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石?”姜芷抬眉,似笑非笑看向柳绮筠,“敢问姐姐要卵石做甚?”
“本宫要些卵石侍弄花草,难道也有问题吗?”柳绮筠哼笑,到这时候,她怎会没有察觉到什么。
“其余各宫,便没有去过的吗?”梁帝缓缓道。
“回禀陛下,这……奴便不知了,但花房应该有记档。”
“那便宣花房的奴才来。”姜芷望梁帝一眼,得了准允后,这才下令。
宋清安揉了揉额角,感到些许疲乏。
“陛下,”她起身向上盈盈一福,“儿感身子不适,想出去透一透气。”
梁帝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左右这是后宫嫔妃的事,与她这公主本也无关,何况她身子一向不大好。是以,梁帝没多阻拦,一挥手随她去了。
宋清安谢过恩,回身向殿外去。
那么多人挤在一室,宫妃又是爱打扮的,各种香粉味杂在一处,早将她熏得头晕了。
她没有走太远,只立在廊下倚着栏杆出神。
竹烟静静侍立在其后,便听宋清安忽然问道:“赵才人宫里伺候的人……可有变动?”
竹烟心下疑惑,但如实回道:“婢子不知,若公主想知道,婢子让卓宁去探一探?”
“……晚些再去,眼下那地方,只怕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宋清安轻轻叩击着栏杆,眺向远处。
竹烟只当宋清安是在意赵才人小产,便也没往心里去。
“赵才人……是在偏殿吧?”
宋清安想起一开始就被支出去的赵才人,眼眸一亮。
“随我去看看她。”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竹烟忙跟了上去。
不似正殿的热闹,偏殿瞧着冷清许多。
门口把着两个侍女,见是宋清安,便也没有阻拦。
赵才人歪在软榻上,一旁小几上放了一碗汤药。
“才人怎么不喝药,再晚些该冷了。”
宋清安笑意盈盈走进,赵才人被突然的声音惊地蓦然睁开眼。
“公主……”
赵才人惊愕之后便想起身见礼,被宋清安按了回去。
“才人身子尚且虚弱,还是好好躺着静养吧。”
竹烟搬来一把玫瑰椅到宋清安身后,后者顺势在赵才人软榻边坐下,视线又挪向那碗药:“宸妃娘娘对才人当真挂念,还不忘给才人煎药呢。”
赵才人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般:“宸妃娘娘心善……妾万分感激。”
宋清安笑了笑,伸手端过药碗在鼻下嗅了嗅。
碗壁仍微微发烫,显然这药是刚煎好不久的。
宋清安一面不着痕迹打量着赵才人,眼见她在看到自己拿过药时,面上显露出些许紧张。
她充作不曾察觉的模样,弯了眉眼看向赵才人:“我替才人试过了,这药正好能入口。”
赵才人张口欲言,却被宋清安抬手制止了。
宋清安像是仔细思量了一番,随后道:“真是,我都忘了,才人如今这身子,却是不大方便自己喝药。”
“竹烟,”宋清安一招手,竹烟立时上前恭敬垂首,“服侍才人喝药吧。”
“是。”
竹烟低声应喏,接过了药碗跪在赵才人软榻前,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汤药苦涩气味随之逸散开,赵才人偏过头,看了汤药一眼,又望向宋清安,眸中隐隐带了乞求之色。
但宋清安似是没有瞧见,面上疑惑而担忧:“才人是觉得这药苦吗……其实我也觉着。”
“你们,去拿些蜜饯来。”
宋清安向殿外的侍女扬声,那两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阵。
“公主在殿里,你们还担心什么,还不快去!”
竹烟侧目呵道,那两人又对视一眼,才告退离开。
“公主……”
宋清安低目望着她,握住了她在被褥外的手,笑意纯良:“这样便好了,才人记得喝药,身子才能尽快好起来不是?”
“才人还这般年轻,只要好好休养,依然能怀上龙嗣的。”
宋清安说的都是寻常安慰之语,哪怕此时有人偷听,也不会觉得有问题。但赵才人却目露哀色,须臾,滚下一滴泪来。
第112章 卵石
“启禀陛下,此月确只有长乐宫派人来要过卵石。”
花房的掌事太监被传来,正跪在殿下禀道。
吴婕妤与姜芷对视一瞬,眸光流转,忽出声道:“娘娘平素并不热衷于花草,怎的这回起了兴致?”
柳绮筠斜睨她一眼:“吴婕妤这话倒是有趣,本宫要做什么,莫非还得与你知会不成?”
吴婕妤低眸:“妾不敢……只是觉得,娘娘前脚去取过卵石,后脚赵才人便因卵石落胎,实在有些……太过凑巧。”
“荒唐,你莫不是在说本宫害了她!”
