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不再吭一声,委屈、疼痛,往肚子里咽。她倔强如吴亚蓉的性格,初露端倪。
后来医生给她上药,付嘉言就默默地走了。
爷爷想找他道谢,也找不到人。
谢蔲似乎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爷爷也不知道,只用方言代称,他是谁谁谁家的孩子。
住得近,常常见他跟一帮孩子一块玩儿,但她对他印象不好,觉得他说话讨人嫌,还毁过他一个雪人。
现在又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再后来,也没怎么见过他了。
原来是搬走了。
怎么将付嘉言和那个男孩联系起来的呢?
刚刚他蹲在身前,托着她的脚踝,莫名地,和当年的脸就有了隐约的重合。
谢蔲说:“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你说那样的话,真的很过分。”
“那要不你再掐一把,解解气?”
说着,他把胳膊递出来。
“其实我该对你说谢谢的。”谢蔲扭着脚踝,幸亏没伤到筋,如今还能灵活地动,“虽然只是刮伤,放到现在觉得没什么,但那时候真的很慌。”
她认真起来,眼睛总是亮闪闪的,终于的人,你很难觉得她有任何算计,“付嘉言,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
“嗯?”她转过头,“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有次我骑车回家,你突然冲到我面前,递了一瓶柠檬茶过来,半个字没说,就走了。”
“哦,是。”谢蔲笑了,“我零花钱很少,只买得起这个。”
“我还在想,这女生怎么这么冷漠,谢谢我就谢谢我,甩我瓶饮料算什么,太没诚意了。”
付嘉言也笑,“但是因为柠檬茶很好喝,所以我原谅你了。”
“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上喝柠檬茶的?”
“算是吧。”
他手向后撑着,喟叹般地说:“原来很多事情,冥冥中,早已经注定了走向。”
一定是无数种命运交错使然,他们是时光洪流中的微尘,被安排着碰撞,分散,迷失。
譬如我们再次相遇,在已认不出彼此容颜时;
譬如我喜欢上你,不可救药地为你着迷。
那年约莫也是七八月,因为空气遇冷凝结成水珠,又落到手心。
不知道的是,滑下的水痕,竟能蜿蜒一生。
第53章 采访
谢蔲后来又回了趟学校。
老师通知她, 有个市电视台的采访,还有为学校拍宣传片。
不知道往届市状元是否都有此“殊荣”, 总之她顶着这个头衔, 身负学校的荣誉,实在难以推拒。
拍摄地点选在教学楼外。
话筒、摄像机对着,还有一圈人的围观, 谢蔲浑身不自在,像一个被推到台前的路人,强行扮演小丑。
摄影师对谢蔲说:“你不用看着镜头, 放轻松, 就当是普通的聊天。”
哪有普通的聊天会需要提前背稿?
提供给她一份写好的底稿,让她按照自己的方式, 在镜头前讲出来。
说白了, 只是借她状元的噱头, 编撰故事, 塑造一个坚韧勤奋的女生形象, 从而宣扬某些东西。
比如,知识改变命运, 正当年纪的学生应努力拼搏,考上理想的大学,云云。
毕竟是上电视,若是说“刷题、背书、常疑常问”之类的套话,未免太过平淡。
谢蔲只能积极配合。
到了八月, 已经很热, 云层又少又薄, 天空呈透亮的蓝,然而没有一丝丝风, 饶是站在树荫下,也被热浪催出一身汗。
蝉叫个不休,“吱”“吱”地一声声叫得欢,仿佛举行着什么盛宴。
谢蔲穿得很学生气,高马尾,白T恤加水洗蓝牛仔背带裤,看着青春洋溢、清爽干净,头发染了色,又与学霸的身份有些许反差感。
她稍稍侧对着摄像机,记者问道:“听说你和这次市理科第二名,有长时间的‘争夺战’,会对你起到激励作用吗?”
答案很简单,大意是,良性的竞争,会成为动力,但她突然卡壳了。
他怎么会来?
