蔲擦了擦嘴巴,“我跟他不熟,一个学期过半也没说过几次话。”
她这才将他们真实的关系和盘托出。本来么,谢蔲也不是好交际的人,在胡娅霏她们跟班委混熟的同时,她还连班上的同学都认不全。
秦知森更是。
说罢起身,付嘉言突然从背后一把圈抱住她,他手长腿长的,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像劫持了她一样。
谢蔲挣扎着,“你干吗?”
“没什么,就想抱你。”
谢蔲定了定,回头看付嘉言,他忙举起手,“好吧,不抱了。”
余光瞥到不少人侧目,其中还包括胡娅霏,她勾起他的胳膊,把他带出食堂。
谢蔲说:“你是想在我室友那里,坐实你的身份吗?”
付嘉言说:“你没否认,只有那一种理由的话,我不信。”
她这个人,要是反感,第一时间就澄清了。避免麻烦的方式,搬出一个莫须有的男朋友,不像她的做法。
谢蔲没作声。
他又说:“要是我去省城上高中,或者你没来市一中,我们俩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相识,重逢,本就是一大际遇。谢蔲,万一有一天,我放弃了,你也一直逃避,那我们真的没有未来了。”
付嘉言说得对,她就是纠结,拧巴,瞻前顾后,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轻易沉沦,可还是在这段关系中越陷越深。
他说他想她的时候,她将他拥紧了,真切地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喘息。
没有任何阻碍地交融着,那是男女之间,最亲密的时候。
可两颗心,被一道看不见,日益变得脆弱的结界隔开,遥相而望。
也许在它彻底崩毁前,付嘉言先说了放弃。
谢蔲挡住眼,“你再让我想想,好吗?”
付嘉言揽着她的肩,“晚些再想吧,明早我要回去了,陪我逛逛A大。”
他一直是过好当下,不耽于过往、未来的性子。
柴康和付雯娜聚少离多,感情仍十年如一日的好,他不觉得,两个人各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与相爱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
她有顾虑,他可以慢慢跟她磨,但适当的时候,也要逼一逼。
第二天早上,谢蔲没去送付嘉言,到机场一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也不会让。
他贴了贴她的唇,扣上卫衣的帽子,里面还有一顶鸭舌帽,“寒假见。”
这次离别的感受,要比开学前来得更深,更激烈。
尤其是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
不像心陡然缺了一块,倒像装满氧气的罐子放空一半,浓度变得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