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侧眸望去,他背光而立,眼睛比平日好像更黑了一些。
“多谢裴掌印。”
她柔声谢过,将手搭了上去。
“咱家留下的礼物,公主可收下了?”
裴卿一手替她掀开车帘,顺势与她耳语。
宋清安完美的表情上隐隐出现了裂纹,她深深望裴卿一眼,几乎是挤出字句来:“……裴掌印的心意,自是好生收下了。”
裴卿愉悦低哼,视线梭过其颈间:“过些时候,咱家再来寻公主。”
不等宋清安问,他便放下车帘离开,面上又恢复了冷然神情。
竹烟这才敢上前,隔着帘子,她与宋清安禀道:“公主,要婢子进来吗?”
宋清安默了一时,想道纵使竹烟在里头,若裴卿来了,也定会将她支使出去。与其让竹烟亲眼见裴卿进来,还不如干脆就让她在外头。
思及此,宋清安幽声:“不必了。”
车轿外不时有宫人经过,宋清安端坐在软垫上,露出犹疑之色。
似是经过好一番斗争,她抿紧了唇,眉间蹙起,一手探入了袖中。
银色小铃静静躺在掌心,一端还连着一条红色丝线。丝线自她指间垂落,宋清安凝目瞧了一会儿,脸悄悄红了。
她深吸一气,飞快将此收回袖中。
礼物?呵。
第105章 回宫
车马将行前,宋清安的轿厢被人轻轻敲了敲。
她掀起小帘望去,见到并不陌生的一人。
“二王子?”
宋清安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他会这时候来寻她。
“父亲说公主不曾收下赔礼,特让我来交给公主。”
耶宁阿初笑意温和,一旁的侍从打开紫檀匣向宋清安递来。
她只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二王子费心了,交给我的侍女就好。”
竹烟应声上前接过紫檀匣,宋清安正想放下帘子,耶宁阿初却伸手将帘撩开。
“公主对阿兰,是否太过了些?”
这一句是用西夜话说的,宋清安提了提嘴角:“二王子原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并无此意,只是想提醒公主,做事别太绝了。”
若只听语气,耶宁阿初当真是恭敬极了,但这也只能瞒过不懂西夜话的大梁人而已。
宋清安没再看他,精致侧脸透出明显疏离:“二王子还是先管好自个儿吧。”
耶宁阿初偏头望一眼面色不善的羽林卫们,笑一声放下了帘子。
“公主,后会有期。”
他清朗声音渐被风吹散,宋清安蹙了蹙眉。
此人心机深沉,一肚子坏水。要不是没有合适人选,她万不会与虎谋皮。
谁要跟他后会有期。
不过……先前宸妃给她瞧的东西,好像不止那一个匣子?
宋清安略一想,便知大概姜芷自己昧下了一些。
也是,她那般羞辱他们,能依旧照前送礼才奇怪。
左右她也不在意这些,他们敢送,她还不敢收呢。
车驾轻晃,踏上回宫之路。
总算是无人打搅了,宋清安吐出一口浊气,将前襟解开了一些。
半掩领子的衣裳在这时节还是有些热,宋清安在人前还能做出若无其事模样。至于无人之时,她便放松了些。
她仍留了个心眼,没将衣襟彻底敞开。
裴卿他……昨夜好像说了什么?
宋清安指尖捏着领口,脑中忽地闪过些只言片语。
她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记起裴卿原句。
宋清安撇了撇嘴,没当回事。
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吧……不然她怎么会忘记。
至于裴卿说要来寻她……宋清安看了一眼车帘,默默坐得离那里远了一些。
然直到回了宫城,裴卿都不曾出现过。
车驾已缓缓停下,接各宫主子的轿辇也已分别候在了外头。
竹烟上前撩起车帘,便要扶宋清安下来。
“公主。”
裴卿却在此时再度出现,竹烟顿了顿,便撩着帘子退到了一旁。
“裴掌印有何事?”
宋清安坐在轿中侧目看来,显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昔日她也曾这般……在轿外求见裴卿,不想如今,两人所处之地竟已互换了。
裴卿立在外头,长身如玉,狭长眼眸如蛇一般:“咱家……送公主回宫。”
宋清安闻言低头一笑:“这点事,还是不劳烦裴掌印了吧?”
裴卿眯了眯眼,一手摩挲着玉扳指:“咱家也不想,只是陛下有令,还请公主莫要为难咱家。”
梁帝?
