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酒精麻痹神经,没有暗光烘托氛围。
一切都是坦荡的,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
如果她引狼入室,那么这无异于以身伺狼。
谢蔲耳根微红,闭上眼睛,脚趾头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他又去亲她热得汗涔涔的脸,从酒窝,到眼皮,又绕到耳后。他呼出的每一道气息,就这么不遮不掩地腐蚀她的皮肤。
一寸一寸。
人的本性就是贪婪,不知餍足。欲望在起头之际,如不及时遏止,任其壮大,便会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局面。
处于精力旺盛的年纪的男女,初尝禁果,得到畅意,难保不会变得不理智,一而再再而三。
势必需要一个人来叫停。
谢蔲看着他的鬓发,修建得锋利,一如他的性格,她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伸手,抵着他的胸口,“放我下来。”
付嘉言舍不得,还是抱她落地。
谢蔲好热,她掬起一捧冷水洗脸,扯两张纸巾,吸走水珠。
镜子中的女生,唇被吻得发红,类似于熟透的樱桃,眉眼含情,昭示着,刚才她并非不为所动。
出去看见付嘉言捧着白瓷碗,将绿豆沙喝得底儿掉,用行动说“很好喝”。
吴亚蓉婚后才在空闲时学会厨艺,却不比外面做的差。
他问她:“你爸妈工作忙,经常不在家,你以前怎么过的?”
暑热炎炎,谢蔲又捧出水果,盐水冲洗,摆盘,“我小学是爷爷奶奶照顾,初中寄宿。”
“这么说,我们还挺同病相怜的。”付嘉言想洗碗,她接过,“我来吧。”
他接着说:“我妈嫌我爸工作忙,顾不了她,那时候我生了场大病,还因此休了一年学,住院费都是东拼西凑借的,她不能工作,整天守着我,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蔲没作声。
“后来我出院,生日第二天,她一声不吭就走了。那之后,我差不多就是在姑姑家长大的。”
听完,她顿住,关了水龙头,侧头看他。
“三毛说,世上的悲剧大多和金钱脱不了干系,”付嘉言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又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俗套故事?”
谢蔲摇头说不是,陈毓颖还说她父母的事狗血呢,故事里的人轻描淡写,故事外的人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付嘉言耸了耸肩,“没有跟你卖惨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付嘉言也没那么好,就是一个没爹也没娘的普通人,还可以称作有些可怜?喜欢不是信奉神明,如果不能包容缺点,是不是就说明,压根不够喜欢?”
他是在回应她上午说的那句,你会发现,谢蔲没那么好。
付雯娜一家子人很好,故而付嘉言小小年纪,失去母亲,还能成长得这么好。
他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慷慨大方,若将谢蔲比作冷淡的冬天,那他就是热烈的夏日。
可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们是同类人。
谢蔲甩了甩手上的水,拿两根金属水果叉,将水果盘递给他。
付嘉言叹口气,说:“还以为能牵动你的恻隐之心呢。”
“强者不喜而恒强,弱者不悲而终强,你好像不需要我心疼。”
话虽如此,但是,“你的嘴那么软,怎么说得出这么硬的话呢?”
“……”
“高二开学演讲,还有百日誓师大会,听你的发言,我就知道,你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红楼梦》里讲“女子是水做的骨肉”,世人常觉女子柔弱,而老子的《道德经》提出: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谢蔲便是如此。
付嘉言笑了,“奇怪,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大雪压不垮,大火烧不尽的样子。
付嘉言走前,留下一条手链,银质的,说是赔她的。
谢蔲恍然想起,酒店那晚,手腕上戴着一根皮筋,走时就不见了,敢情是被他偷了。
晚上,谢蔲出门遛狗。
她放暑假闲着无聊,向孙爷爷要了“遛狗权”,每晚带大黑出去遛弯子。
谢蔲是它的老熟人了,刚开始她牵不动,次数多了,它也会迁就她的速度了。
“谢蔲。”
她循声而望,居然是秦沛,他也牵着一只金毛。
这座公园夜间很热闹,老老少少,散步的散步,遛狗的遛狗。
再走一段路,便到一中了,碰见同学也不足为奇,就是不知道怎么了,难道黄历上写着今天适合偶遇吗。
“好巧,这是你家养的?”