付嘉言两手插着裤兜,站在不远处,看样子,像看了有一阵了。
那样的姿势,好似阳光照得天地茫茫,都是他的背景板。
谢蔲的视线转回来,抿唇笑了下,露出酒窝——十分上镜的表情。
她说:“会的,作为对手,他就像吸引兔子的胡萝卜,促使我追上他;作为同学,在学习上,他也对我帮助许多……”
看,正面形象这不就立起来了?
话的实质没错,可这么说出来,总觉得肉麻,简直要起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付嘉言听不听得到。
最后结束采访,记者姐姐对谢蔲伸手,和她握了下,说:“效果很好,感谢谢蔲同学的配合,辛苦了。”
谢蔲问:“那我是结束了吗?”
“待会儿还需要你和其他一位同学一起录一下寄语,很快的。”
“好的。”
记者又对后方招了下手,“付同学,久等了,我们换个地方录吧。”
谢蔲微微一愣,原来他也是来接受采访的?
此时,一中新一届高三已经开始上课了,下课铃响,他们站在走廊上,而或远远地好奇观望。
地面被晒得滚烫,谢蔲走到镜头死角处,眯起眼看去。
流程是一样的,不过付嘉言的份量比谢蔲少一些,很快就解决了。
方结束,他对记者说了几句话,继而朝她走来。她脸上的汗粘黏住鬓发,他大抵是想替她拨开,手抬起,未碰到她的脸,她先后退半步,躲开了。
付嘉言说:“那句歌词你听过吗?‘你后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谢蔲捋了下头发,小声说:“人多,影响不好。”
他点点头,说:“也是,免得带坏学弟学妹,高中还是认真读书的好,免得跟柴诗茜一样。”
柴诗茜高考发挥一般,文科分数线又高,她当初嫌累,不愿意走艺考路线,只能读一个二流大学。
谢蔲顿了两秒,“她跟冯睿怎么样了?”
“算是和平分手吧。她本来也不算多喜欢冯睿,更多的是图新鲜,劲头过了,她又不想异地,宁肯到大学再找一个。”
说着,付嘉言扭头看她,“你可别这么想,还是要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保研什么的,你跟她不一样。”
“……”
谢蔲“哦”了声。
理科市第三不在一中,市文科状元倒是在,下面要采访的便是她。
说起来,她高中三年存在感挺低,戴眼镜,留刘海儿,圆脸,叫王娜,无论长相还是名字,都是校园里非常寻常的女孩儿。
她是这次高考最大的一匹黑马,据说比三模高了几十分。
王娜在镜头前显得很局促,录了许久才录好。
记者姐姐把谢、付二人招过去,递给他们一张A4纸,“你们练习一下,挨个念两句话,声音慷慨激昂,目光坚毅一点,就那种,要带兵打仗的将军的感觉。”
王娜犹豫了一会儿,怯怯地问:“自己分工吗?”
“嗯,你们也可以自己设计,看怎样的效果好,我们最后录几个版本,再选一版就好。”
付嘉言应道:“我和谢蔲OK的。”
谢蔲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天气热,你们也渴了吧,我请你们喝杯果汁。”
她跟摄影师商量过后,他们和设备留下,她摘下工作牌,收进口袋,独自疾步离开。
那张纸上面就简短的十句话,付嘉言简单扫了一眼,提议道:“王娜,你念前三句,最后一句我们三个一起,可以吗?”
王娜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起个头。”
“拼搏,是我们青春的底色……”
未过半,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气球放空了气,迅速地瘪了。
付嘉言说:“没事,慢慢来。”
王娜憋红了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去旁边练习一下。”
“行。”
关于她的内向,谢蔲和付嘉言给了足够的包容,比起采访,这对他们来说简单得多。
蝉声聒噪,日头愈发地高了,终有一阵微风,带来些许凉意。
谢蔲转头,才知道是付嘉言把纸折了两下,冲她扇着风,“你脸都热红了。”
她用手背碰了下脸颊,热烫热烫的。
他又说:“你知道吗?本来只采访你们俩的,后来觉得没有男生,不均衡,加上我形象好,才加了我。我跟他们说,这是明智的决定,我会拉高他们节目收视率的。”
谢蔲笑出声,“你怎么这么自恋啊?”