柳绮筠重重一拍案,吴婕妤肩头轻颤,似是被惊到。
“……娘娘莫往心里去,妾只是说一嘴罢了。”
吴婕妤细声细气道,说完便噤了口。
“娘娘别动气,气大伤身啊。”张淑仪出声,貌似是在打圆场,“但是……婕妤妹妹所言也不无道理。何况那日赵才人还是从娘娘宫里出来后去的御花园,不若就传那日去过花房的长乐宫宫人来一趟吧?”
柳绮筠怒极反笑:“你们一个两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传吧。”
梁帝淡淡出声,柳绮筠蓦地回头,满脸不可置信:“陛下?”
“你若无错,又怕什么?”
柳绮筠咬了咬牙,闷声道:“芙夏,去叫人来。”
“是。”
梁帝沉默着半阖眼,看着似无异常。但柳绮筠伴驾多年,自是察觉到梁帝的不耐与怀疑。
她心中发憷,对上姜芷含笑双眼时,不免升腾起不祥预感。
她极后悔今日来此。
“御花园的石子路,可是要修缮吗?”
裴卿盯着那掌事太监忽询问道,后者愣了愣,连忙回道:“回禀掌印,石子路的确要定期修缮,但眼下还不到时候。”
“也就是说,此时不该有松动的石子了?”
掌事太监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禀道:“是。”
姜芷立时领会过来:“陛下,若彩衣所言属实,那赵才人会摔跤,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梁帝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应,不过诸人早已习惯他这幅模样,便都没有在意。
柳绮筠眉头皱起,面色不善盯着姜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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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偏殿内,赵才人泪水涟涟,却一字未说。
那两个去取蜜饯的侍女还未回来,竹烟仍跪在一旁,手中汤药渐凉。
“真是……好好的,才人怎么还哭了呢?”
宋清安语带怜悯,取出帕子轻轻为她拭泪。
赵才人闭上眼,眉间染上浓浓哀色。
“竹烟。”
她唤了一声,竹烟便将药碗递到宋清安手中。
“若赵才人觉得这药太苦,不想喝,便下次再喝吧。”
宋清安笑意柔和,捧着药走到殿中花盆前,利落将汤药尽数倾倒进去。
赵才人忽地睁眼,望向宋清安的眼神中满是惊愕。
“怎么了?”
宋清安一扬眉,将空碗递给竹烟。
“那两个婢子问起,就说赵才人已喝过药了。”
“是。”
竹烟退到一侧,隐在阴影里。
“公主……”
赵才人颤声,眸中又溢起泪水。
“才人……想说什么吗?”
宋清安缓步到软榻旁,俯身柔和低语。
赵才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最终她偏过头,望着窗外低声:“妾身子不适,公主还是回去吧。”
宋清安顿了片刻,继续道:“才人如此哀伤,是为了那个孩子,还是旁的什么?”
赵才人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宋清安给竹烟递了个眼色,后者将赵才人劈晕了过去。
宋清安直起身,轻舒一气。
“果真有问题……”
她低目喃喃,此时那两个婢女已取了蜜饯回来。
“放一边吧,才人喝了药,刚睡下。”
宋清安回眸淡笑,那两个侍女见赵才人的确在榻上睡了,便依言将蜜饯搁下,又退了回去。
宋清安收回视线,打量过正昏迷不醒的赵才人,顺手捻起一块蜜饯自己吃了。
“走吧竹烟,该回去了。”
蜜饯清甜不腻,宋清安眉目舒展,甚是满意。
刚走到廊下,她远远望见芙夏领了个宫婢进入正殿。
“动作倒是挺快……”
宋清安口中念着,忽想起什么:“竹烟,你去把小桃叫来。记得……”
竹烟应喏而退,宋清安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慢悠悠向正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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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夏刚带着纤桂走入殿中,阿乐便惊得倒退了半步。
姜芷察觉异样,便问他:“你可是看出什么?”
阿乐神情似惊似恐,颤声道:“这……这位姑娘,好像就是奴那日看见的宫娥。”
“什么?”
“什么!”
姜芷与柳绮筠同时呼道,只不过前者是疑惑,后者是惊怒。
“你仔细瞧瞧,当真是她吗?”
姜芷看纤桂一眼,眼底暗芒划过。
阿乐复又抬头打量了一会儿,惶恐道:“回禀娘娘……便…便是这位姐姐。”
“胡说!”柳绮筠厉声,但在感受到梁帝视线后又强行将声音压下,“就算真是她又如何?你不过是看见了她在那里,又不曾瞧见她在做什么。”
“纤桂?”