秦沛摇头说:“算是暑假工吧,我在给初中生辅导功课,他家养狗,问我愿不愿意帮忙遛,给三十块钱一次。”
谢蔲心念一动,“你从哪里找的家教呀?还有学生需要吗?”
“别人介绍的,给点信息费就好,一般是一两百。不过,你还要做家教赚钱吗?”
谢蔲说:“我又不是富二代,挣点零花钱也行。”
父母在三甲医院兢兢业业工作多年,自然短不了她的吃喝,但眼下成年了,有能力找兼职,也不好一直花父母的钱。
“你这个‘市理科状元’的名头摆出去,别人肯定抢着要。”
金毛闹腾得很,想往前冲,秦沛快牵不住了,匆匆地说:“到时我帮你问问,手机联系。”
“好,谢谢。”
第二天,谢蔲收到秦沛的消息,一名准初三学生,想补数化物,一小时一百块,每次三个小时,先试讲一次课。
她加了家长联系方式,约好第二天去试课。
很巧的是,家长给的住宅地址,和柴诗茜家在同一个小区,就是隔了两栋楼。
家长不在家,让小孩在小区门口接她。
教的小孩叫蒋子珺,小名俊俊,胖胖的,挺可爱的,一上来就问她是不是谢老师。
谢蔲不习惯,说:“我没比你大几岁,叫我姐姐就好。”
蒋子珺说:“妈妈说,让我对老师礼貌一点。老师,听说你考上A大,好厉害啊。”
“还在录取阶段,不能算‘考上’了。”
“那也好厉害,比我认识的一个哥哥还厉害。”
说话间,就到了蒋子珺家。
家中只有一个保姆在,她端了水果饮料招待谢蔲。
三个小时,讲三门课,倒也不辛苦,因为要带着他做题,初中题对她游刃有余,一下午很快过去。
谢蔲给家长汇报了内容,对方也爽快,直接打钱过来。
保姆留她吃饭,热情太甚,她推诿不过,饭桌上,蒋子珺跟他的好朋友打电话。
“我刚刚才上完课,是个漂亮姐姐……嘉言哥说他没空,我吃完饭马上去。”
他挂了电话,狼吞虎咽地扒饭,谢蔲定了定,问:“俊俊,你刚刚说的是,付嘉言?”
蒋子珺抬起头,“谢老师,你认识嘉言哥?”
“我跟他一个班的。”她又问,“他为什么没空?”
“他在做体能训练什么的吧,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就是打球认识的。”
谢蔲“哦”了声。
蒋子珺说:“谢老师,嘉言哥在你们学校,是不是挺有名的啊?我朋友好崇拜他的。”
“是很有名。”
从一定程度上说,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他的名字和照片经常登榜。
“那谢老师你喜欢他吗?”
谢蔲呛了一声,“他又不是人民币,人人都喜欢。”
蒋子珺困惑:“你们女生不喜欢他那样的吗?人民币又没嘉言哥好看。”
“……”
三岁一代沟,她怎么跟十五岁的小孩不在同一频道呢。
吃完饭,蒋子珺从冰箱拿了瓶饮料,说:“谢老师,我要去打球,我送你出去吧。”
路上,他还在同她打探付嘉言的事。
过了夏至,这会儿太阳将落未落,不那么晒了,天还亮堂着。
正说着,突然飞出一只虫子,扑棱着翅膀,黑乎乎一大团,谢蔲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躲。
蒋子珺笑着说:“谢老师,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虫子啊?”
亏她还觉得他有礼貌,结果还是不成熟的小屁孩,正要反驳,后面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怎么了?漂亮女孩的事你少管。”
谢蔲急促的心跳尚未平复,蒋子珺先反应过来,兴奋地喊道:“嘉言哥!”