宋清安心中疑惑,却也知裴卿不会以此事诓骗自己。
她低敛眉目,矮身向外去。
裴卿已向其抬了胳臂,宋清安正想扶上去时,裴卿却手臂一动,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下来。
宋清安一惊,下意识环顾四周。幸好天色已晚,又因为裴卿在此处,并无几人敢往这里看来。
虽然有许多偷偷打量的视线……但他们有所顾忌,都不会仔细瞧,也就不曾发现此处异样。
宋清安面上镇定,心口却跳得厉害。
她试着挣了挣,却发现裴卿握得极紧,半点动弹不得。
生怕动作太大被人瞧出来,宋清安没敢再动,却是暗暗道:“裴掌印……”
她的话倒真起了些作用,裴卿低目瞧她一眼,手上力道稍松。
宋清安微怔,刚想收回手,却又被裴卿拉住。
这一回,便是十指相扣。
她面色微微僵硬,心中暗自后悔。
想要裴卿松手是没可能了,宋清安认命般想道,一面向裴卿挨近了些,好让宽大衣袖遮掩彻底。
竹烟紧跟上去,她当然看清发生了什么,连忙在二人身后挡住来自各人的视线。
幸好轿辇就在不远处,虽然两人挨着走怪异了些,但只有这一段距离,便也不算显眼。
直到宋清安坐了上去,裴卿才松了手。临前,他还颇依依不舍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又招来宋清安一瞪。
裴卿不甚在意地别过视线,走在了轿辇旁。
这一幕幕落在旁人眼里,登时引起无数猜测。
陛下令裴卿送公主……莫非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姜芷还未走,站在原处若有所思。
她想起梁帝戏说般提起的公主婚事……
初的确是戏说,可到后来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若不是裴掌印打断了……
难道陛下真有此意了吗?
姜芷一面上了轿辇,一面盘算着要与姜太师去一封信。
—
到了明光宫,宋清安本不想让裴卿进殿。但其灼灼眼神刺在她身后,简直如芒在背。
“裴掌印辛苦,不如用了晚膳再走?”
宋清安挂起柔和笑意,见裴卿一扬眉,颇为愉悦道:“公主盛情,咱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翠珠与卓宁都是跟着轿辇的,他们本以为宋清安与裴卿间不过客气一番,不曾想裴卿当真应下,一时都有些愣神。
竹烟颇同情地看了二人一眼,提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传膳。”
“是是。”两人连连应过,赶紧走了进去。
宋清安睇一眼裴卿,先他一步进了宫内。裴卿舔一舔上颚,随之而入。
有他这尊大佛在,都不消宋清安下令,殿中宫人便都退了个干净。
竹烟本还想留下,但在收到宋清安眼色后,也顺从离开。
“公主想问什么,也等用完膳后吧?”
裴卿漫不经心说着,一面给宋清安夹了一筷鱼:“围场尽是些油腻肉食,公主该吃腻了吧。”
宋清安的话便被裴卿三言两语堵了回去,她闷闷瞧着碗中裴卿夹来的菜,不情不愿尝了一口。
“天下可没几人能让咱家伺候。”
裴卿幽幽看向她:“莫非公主还不高兴吗?”
“裴掌印……我这不是有些累吗。你也知道,昨夜不曾休息好……”
宋清安作出可怜相,细声细气说着。
“也是,毕竟公主连答应过咱家的话都记不清了。”
裴卿放下玉箸,目光梭过其颈上衣领。
第106章 无耻
宋清安眸光微动,觉察出些不对劲。
她真的忘了什么?
但宋清安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谁知裴卿会不会借题发挥,做些别的什么。她低目避开裴卿视线,幽声:“怎会,裴掌印的礼物我还好好收着呢。”
她说着,一边将手探入袖中,牵出那银色铃铛来。
“公主居然将这东西放了一日吗?”
裴卿望来的眼神带了十足戏谑,他拉住宋清安握着铃铛的手,向自己方向扯来:“早知如此……咱家便与陛下自请随行公主车驾了。”
她被裴卿拽了个趔趄,俊美面庞在眼前骤然放大。
“裴掌印,就不怕陛下起疑心吗?”
裴卿的容颜,哪怕见过多次,近看时依旧那般摄人心魄。宋清安失神一瞬,艰难别过了眼。
“是吗?”
裴卿嗤笑,指腹暧昧摩挲她皓腕:“只要公主不提,谁敢发现呢?”
“那我若是……偏要提呢?”
宋清安两腮微红,嘴上却不愿落了下风。
裴卿不语,只用手指拨弄了铃铛,听它发出一串清越铃响。
“咱家很喜欢它的声音,公主可愿让咱家多听几回?”
于是裴卿眼见着宋清安的耳朵也红了些。
真无耻!