姜芷扬眉看向芙夏身后的婢女。
“婢子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纤桂向前几步跪下,低伏于地。
“既是你去取的东西,你便说说,都做了什么?”
纤桂埋着头,沉默不语,身子却微微发颤。
“娘娘问话呢!如何不答!”
冬若斥道,柳绮筠眼见着纤桂如此,心中不祥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陛下!一切都是柳妃娘娘指使,婢子是被逼无奈!”
纤桂忽地高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梁帝手中一顿,缓缓转动眼珠看向纤桂。
“指使什么?”
“柳……柳妃娘娘让婢子去取来卵石,等赵才人离宫后悄悄跟上,找机会……找机会让才人跌倒滑胎。”
纤桂颤悠悠说着,姜芷看向柳绮筠的眼神随之愈发震惊。
“姐姐……真是好狠毒啊。”
宋清安踏入殿中时,便正好听到这一番对话。
“你这贱婢胡说!本宫何时要你这样做过!”
柳绮筠重重一拍案,倏忽起身,盛怒之下她狠狠打了纤桂一巴掌。尖利护甲划过其面,留下一道长而深的血痕,有血珠渐渐滚落下来。
纤桂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还有你!定是你指使这贱婢来攀咬陷害本宫!”
柳绮筠又看向姜芷,眸中狠厉。她上前,扬手就要向姜芷打去。
“拿住她。”
裴卿扫一眼梁帝神色,一抬手淡淡下令。两侧护卫立刻上前,擒住了柳绮筠。
“陛下,陛下!妾身冤枉!”
臂膀被掐得生疼,柳绮筠总算清醒了些,立时向梁帝喊冤。
第113章 吐血
“娘娘是否有冤屈,陛下自会分明。”
裴卿略略抬唇,挥手让护卫将柳绮筠摁跪下。
“陛下!”
柳绮筠不甘唤着,眸中淬了毒般看向姜芷。
“你……继续说。”
梁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叫喊着的柳绮筠,盯着纤桂冷声道。
“回……回陛下的话,娘娘先前还让婢子去未央宫探信,这才知道赵才人有孕的消息。”
“你这小蹄子胡!本宫何时让你去做过这样的事!”
“可娘娘宫里的人……的确在未央宫外出现过啊。”
宋清安幽声,立时招来柳绮筠怨毒目光。
她立时作出害怕模样噤口,然梁帝却道:“此话怎讲?”
“许是清安记错了……”
宋清安像是怕极了柳绮筠一般,偏过头避开她视线。梁帝眉头愈发拧紧:“朕让你说,你就说。”
她犹豫一阵,才缓缓道:“回禀陛下,清安宫里有个婢女,名唤小桃。小桃原先是长乐宫的人,后来才被拨到清安这儿来的。”
“我见她机灵,便让她到身边来做事。小桃在长乐宫做过事,自然记得一些长乐宫宫人模样,春狩前她曾与我提过,说在未央宫外见到了几个长乐宫的人。”
“当真?”
“陛下,清安所言,句句属实。”
梁帝眼眸微眯,沉吟片刻道:“你那宫女在哪?”
“她今日随我一道来了,就在殿外。”
宋清安垂首恭谨道,便听梁帝叫小桃进来。
“婢子小桃,叩见陛下,叩见宸妃娘娘。”
“你认得她吗?”
梁帝向纤桂颔首,小桃抬目望去,随后飞快收回了视线:“回禀陛下,婢子还在长乐宫时,与纤桂姐姐是熟识。先前在宸妃娘娘未央宫外……婢子见到了纤桂姐姐。”
纤桂依旧低埋着头,瞧不清她的神色,柳绮筠的斥骂似乎一声都没有传入她耳中。
上首忽然静默下来,良久,传来梁帝沉沉笑声。
“柳妃啊柳妃,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梁帝盯着柳绮筠一字一顿念道,后者不由抖了抖。
“陛……陛下,妾身当真冤枉啊!妾从未有过如此意思,更不知赵才人乃有孕在身啊陛下!”
“那你派人去未央宫做甚?”
“妾……妾……”
柳绮筠半天不曾支吾出来,似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陛下,从长乐宫纤桂房中搜出了此物。”
有宦人自外入殿,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向上呈去。
宋清安仔细瞧了瞧,发现这宦人竟是延喜。
有宫人取过延喜手中的东西向梁帝递近,梁帝只瞧了一眼便挥手让他拿下去。
是一块染血的鹅卵石,其上血渍已变成赭褐,显然是过了一段时间。
“姐姐……你糊涂啊……”
姜芷眼瞳微睁,以帕掩口,似是不可置信。她看向柳绮筠的眼神似哀似怜,很是恰当地落下一滴泪来。
柳绮筠已冷静下来,她盯着姜芷,须臾冷笑一声。