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婚的消息在医院传得很快,由于工作单位密闭的性质,闲暇无事的碎片时间,便用来聊聊八卦。谢昌成不想再添谈资,出声打圆场:“蔻蔻,把钱好好收着吧,妈,今天是蔻蔻的好日子,别说这些了。”
生活就是一地鸡毛,偶尔起一阵风,吹得到处是。
无论忍气吞声,还是奋起反抗,永远会不停地有新的落下,欲盖弥彰地盖住旧的。
谢蔲被扬尘弄得眼皮发痒,她不去与奶奶争辩,重新微笑,与吴亚蓉的同事打招呼,她收了很多个红包,大的小的。宴席开始后,坐回原位,各吃各的饭。
谢蔲坐的这一桌,是谢昌成和吴亚蓉共同的朋友。他们例行夸赞她,关心她的未来计划,旋即又聊开了。
她本是今天的主人翁,但主场永远是大人的。
那些人情往来,推杯换盏,或是家长里短,明争暗斗,不属于她。
谢蔲反而松了口气。
她有清晰的认知,她并不擅长宽泛的社交,平时也偏向被动。不像付嘉言,在谢师宴上,他还能和家长侃侃而谈。
说到付嘉言……
他毕业后的去向,万目睽睽。
高一时,所有的老师、同学,都认定他已经半只脚踏入A大,只差一纸录取通知书。
一中这些年在走下坡路,好学生被县里、省会学校挖走,每年上A大的,就那么几根苗苗,付嘉言这一根,学校费好大功夫好多心思去挽留、培养。
结果呢?
——报了一个分数线低他一百来分的警校。
那天之后,谢蔲没再见过付嘉言。
他倒是时不时给她发消息,问些有的没的。她心知肚明,他无非是想多了解她的喜好。
饭店的菜品调味重,肉类多,很顶饱,谢蔲胃口不太好,吃了一小碗,搁了筷勺,看手机。
才注意到付嘉言换了头像和网名。
黑乎乎的一团,中间有一点亮光,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也无厘头:寸元。
估计是男生的科幻梦之类的。
说好的追她呢?昨晚到现在都没给她发消息。
“有空我请你吃饭。”
这行话停在输入框上。她犹豫片刻,长按撤回,倒扣手机。
听陈毓颖说,最近柴诗茜跟冯睿吵架了,因为填志愿的分歧。柴诗茜想去A市,冯睿想去南方一所全国排名比较高的大学,要么某方妥协,要么分手说拜拜。
冯睿不想分,僵持着。
柴诗茜想要的不是聊天伙伴,逛街、吃东西,或者单纯的轧马路,他作为男朋友,一样都陪不了,有什么意义?
最最讨厌的,是需要他的时候,苦巴巴地等他回复,或者电话。
柴诗茜把一堆现实例子摆到冯睿面前——异地恋很难终得善果。尤其对于她这种看重实际陪伴的人来说。
她不愿意熬四年,不如在纠缠还不深时,快刀斩乱麻。
其实谢蔲能理解她的想法。
那晚,谢蔲故意调出“性单恋”的词条,叫付嘉言看到,本意是告诉他,她不会和他确定关系。
哪成想,他只认“恋”这个字,越挫越勇。
手机屏幕亮了。
谢蔲下意识地翻开,归属地为外省的电话,大抵又是什么不入流学校招生处打来的,近段时间她收到过无数个。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她讨厌这种,无端地将注意力、心思分到别人身上的感觉。
什么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只会令她恐慌,怕思到最后,一场空。她想不通,为什么付嘉言能那么坦然地对她付出感情。
-
付嘉言今天跟一群兄弟聚在一起。
上午打完篮球,中午去吃饭。
“欸,警校女生是不是很少啊?那你岂不是一头扎进和尚庙?”
另一个说:“你还怕他大学脱不了单啊?再说,你觉得他可能单得到开学吗?”
“问题是他难追啊,他以前拒过多少情书,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话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穿一身嘻哈风,“打个赌?”
“赌什么?”
付嘉言说:“别赌了,有了。”
“有对象了?”