“是对自我的肯定。”
“那你的肯定程度有些过剩了。”
王娜离得不远,听着他们说笑,情不自禁地回头。
他们并肩而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仿若上帝手中漏下的细沙,细碎地映在他们身上,美好得不似现实,美好得刺痛旁观者的眼眶。
记者姐姐顶着烈阳回来,分了鲜榨果汁给他们,“如果准备好了的话,我们速战速决吧。”
王娜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说:“好。”
全程近两个小时,终于圆满结束。
他们收了设备,搬进车里,同他们告别。
谢蔲去上厕所,付嘉言背靠着楼道的墙,左腿曲着,叠在右腿上,脚尖点地,懒散随意,低着头,边玩手机边等她。
王娜慢腾腾地朝他挪过去,他察觉到,抬起头,问:“有什么事吗?”
王娜说:“那个,你跟谢蔲在一起了吗?”
付嘉言没反应过来,“啊?”
王娜往洗手间的方向瞟了一眼,音量又低了两度,“那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叫人无法确定,有还是没有。
王娜说:“我……我……我之前就……”
这次的戛然而止,是被打断的。
“谢蔲,这儿。”
付嘉言站直,他们的身高差距又拉大了些,他说:“也挺热的,快回家吧,别中暑了,我们先走了,拜拜。”
明面上,他是在关心,可话里拒绝的意思,又像钉子一样,直直地插过来。
王娜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谢蔲要撑伞,付嘉言抢过去,不仅如此,他还揽过她的腰,她吓了跳,“你干吗?”
他压低声:“帮个忙,表现得亲昵一点。”
谢蔲懂了,也不再作声,拐了个弯后,说:“帮你挡桃花啊?”
“不是,我压根不认识她啊,她一副要表白的架势,但万一不是,我多尴尬,也不好说得太直白。”
她垂目,看腰上的手,“我看你是想趁机占便宜。”
“你身上有哪儿我没……”
摸过。
最后两个字被谢蔲堵住,未能成形,音散在腹腔里。
这还是在校园里,他们共同的母校,谢蔲踮起脚,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要玷污了神圣的学习殿堂好吗?”
约莫是刚洗过手的缘故,她的手掌微凉,在夏日里,有浸在溪水里的软玉一般的触感。
付嘉言应该是笑了,她感觉得到他面部肌肉的扯动,后知后觉,这是变相地亲她的手心,而他们的姿势又有多暧昧。
她的上半身前倾,贴着他,柔软压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到底谁在玷污?”
谢蔲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她收回手,垂在身侧,不由自主地,蹭了蹭裤子车线。
只因手心里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
回到刚才的话题,谢蔲说:“这次借我挡,之前呢?”
“明显的我就拒了,隐晦的我就装傻。”付嘉言反问,“你呢?”
“我怎么?”
他说:“我总不会是你第一个拒绝的男生。”
谢蔲默了默,摇头,“不是。”
她抚了抚胳膊,慢慢地说:“其实我挺怕男生跟我表白的,初一的时候,有个男生在教室后门堵我,非要我做他女朋友,我觉得他压根不喜欢我,只是戏耍我而已,觉得这样很了不起。可是站在我的角度,既难堪,又厌恶。所以我不爱跟男生打交道。”
付嘉言反而听笑了,他笑得肩膀都在抖,眼睛弯起来。
她被他笑得莫名,他说:“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意识到,你其实很喜欢我,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第54章 涨潮
是吗?
谢蔲不知他有何依据得出这个结论, 毕竟在这场感情游戏里,她始终是一退再退的那一方。
付嘉言说:“例外就意味着偏爱, 不是吗?”
谢蔲摇头, “这是充分非必要条件,偏爱可以推出例外,但例外有可能是讨厌。”
一板一眼的, 同分析数学题一样。
付嘉言换个问法:“如果刚刚王娜表白,我答应了,你会不会吃醋?我牵她, 亲她, 甚至和她……”
谢蔲看他,“怎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