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淑连连推辞,但翠珠已依言到了她身侧。玉淑无奈谢过恩,由翠珠领着出了长宁宫。
“竹烟,你觉得那位丽美人……”
竹烟瞥了眼窗外,见翠珠离殿中还有一段距离,便压低了声音道:“婢子以为,那位既是西夜送来的,定不简单。”
宋清安不置可否,瞧着翠珠就要回了,道:“看着吧,她定会弄出好一场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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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安去丽美人的依兰阁时,丽美人正好在里头。
她是西夜人,不通中原语言,是以平日几乎和身边人没有交流。连和梁帝相处时,也基本不说话。
见宋清安来,丽美人显然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绣样,便要与宋清安见礼。
“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
宋清安一张口,丽美人便怔在了原地。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清安。
“你大概并不喜欢他给的称号,我该怎么称呼你?”
丽美人张了张嘴,竟是说话了:“公主叫我阿芍就好。”
丽美人的声音也如其人般动人,甚是动听。
宋清安眸光微动,她想到了小芍。
“你们先下去吧。”
那些宫人对宋清安倒很是听话,立时退了个干净,竹烟亦退出去守在了门外。
“公主为什么会……?”
“闲来无事学过一些。”宋清安拉着阿芍一同在坐榻上坐下,“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不必紧张。”
阿芍唯唯应过,便没再作声。
“阿芍,你一人在梁宫中……可还习惯?”
阿芍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清安喃喃自语般:“也是……这样的地方,你又怎会习惯呢?”
“阿芍,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
宋清安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泥偶。
那是上回耶宁阿初赠给她的,是西夜独有的一种泥偶,但在西夜那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当时宋清安便觉得,这东西应当不是给她的。
果然,阿芍在见到泥偶时眼瞳微微睁大,直到宋清安将东西塞到她手中时,阿芍才回了神。
“公主怎么会有……”
“是你们二殿下托我转赠给你的。”宋清安信口一诌,还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拖了这么些天,也是我不确定阿芍是否真的会想西夜。”
“但……”宋清安顿了顿,“我听闻阿芍都没个人说话,便觉得不管阿芍是否真的想,这也算是个能慰藉的东西吧。”
宋清安说着,轻柔地合拢阿芍手指,让她将泥偶握起:“阿芍今后若觉无聊,可以随时派人到我宫里来,我能陪你说话。”
阿芍眨了眨眼,随后看向宋清安,碧蓝的眼瞳此时更如水洗过般,仿佛有波纹荡漾。
“那我先走了。”
宋清安温温一笑,起身便要离开。
“公主!”
阿芍在其后唤她,宋清安脚下一顿,回身看去。
但见阿芍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道:“妾,谢过公主。”
她虽不懂中原话,但待了这些天,也勉强会了几句。
宋清安怔了怔,随后一笑:“不是说过吗,阿芍不必与我多礼。”
她的离开与来时一样突然。阿芍坐回了榻上,盯着掌心的泥偶出神。
第41章 宋清澜
秦州奏报到达京城时,也正好是宋清澜入京的那天。
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如一记炸雷惊醒了整个朝堂。
柳相面色有些难看,听那奏报的意思,分明是宋清怀立了大功。若再让他做点什么,梁帝不召他回京都不行了。
素日梁帝上朝都昏昏沉沉的,这一日也来了些精神,问道:“现在秦州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邱巡抚与二殿下尚在养伤,西夜一直都派人来要求议和还人。”
“那让谁去议和呢……”
梁帝喃喃,姜太师持笏出列:“陛下,臣以为,可派二殿下前往。”
“那达和将军既是二殿下擒的,让他与西夜人和谈最合适不过。”
“太师此言差矣。”柳相亦出列道,“二殿下虽立有大功,但年纪尚小,恐难当此任。西夜人狡诈,二殿下若是被蒙骗损害了大梁的利益,那该怪罪谁?”
姜太师转向柳相,面色冷然:“那丞相以为,可以派谁?”
“自然是那秦州巡抚。”柳相看向梁帝,恭敬道,“邱巡抚在秦州十数年,对西夜自是了解。让他去也能更稳妥些。”
“丞相方才可曾仔细听了奏报?”姜太师皮笑肉不笑,“邱巡抚说,退敌之策,乃出自二殿下。连邱巡抚都肯定的人,如何不能出面议和?”
“战场之事又岂能与此等同!”
柳相冷哼一声,语调冷硬,毫不退让。
“够了。”
梁帝声音不大,却让争锋相对的二人瞬间息声。
自宣王入京以来,梁帝便看柳相几多不顺眼;何况最近又有柳绮筠的事在,他更是一听柳相说话就心烦。
他沉吟片刻,道:“那人既是清怀擒的,便让他出面去与西夜谈吧。”
“陛下……”
“务必传达朕的意思,要好好挫挫西夜的锐气!”