“俊俊,好久不见啊,”付嘉言薅了把他的头发,“长高了?”
“对啊,快一米七了!”
付嘉言看向谢蔲,“你怎么在这儿?”
蒋子珺嘴快:“我妈请谢老师给我当家教。”又问付嘉言,“嘉言哥,去打球不?”
“我要出去,就不打了。我送她吧。”
“好吧,那嘉言哥,谢老师拜拜。”
出了小区,付嘉言问:“你怎么回?”
谢蔲说:“坐公交,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也没多远。”
“没事。”
“你不是有事吗?”
“去超市买点东西而已,不打紧。”
诚如他所说,他的打扮也很随意,白T恤、黑裤衩、凉拖,两手插着裤兜,姿态懒散。身上有淡淡香气,似乎刚洗过澡。
具体怎么形容呢……很没有一中风云人物的气质,再来一把蒲扇,就有公园乘凉的老大爷的范儿了。
谢蔲知道就算再拒绝,他也要跟着,就随他了。
付嘉言目光下垂,落在她的手腕上,嘴角扬了扬,说:“挺适合你的。”
素净的款式,跟那根皮筋相仿,挂着一个樱桃吊坠,红红的两小颗。
她拨了拨手链,“俊俊说,你最近在搞体能训练?是警校招生要求吗?”
“警校体测标准不高,我只是在锻炼。”
谢蔲随口说:“你们男生都这么追求身材吗?”
“倒也不是,主要是某些人喜欢看,目不转睛的那种。”
“……”
第49章 发狠
付嘉言就差点名道姓了。
谢蔻应该纠正他:仅仅出于好奇, 而非好色。
但话到嘴边,又成了:“脱都脱了, 还不给看吗?”
付嘉言笑了, “好好学生谢蔻,自解开那道禁锢起,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吗?”
谢蔻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标榜过自己。”
“好学生”其实是一道束缚, 她在旁人眼里,已经有了这么一个标签,考得太差, 或干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大抵会惊掉他们的下巴。
付嘉言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叛逆很需要勇气。”
“酒壮怂人胆么, 得多亏那天的酒。”
尽管不后悔, 但现在回想, 也要感慨于当时的大胆。
人的一生会干出许多一念之差的事, 意思即, 重来一次,她未必会主动亲他, 问他有没有带身份证。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付嘉言比她直接得多,“前天没喝酒,你为什么不拒绝我?”他托起她的手腕,“还戴上我送你的手链。”
难道说“我喜欢你亲我”吗?谢蔻抽走自己的手,“顺势应时而已, 而且你说这是赔给我的。”
重音落在“赔”字, 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
“说句喜欢我会死吗?”
谢蔻听若惘闻, 径直往前走。
付嘉言挡在她前面,让她眼睁睁看着需要搭乘的公交开走, “走了就走了,大不了我送你。”
她放弃了,看他,听他说:“谢蔻,你想玩,麻烦也认真点吧。”
夏天多恼人,没完没了的蝉鸣,没完没了的热。
还有少年眼里的执着。
人们盼一场雨带来降温,他却盼她燃一场火,让彼此沸腾。
玩?她可以不用付诸感情,真心,满足她的精神欲望。
谢蔻说:“你是送上门让我玩吗?”
她按在他的肩上,捏了捏,感受他连日的锻炼成果,抬眼,笑了,眼底如光斑在湖面跳动,“那付同学,你给我看看呗。”
至于后来怎么去的酒店,过程比较复杂,两个人两手空空,付嘉言折返回去取东西,又陪谢蔻回家。
这次是有完全准备的,当然,再也不能再将锅甩给酒精。
谢蔻的表姨做手术,她离婚后未再嫁,子女去了外地上学,在Z市没什么亲人,这几日吴亚蓉便常常留在医院照顾她。
这便给了付嘉言趁虚而入的机会。
一个大男生,找理由搪塞家里,夜不归宿,也是轻巧的事。
他们就像普通的情侣,久别重逢,亟需通过某件事,来倾诉对彼此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