付嘉言想了想,“发展中对象。”
彼时,他的腿叠着,一条胳膊架在沙发背上,另只手拎着玻璃杯沿,晃一晃,冰块磕着杯壁,叮咚响。
如果装的不是柠檬茶的话,十足的有港片中大佬的架势。
桌上吃得差不多了,有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打火机,要是不禁烟,大抵已经抽上了。
他们这群人里,有上大学的,也有辍学的,就是年纪相仿,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凑到一块儿,不分三六九等。
一开始散烟,递到付嘉言这儿,他说他不抽,他说他没有压力需要通过尼古丁来纾解。
其实人都是有瘾的,不过程度,东西不同。
比如别人喝酒,就付嘉言这么多年了,还好这口酸甜,他们笑他,喝不腻的吗。
付嘉言说:“专一知道不?爱上这一口,就不换了。”
他们听出来,指的不单是柠檬茶,还有人。
“怎么,你追的人家,还没追上?有照片没,给哥们看看。”
付嘉言给他们看毕业照,“猜一下。”
手机对着照片拍的,他们头挨着头研究,很快指了一个,“这个,脸又白又小,没留刘海的。”
还真猜中了。
“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看镜头,偏偏往下看,这一片最好看的就是她。名字叫什么……”
付嘉言猛地把手机抽回来,“看到脸就成了。”
“看得清个鬼啊。”他们瞪大眼,“放大都糊成这样了。”
“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好看的。”说着,他放下杯子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去。
“上厕所干吗拿手机?”
一人调侃:“估摸着跟人腻歪去了,不想让你这么个猥琐鬼看到听到呗。”又对付嘉言说,“您随意哈,我们不着急。”
他骂了句:“去你的。”
付嘉言边走边给谢蔲发消息——
我朋友说星期天晚上沿江公园有场音乐节,他们自己搞的,你想去看看吗?
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收到谢蔲回的,简洁的一个字。
好。
比起和一大堆长辈在一起吃宴席,时时端着笑脸,以应付他们突然的提问,谢蔲更愿意和陈毓颖他们待着,哪怕只是聊天。
她终于有一种不可挽回的失落感,被拉着去球场边看男生比赛,偷偷地混在人群里喊“付嘉言加油”,骑单车和一堆同样穿校服的学生上下学,高三独自坐在操场边发呆……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新收到一条消息。
谢蔲没去看,反而上洗手间,冲了把脸。她吸了口气,回到座位。
宴席过半,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他们聊得热闹,聚餐聚餐,突出的是“聚”,只是借这一方圆桌,达到社交的目的。
谢蔲翻开手机,点开那条未读信息。
经过一大段铺垫,对于这条时隔二十个小时的消息,她有绝对的平常心,但她不知道的是,身体有时候会违背主人意愿。
比如此刻,在她大脑未给出迅疾、理智的处理反应时,已经答应他了。
并且,付嘉言也在下一秒给了回复:
到时候我去接你。
第51章 偷亲
星期天下午, 付嘉言给谢蔲打电话,说在楼下等她。
太阳直照无碍, 天地都成了一片白茫茫, 亮得刺眼。
付嘉言蹲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一块灌木丛里捡来的石头,在地上划拉, 又伸手驱赶恼人的蚊虫。
听到谢蔲的脚步声,他丢了石头站起来,用鞋底擦去地面的划痕。
她还是看到一角, 老天也不是样样都眷顾他的, 至少他在书法、绘画方面的路算是被堵死了。
谢蔲从包里翻出一包湿巾,递给他一片, “等在这里不热吗?外面明明有冷饮店。”
无论消不消费, 店员也不会赶人, 厚脸皮蹭空调, 总比在这挨热好。
“还好。”说是这么说, 他后背已经显出点点湿印,“你一出来不就能看到我了么。”
眼皮热辣辣的, 不知是阳光,还是他的目光灼得,谢蔲转开眼,说:“不是晚上吗,怎么这么早?”