不等柳相继续争辩,梁帝又补充道,就此一锤定音。
裴卿立在一旁低声与梁帝道:“陛下,西夜使团应当尚在大梁之内。”
梁帝皱了皱眉:“那又如何?”
“陛下,西夜使团,不正是西夜人吗?”裴卿勾了勾唇:“使团有多少人,我们最是清楚。既然如此,何不要求西夜允许使团与二殿下议和?”
梁帝闻言,浑浊的眼睛竟也亮了亮。
“正是!”
他大手一挥,当即便下达了两道旨意。
第一条,命宋清怀与西夜议和。
第二条,要求与使团议和,否则不放人。
梁帝本还想下达第三条召宋清怀回京,但柳相称秦州事宜尚未解决,还是等尘埃落定后再提。
梁帝虽不待见柳相,但也觉得此言还有些道理,便没再提。
廷议就此散去,昔日姜太师总被柳相压一头,今儿倒是扬眉吐气了。经过柳相身边时,姜太师挑衅般冷哼一声。
柳相盯着姜太师背影,恨恨一甩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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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和公主到——”
伴着传呼声,浩浩荡荡的仪仗停在了长乐宫外。宋清澜起身下辇,娇艳的面容看似镇定,但她急匆匆的脚步还是暴露了真实的心思。
她原是先去了崇明宫,但梁帝大抵是恼她先斩后奏的举动没有见她。是以宋清澜没在崇明宫外等多久,便直接回了长乐宫。
先前发生在宫中的事,她这一路已听人说了。宋清澜都不消想,便知其中该有宸妃的手笔。
“母亲!”宋清澜疾步入了庭中,见到等候着的柳绮筠,忍不住呼出声。随后她深吸一气,提起裙摆跪到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身后跟着的侍从乌泱泱跪倒一片。
“清澜拜见娘娘。”
宋清澜垂着头,鼻尖泛起酸涩。
“快起来。”柳绮筠心疼不已,连忙将宋清澜从地上扶起,她细细看着宋清澜的面容,“兰儿瘦了,可是在临州受了委屈?”
“没有的事,子淮待我很好。许是一路奔波,难免清减些。”
子淮是驸马谢和辰的字,谢和辰仍旧在临州。
宋清澜小声宽慰自己的母亲,与她一同入了殿内,众侍从便在殿外等候。
柳绮筠屏退宫内众人,只留了芙夏伺候。她拉着宋清澜的手在榻上坐了,担忧道:“你怎么这般不管不顾就来了,还好陛下不怪罪,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宋清澜叹了一气,道:“若非事态紧急,我当然不会这样。先不提这个了,母亲这几日还好吗?”
说起此事,柳绮筠扯了扯嘴角:“托她的福,我可清闲多了。”
“我都听说了,母亲放心,她不会得意太久。”
宋清澜紧了紧握着柳绮筠的手,压低了声音。
“对了母亲,我在临州就听说了。父亲……封了三妹妹昭定公主?”
柳绮筠一听便想起自己被宋清安接连摆了两道的事,一时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是……你这三妹妹,如今可能耐着。”
柳绮筠接过芙夏递来的茶盏,凤眸凛然:“你以为,就一个宸妃,能让母亲这样吗?”
宋清澜眉心微蹙:“母亲的意思是……不应当吧?”
在宋清澜印象里,出事以前的宋清安就是个单纯不知事的,还过分皮了些;出事之后倒是转了性子,以宋清澜的猜测,大概就是变得软弱内向了。
至于其他的……宋清澜从未想过。
柳绮筠侧眸睇了一眼:“那是自然。宸妃与我这么多年,何曾赢过我?”
“兰儿,你别小看她。你三妹妹和她母亲,像,却又不像。”
柳绮筠轻轻吹了吹茶水面上的热气,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想起几日前芙夏去过针工局后带来的消息,她便一阵后怕。没想到……竟连这么不起眼的都没躲过去。
宋清澜虽不十分信,却还是听柳绮筠的话的。是以她应承下来,一边暗自盘算着该与宋清安见一面。
“三妹妹……如今还住在那儿吗?”
“是,不过……大概很快就该迁宫了吧?”柳绮筠挑了挑眉,“毕竟六宫之权如今在宸妃手里,她总不会太亏待了。”
“你要去见她?”