宋清安心中暗骂,先前听闻裴卿从未近女色,又是那般冷情狠戾,何曾想到他如此恶劣。
“……裴掌印,还是等用过膳再提吧。”
宋清安强自镇定下来,一面动了动手想抽出来。
“昨日公主唤咱家名字时,可不是这般生分。”
裴卿颇为遗憾道,将铃铛从她手中抽走,随后松开了她。
宋清安此时无比庆幸将竹烟遣了出去,裴卿这无耻之徒,可不会顾及是否还有旁人在。
她轻咳一声,装作没听见裴卿说了什么,默默又吃了几口。然裴卿在其身旁把玩着铃铛,一声一声缭绕在耳畔。
宋清安终是忍无可忍,侧目睨去:“……裴掌印。”
裴卿漆眸隐隐含笑:“公主不觉得很好听吗?”
“我看裴掌印这般闲情逸致,想来也不饿。”
宋清安哼笑一声,起身往内殿走去。
裴卿望了一会儿她背影,随即慢悠悠跟了上去。
离宫这几日,有翠珠等人打理,瞧着和走前无甚区别。宋清安在妆台前坐下,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自己,便开始卸去钗环。
脚步声渐渐靠近,宋清安却不曾挪动眼神半分,一手摸向发簪。
“公主想问什么?”
裴卿握住她手,带着她将发簪除下。
“陛下……为何要让裴掌印来?”
宋清安凝望镜中,眉黛轻抬。她早便想问了,哪怕其中有裴卿的意思,但也不过是他正好顺了梁帝的意思。
裴卿并未立刻回答,直至发髻上钗环全部卸去,长发如水披洒下,他才懒懒道:“咱家怎敢揣测圣意。”
镜中的宋清安抿了抿唇,狐眼眯起:“裴卿,这点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裴卿的手掌穿过她发间,自后捧住她半边面庞,随后他俯下身来,甚是亲昵地与她耳鬓相磨:“公主,有求于人,可不能是这般态度。”
宋清安没做声,裴卿放在她面上的手向后摸去掌心覆在了她后颈上。
“那……裴、掌、印,想要怎样呢?”
宋清安在念到那三字时刻意加重拖长,明明语气甚是不悦,偏她神情和婉,若只瞧镜中,倒像是在与情人低语。
“咱家不喜欢公主这身衣裳。”
裴卿摩挲着她后颈,一面幽幽道。
宋清安在镜中瞥他一眼,解开了前襟系扣。
外衫如云飘落,拢在脚边。衣领处还有些白色痕迹,像是粉蹭了上去。
裴卿满意低哼,直起了身子。
“现在呢?”
“咱家只是随口提了一嘴,陛下便答应了,没说旁的。”
宋清安偏头,满目狐疑:“就这样?”
裴卿颔首,但宋清安显然对这回答并不满意。
“那裴掌印觉得,陛下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公主别急,咱家还有想问的。”
裴卿将她头发撩到一边,露出细白脖颈。他的指腹于其上轻蹭,渐渐的,白皙上又出现红痕。
“那耶宁阿初……与公主说了什么?”
“我还以为裴掌印什么都知道。”
宋清安讥嘲他,后者也不恼:“咱家不过想听公主亲口说罢了。”
“二王子就是来送个礼,顺道……说一嘴郡主的事。”
宋清安说到此处,按住了裴卿在她颈上作乱的手。
“公主让她磕头,也不怕就此惹怒西夜吗?”
梁帝行宫中发生的事早就传扬了出去,如今可谓无人不知。宋清安闻言笑了笑:“怕什么,这不还有二王子吗?”
话音刚落,宋清安便觉颈后凉飕飕。
裴卿眯眸,甚是不悦:“公主便这般相信他?”
“裴掌印,用人不疑嘛。”
不知怎的,宋清安就是想瞧他那张冷脸上出现别的情绪。
裴卿甩开她手,冷声:“咱家可要提醒公主,耶宁阿初可不是什么合适人选。”
“难道裴掌印还有其他法子?”
她当然知道耶宁阿初并不是好的选择,只是此时此刻,他又是最好而唯一的选择。
宋清安站起身,自顾自绕到了屏风后,将其余衣衫除下换了就寝的宽松衣裳。
屏风后烛火招摇,将她的剪影映照其上。裴卿饶有兴致瞧着,看她长发如水中葳蕤荡开。
“公主这便要歇息了吗?”
屏风后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似笼了层雾般听不真切:“裴掌印不会连这点事都要管吧?”
她自屏风后走出,袅袅婷婷向裴卿来,眼神也似蒙了层雾气:“裴掌印呢……要留下吗?”
“咱家还得回去与陛下复命。”
裴卿拉过宋清安勾着自己腰带的手,将铃铛放入她掌心:“赵才人一事,公主记得小心些。”
“多谢裴掌印提点。”
宋清安现在看到这铃铛已有些麻木,她扯了扯嘴角,抬目看去:“裴掌印……不,裴卿,你觉得……若真有旨意要将公主出嫁,会是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