付嘉言摊开湿巾, 随意地抹了把脸和脖子上的汗, “杨老师有空, 正好带你去一趟。”
他拿走她手里的伞,撑开, 遮在她头上,“走吧。”
身边的男生身上蒸出热烘烘的气息,令人想到烘焙房一屉屉新鲜出炉的烤面包,又像晒久的棉被,散发出独有的温暖的味道。
谢蔲也开始出汗,她穿着绑带式的凉鞋,吊带背心,不过膝的短裙,仍是被无孔不入的热浪裹挟。
肩膀间或与他的胳膊摩擦,他的体温明显比她的高。
这样的天气,肌肤相亲也成了一种折磨。
付嘉言叫了辆车,拉门让她先上,还提醒她注意裙子。
他收了伞,坐进来后,他的大个子,一下把空间挤占得逼仄起来。
谢蔲说:“登门拜访,我没买东西,不像话吧。”
“杨老师特意说了,不让买,买了轰我们出去,我给他儿子买了个手办,就当我们俩一起的。”
“你想得还挺周到。”
付嘉言笑了笑,又说:“我这么优秀,有的人都不考虑一下,真没眼光,你说是不是?”
王婆卖瓜,还要自吹自擂,他有何异。
但他没推销出去,谢蔲把头扭到一边,说:“有的是人会考虑,干吗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森林一大片,就看得上这一棵,我有什么办法?”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操着一口方言说:“什么森林啊,树的,你们小年轻,喜欢就在一起呗,哪有那么多纠结的。”
付嘉言说:“没事,我还在追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谢蔲一言不发。
付嘉言付钱,也是先把伞撑开,才接她下车。
司机说:“妹子,这男生对你多体贴啊,好好珍惜,别等到以后又后悔。”
车开走后,付嘉言说:“我知道你顾虑很多,反正我会让你安心的,你慢慢接受也没关系。”
“你知道什么?”
“大概听说你爸妈离婚了。”
谢蔲抬眼看他,“柴诗茜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啊?”
付嘉言摸了下鼻头,“无意间听到的。”
一看就是心虚。
谢蔲又不傻,生日那天在体育馆,他出现在外面,只有可能是柴诗茜通风报信。
她也懒得说他,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往前走,付嘉言跟上。
“你知道吗,其实人生就像一片森林,弯弯曲曲的小道,还有很多地方,穷极一生,你也无法踏入。也有可能,你一直在同一块地方打转,走不出来。”
付嘉言认真听着,她语气平静地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原地转圈圈,无头苍蝇一样。”
她侧过眼看他,“在十八岁到来时,所有人都恭喜我成年了,可怎么没人告诉我,这是这么迷茫的一个年纪?”
付嘉言说:“谢蔲,你还有大把试错的机会,你怕什么,直接往前闯就是了。”
“在这个没有托底的世界,每一步,都像走在玻璃桥上。尤其是我父母离婚后。”她顿了顿,“但是你……”
小小年纪,母亲抛下他,父亲又去世,若不是有姑姑一家,他会变成什么样?
像奇迹,少年除了可以拥有无限挥霍的年轻和光阴,还有对抗世界的英勇。
“所以你觉得我们没有未来。”
付嘉言挡到她面前,“现在说誓言,太轻浮了,那就这样,你不用对我的感情负责,等你走出来了,再谈,行吗?”
谢蔲扯了下唇角,笑得很淡,“哪样?炮友吗?”
“说好听一点——男朋友预备役。”
也不好,像备胎,他又说:“实习考察期?有转正机会的那种。”
盛夏的光,盛夏的风,躁动不安。
心在胸口鼓噪。
她听到她自己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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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道跃得知他们要来,特地买了新鲜的当季水果,荔枝、葡萄、芒果,摆满一桌。
收到付嘉言送的手办,小男孩特别高兴,一口一个“嘉言哥哥”,亲昵地喊着。
杨道跃说:“你也还是个学生,花冤枉钱干吗呢?真是,你每次给他买这些有的没的,他都恨不得认你当亲哥了。”
付嘉言说:“谢蔲出了份的,摊下来没多少的,他喜欢就好嘛。”
他撸了下小男孩的头,“快,夸夸这个姐姐。”
小男孩对谢蔲说:“姐姐,你好漂亮,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付嘉言乐不可支,谢蔲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