柳绮筠自是知道宋清澜这么问的目的。
宋清澜缓缓点了点头,便听柳绮筠轻笑了一声:“也是,毕竟是姊妹,你这做长姐的也该去看看。”
“但是兰儿,你记好了,你这次回京不是为了母亲的事。”柳绮筠收起笑,神色肃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母亲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宋清澜见柳绮筠少有的严肃,也直了身子认真道:“母亲放心。”
她回京来,的确是与柳绮筠无关的。
她的小姑子,也就是谢和辰的妹妹谢和思不见了。
谢和思原是在上元节前来的京城,不曾想在灯会之后,谢府的人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谢和思了。
不曾报官的原因是……谢和思还在失踪后往临州传信。谢府的东西特殊,那信确是出自谢和思之手无疑,看上面的意思,这大概就是她的一次出逃。
宋清澜与谢和辰虽因此放了些心,但还是要将谢和思给寻回。
京中寻人总是宋清澜更方便些,得到消息没多久,宋清澜便出发往京城来了。
第42章 回京
“长姐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备些东西招待长姐。”
听得身后柔婉女声响起,宋清澜收回神,看向了殿门口,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
多年不见,她的三妹妹竟也这般亭亭玉立了。宋清澜笑了笑,上前几步迎上宋清安,互相道了万福。
“难得回宫来,你我姊妹又多年不见。我便直接来了,清安不会怪我吧?”
宋清澜执着宋清安的手,笑语盈盈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眼前人今日穿了件牙白色妆花小袄,坠了白玉耳环,头发简单盘起插了珊瑚头簪,颇为素雅。
“长姐说笑了,这边坐吧。”
宋清安笑了笑,牵着宋清澜坐下。方才来时她便看见殿外侍立了许多陌生面孔,想来都是她的长姐带来的人。
“竹烟,你下去吧,我与长姐说说体己话。”
竹烟应声出了侧殿,还将殿门带上了,一时殿里暗了些许。
两人皆未开口,宋清安兀自泡起茶来,清香逸散,连宋清澜都忍不住闭眼嗅了嗅。
“三妹宫里的茶好香啊。”
宋清安正沏好一杯,闻言便递给宋清澜:“多谢长姐夸赞,长姐快试试。”
宋清澜捧起茶盏,正要喝前问了一嘴:“三妹这茶是哪儿的?”
宋清安动作慢条斯理,答道:“是宸妃娘娘送来的,娘娘说呀,这是临州培出的新茶。”
宸妃?
宋清澜动作一僵,眼前这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小啜了一口,只觉膈应得慌,没再多喝便放下了茶盏。
宋清安觑着她神色,见她又看过来,赶紧低下眼睫掩去眸中笑意。
“确实是好茶。”
宋清澜勉强赞了一句,宋清安也没接话,殿中又安静下来。
宋清安这样明晃晃的,究竟是和宸妃有瓜葛,还是没有?
宋清澜压下心中疑惑,耐着性子等宋清安开口。
后者终于慢悠悠地沏好了茶,抬眸看了宋清澜一眼,浅浅笑道:“那是自然。”
“长姐急着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什么话,莫非无事便不能来看你了吗?”
宋清澜嗔怪道,很是亲近地要去握宋清安的手。宋清安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手捧着茶盏,让宋清澜摸了个空。
“长姐此番回得突然,总不能是急着来见我的吧?”
宋清安语中隐隐带刺,却让宋清澜心下稍松。
若宋清安当真表现得毫无芥蒂,她便要觉得母亲所言大抵是真的了。
“你我毕竟姊妹一场,我纵是因其他事而来,也该来看看你。”
宋清澜毫不介怀地笑了笑,起身道:“不叨扰了,我先走了。”
“长姐慢走。”
宋清安恭敬地一福身,却是毫无挽留之意。宋清澜也没在意,像是看闹脾气的小孩般怜爱地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离开了。
直到宋清澜最后一个仆从的影子抹过回廊,宋清安才直起身子,面上敛去了所有情绪。
长姐来此……只怕是来试探她和宸妃究竟有什么关系的。
可她回京究竟要做什么?
宋清安垂眸凝神,忆起宋清澜还在殿中时,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
能让她这长姐感到疲惫的,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啊。
难道是她临州的人在京中出了什么事吗?
若是如此,倒不用太担心长姐那儿会节外生枝了。
“公主,玉淑姑娘到了。”
宋清安眼睛一亮:“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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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
邱文华在战中被砍伤了一条手臂,这几日都在静养。宋清怀虽有些小伤,但与邱文华比起来可好多了。
正逢医官来给邱文华换药,为转移注意力,邱文华便与宋清怀搭话。
“二殿下,那西夜的将军,不用派人去审一审吗?”
“不必。”宋清怀温温一笑,“晾着他才能让他心急,让他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